天色沉寂。
北玉洐将凤池留在莲楼,独自一人前往了麒麟殿。仍旧是一盏昏黄的宮灯,北玉洐在曲长的回廊上慢慢走着。
他没有打算听黑衣人的话,更不会偷布阵图给白祁。
南庐雨夜后,所有事情总算有了一些联系。
很多人都被摆在了一盘棋上,下棋者就在他们身边,推动这三界的局势,而火焰仿佛成了幕后者手中的屠刀。
北玉洐现在被困焰城,连消息都传递不出去,更别说找出幕后那只黑手。
他想借助黑衣人的力量逃出去。
他不信任白祁。
虽然白祁在火焰身边放了那么重要的东西,北玉洐还是不信他。
找到布阵图,带回北海,中止这场大战,一切真相,都将会浮出水面。
夜间的麒麟殿很安静。
这里北玉洐住过很多次,相当熟悉。
火焰不爱收拾,密密麻麻的文卷摆了一地,甚至还有些掉在地上,北玉洐粗略一看,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桌上放着一罐白色瓷瓶,居然是那天夜里北玉洐烫伤后,火焰给他涂抹的白色药膏。
一瞬间,北玉洐觉得脸颊发烫。
端正恪守的月公子从来没做过这等龌龊事,他感觉这屋子里的一切,仿佛都在嘲笑他的卑鄙无耻。
天色黑的发沉时,火焰终于回来了,殿中燃了一盏夜灯,空气里飘着淡淡莲花的香味。
北玉洐站在窗边出神。
火焰浅浅的笑,刚解开身上的披风想给他搭上,北玉洐便回头了。
火焰问:“什么时候过来的?等很久了吗?”
北玉洐:“没有等很久。”
火焰端起桌子上的莲子羹,“用过晚膳了吗?”
北玉洐点头。
火焰:“骗人,肯定没吃,你吃这个。”
“这是给你做的。”
火焰:“我在军营吃过了,近日有些事多,你不必等我。”
北玉洐:“是……要开战了吗?”
大战的一切事情,火焰瞒他瞒的很好,也没有人敢在北玉洐面前讨论。
火焰不答,继续道:“吃吧。”
他舀起一勺晶莹的莲子羹,喂到北玉洐面前,却见北玉洐退开些,有些不自在道:“今日放的有些凉了,不然,还是别喝了。”
“是吗?我尝尝。”火焰喝了一口,夸奖道:“好喝,不凉。”
火焰看着他,眼神灼热,“不过你别喝了,你身子弱,入不得凉食。”
北玉洐:“那你……都喝了吧。”
火焰应了一声好,随即将莲子羹喝完。
北玉洐正想说话,突然被拉进他怀里,还没反应过来时已被吻住,腰腹被扣的紧紧,口齿间都是残留的莲子羹甜香。
火焰抱着他亲了很久,笑着道:“给你尝尝味。”
直到夜深,两人才胡闹完。
北玉洐埋在火焰温暖的怀里,头顶传来沉沉的呼吸声,他在黑暗中睁眼,眼底是一片清明的水色。
火焰的睡眠浅,北玉洐早在莲子羹里放了一点安神的药,那药无色无味,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只会让他睡得更熟。
北玉洐起身,顺利在火焰随处乱扔的披风里找到了乾坤袋。
袋子里面有不少东西,翻找半响,指尖摸到一个冷硬的长铁盒。
镶刻着焰纹的黑铁盒,抽开里面是一卷素色的轴卷。
是布阵图。
那图纸精密非常。
不仅有火麒麟军的部署,细致的连火麒麟军的各旗所在都有记载,若是真的流露出去,那这场战无疑是凶多吉少。
北玉洐收好轴卷,正准备走时,袋子里一白色的物件吸引了他的视线。
他拿出来,借着月光,看清楚。
是……宫铃。
当日北海拜师宴上。
火焰拜他为师,他曾经给火焰的那个宫铃。
也是两人在三千深海宫决裂时,摔碎的那个宫铃。
北玉洐记得那个宫铃已经被摔成两半,这样看起来却是完好的,他拿在手指尖,仔细端详片刻,上面果然有一条细碎的裂痕。
火焰不知是何时把它修复好的。
又将它保存在了乾坤袋里。
莹白的指尖猛然捂住眼,有水从他腮边划落。
北玉洐清楚。
今夜他踏出这个门。
火焰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
他总是欺骗他,伤害他,一次又一次。
可北玉洐做不到。
不光是为了守护他的家族,守护着三界。
火焰是他最爱的人,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火焰杀那么多无辜的人,更不能看着他入魔。
等此间事了,他会回来,由着火焰处置。
北玉洐回身,轻轻将被子给火焰盖好,又在他额前印下一吻,随后掩门而去。
一路向西。
守卫松懈。
此时已经快到子时。
凤池和黑衣人站在城墙下焦急的等着他,见他终于来了,凤池眼前一亮,道:“月公子总算来了,我们换好侍从服,天亮前从西门出去,不会有人拦着。”
北玉洐却不动,只问黑衣人,“堇年人呢?”
