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八到四十八。”有意无意的,他话里酸溜溜的:“喝杯酒的功夫都能听到你两段情史。”
何越也不害臊,他皱着眉头又吸了口烟,白色雾气瞬间被车窗外的风席卷而去,无影无踪:“你听谁造的谣,十八岁,长开了么?”
“你别管造不造谣,就说你刚分手那个,跟我差不多大吧,他可以,我就不可以?”王承弋就差把双标两个大字贴何越脸上了。
“那你知道我们怎么分的手吗?”何越语带沧桑地感叹:“一开始讲得都好好的,但最后想要的越来越多。”
此次分手的始作俑者王承弋心知肚明,唐樊和以前那些“唐樊”们奢求的是什么。
“我跟他们不一样,越哥,我只想要你。”
“你跟他们确实不一样。”何越终究还是把这根只抽了两口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咱们父辈有交情,还有生意上的往来。”
“这样不是更好吗?”
“我二十五岁那年,有一段时间穷到真连饭也吃不起了,每天只能睡上两三个小时,成天求爷爷告奶奶地谈投资,看看谁能接我手里的烂摊子。”何越打了个哈欠:“全拜我那个合伙人所赐。”
这段王承弋还真没听过,想想也是,这么狼狈的一段,换做是他也肯定会勒令所有人缄口不提。
“你懂了吗?”何越问沉默不语的王承弋。
“懂了,你借口好多。”王承弋瓮声瓮气。
窗外风景还是何越多年如一日的熟悉,进入小区,王承弋轻车熟路地左拐右拐,驶到何越的家楼下,停稳。
何越还是那个姿势,没有下车的意思:“你生气了?”
王承弋不满道:“没生气,我就是在替你可惜,错过了我这么好的人。”
何越笑着摇摇头,心里想这王承弋还是幼稚。他作势下车,刚碰上门把手,手腕便忽地被钳住,何越下意识挣了挣,竟没能甩开王承弋。
何越回头,见王承弋左手拉着他,用身体将他围困在座椅里。
“但我现在生气了。”王承弋的眼里果真含着愠色,攻击性十足,他质问何越:“那是因为那个人玩不起,你又凭什么肯定我是玩不起的人呢?”
何越从没想过他缘何这样认为,只不过……
王承弋的猛然贴近来势汹汹,带着股狠劲,但意外的,落在何越唇上的吻如蜻蜓点水,仅仅是贴在一起,与第一次形同撕咬的亲吻天差地别,甚至不带任何欲念。
何越一愣过后,眨眨眼,对方的纤长的睫毛与他的互相交织,痒痒的。这时何越才看清,王承弋闭起了眼睛。
心重重地一撞,连带着胸膛与之一齐震动。
嘴唇上的压力慢慢离开,这双眼睛在何越眼前如蝴蝶展翅,显露出其中绮丽颜色。
何越仿佛望进了一汪清澈见底的靛蓝潭水……不,看起来越浅的潭水,越致命。
他强装镇定,急于离开王承弋的领域,只草草交代了句:“太晚了,不好叫车,这车你先开着。”
直到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门内,王承弋才挪开眼睛。
“你不会拒绝我的,你做不到的,越哥。”王承弋做出最后的判词。
站在家门口的何越裤兜一震,他拿出手机,屏幕上躺着一条信息。
“小越,后天有时间吗?”
如梦初醒,被王承弋占据的大脑霎时被齐斯挤去一半,两相撕扯。
何越额角直跳,回想这一整个晚上,只能用追悔莫及四个字来形容。所谓的以毒攻毒,不如说是毒上加毒。
他这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无用功,什么叫徒增烦恼。
第8章
何越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对齐斯的邀请置之不理,或者以生病或工作的借口搪塞,可理智还没从大脑传达到他的四肢,他的手已经擅自做出了回答。
他握着两杯咖啡,温度渗出纸做的