黑衣人:“月公子安心,堇年和我的同伴已经在城外等候,月公子拿到布阵图了吗?”
北玉洐:“自然,见到堇年再说。”
三人蒙混出城。
一切都很顺利。
焰城外的一片树林里。
堇年着急的来回渡步,不停的问身边这个穿着青衣,头戴斗笠的人,“他们能顺利出来吗?”
青衣人:“稍安勿躁。”
又过了一会,不远处传来脚步的声音,堇年猛然奔过去,终于见到了他日夜担忧的宫主从树林的那一头出现。
这一瞬间他高兴的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宫主!我在这儿,您没事吧,宫主。”
“您终于出来了,我还以为您出事了……”
北玉洐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
黑衣人在这时伸手,“我已经如约把北海弟子带来了,布阵图给我,好向帝君复命。”
北玉洐抬眸,月色下眸光一片冰冷,“我只答应你,要把布阵图偷出来,可没有答应,要给你。”
黑衣人沉声:“你要反悔?”
北玉洐:“布阵图不能给你,也不可能给白祁,你回去告诉帝君,我暂且保管。”
“月公子原来是打的这样的主意,难怪非要让人带北海弟子过来。”黑衣人笑道:“那倘若我非要取呢?”
堇年上前,拔剑护在北玉洐身前,“我虽然很感谢阁下救了宫主出来,但是还请阁下不要强人所难。”
黑衣人冷哼一声,腰间抽出一把银亮弯刀,便跟堇年缠斗在了一处。
风池刚想带着北玉洐先走,这时树林里冒出了个头戴斗笠的青衣人,想必就是黑衣人说的那个同伙。
青衣人也不说话,利落干脆,直接欺身过来朝着北玉洐而去!
凤池冷了眸,她这几日恢复的很好,灵力已回来一些,回身间便快速将北玉洐护在身后,两人赤手空拳,对起了拳脚。
岂料青衣人的修为十分了得,招招凶悍,只取要害,凤池到底不是全盛时期,几个回合后,渐渐不敌,被青衣人一脚踹开。
北玉洐召出雪绡,缠住青衣人凌厉的攻势,将风池救下。
还未缓口气,那青衣人久不得手,更加凶猛,踏步间反手制住雪绡,牵制北玉洐的行动,黑衣人也不知何时摆脱了堇年,转瞬之间一掌打上北玉洐的后背。
澎湃的灵力荡开,北玉洐撞倒在树木上,痛的吐出一口鲜血,羊皮卷也从袖口被震飞而出。
几人皆是一惊,忙飞跃上去想要争夺。
然而。
那羊皮卷在空中飞跃一圈。
却徒然被一只苍白的手捏住。
来人坐在头顶的树枝上,居高临下的位置,更能将他眼中的恨意看个清楚。
他笑着,轴卷在莹白的指尖翻转,目光盯住北玉洐,轻声喃喃:“师尊,你要去哪里?”
☆、阎罗的怒意
火焰从树上飞落,昏暗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明明从始至终都挂着笑容,然而却没有一人胆敢在此时先出声。
黑衣人和青衣人一见他出现,便知道今日是拿不走布阵图了,两人毫不恋战,转身就想逃。
阎罗鞭散着沉沉黑气,在火焰手上展现。
罡风四起间狠狠卷住青衣人的腰腹,大力之下将人甩到一边,青衣人痛的闷哼一声,黑衣人头也不回的趁机逃脱。
火焰冷声道:“追。”
暗卫追了上去,剩下的人,迅速将北玉洐三人围住。
火焰慢腾腾的顿住脚步,在离青衣人两三步的地方站定,却没有再动手,突然沉声道:“二弟弟。”
青衣人浑身一僵,随即缓缓扯下斗笠。
正是火煜那张清秀淡白的脸。
火焰蹲下身与他齐平,“天界监国寺五大监国之一,火煜,你好能耐。”
火煜平静道:“你怎知是我?”
“为什么要背叛我?”火焰不答反问,视线转了一圈,落在旁边的北玉洐身上,“你,你们,为什么都要背叛我?”
低沉声音里沾着丝丝暗哑。
像是暴风雨来临之际的平静前夕。
火煜:“抱歉……”
火煜是什么时候当上监国寺的。
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罪之战之后,他们三兄弟尚且年幼,那时大战刚过,东绝尚且需要修养身息,四方势力皆是对焰城虎视眈眈,再加上一次一次的天族追杀,让他们终日生活在惶恐当中。
又一次刺杀后,火煜差点丧命,这次他没那么好运逃脱,他被人蒙了眼睛,抓到一个阴暗的地牢里。
他在一片黑暗里被关的不知时辰。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才过了一瞬。
期间不停有人对他侮辱,责骂,审问,面对仇人,火煜自然憎恨,愤怒挣扎却又无力反抗。
就当他以为他要死了的时候。
有人说,要给他一份差事。
只要办的好,不仅能放他回去,还能有一些丰厚的奖励。
他问,是什么差事?
白祁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白祁说,只要火煜做监囯寺五大监囯之一,监督火焰,他就放他自由,并且帮东绝渡过难关。
火煜当时很不能理解。
为什么仇人会提这样奇怪的要求。
但当有人扯下他蒙眼的布条,刺眼的光照进来,他睁眼,看清了白祁那跟火焰八分相像的眉眼时。
他有些懂了。
火煜很早就知道火焰的身世了,这也是他如此早熟的原因。
在当时那样的局势下,火煜答应了这样的条件,白祁也信守了承诺。
各方想争夺东绝地盘的势力被悄悄按下来,再也没有无休无止的追杀,有人暗中保护他们,大批真金白银拨到东绝私账上为安抚东绝的灾难,甚至连火麒麟军的重建,都有白祁的一份功劳。
在此期间,白祁并没有提什么过份的要求,只是按时要他写几封信,说说火焰的近况。
就这样万年的时光,相安无事,火煜都差点要忘了自己真实的身份。
直到火焰想起了记忆。
他被紧急召回了天族。
“让我看看,白祁给了你怎么样的地位,让你心甘情愿的去做了仇人的走狗!”
火焰邪笑着,捏紧了火煜的手,催动灵力,一把云旗浮现在火煜手中,“居然是旗。”
五大监国。
一人执香。
一人执旗。
一人执剑。
一人执书。
一人执帝王玺。
每一个都低调无比,外人不知其真面目,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直属于白祁座下。
“怪不得呢?堂堂天界监国寺五大监国之一,执掌云旗,可调令天兵,比落魄焰城的二当家威风多了吧?”
少年相依为命,一起渡过了最落魄最黑暗的那段时光。
那时前有豺狼后有虎豹,食不果腹,衣难保暖,他们都挺过来了。
如今却走到刀剑相向这一步。
火煜暗了眼神,再没有当初跟火焰讲话时的游刃有余,“大哥……我很抱歉,隐瞒身份这么久,但无论我怎样,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帝君只是想借助我知道这些年你的近况而已,你执意取折念,赴聚仙宴拜北玉洐为师,帝君是知晓的,甚至东绝重建火麒麟军,帝君也是知道的,他……从来没有阻止过你。”
他声音小心翼翼,“两万年了,大哥,不是我不恨了,是我觉得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你放下你的那些执念,那些偏见,好好看看如今这安稳的盛世,好好看看现在,大家都是为了你好的,白祁纵使可恶,但他毕竟是你的父君,他一直都在默默的对你好。”
火焰问:“你说什么?”
“你刚在说什么?”
谁在对他好?
白祁?
“可笑之极!”火焰猛然抓着火煜的头,逼迫他对着东绝山的方向跪下,“哐哐——”的大力磕头,直把他莹白的额头都撞出了鲜血,“你把你刚刚说的话,对着东绝山,对着数万乱葬在那里的英魂再给我说一遍!!你说?!”
火焰抵制着火煜的胸口,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你吃了那么多年的天家饭,你就忘了你的仇人是谁,你现在就是白祁身边的一条狗,你想对他摇尾巴,可是我不想!你忘了,你忘了父君,忘了阿娘,忘了东绝山上的尸山血海,你忘了阿娘纵身一跃的决绝!他们都该死,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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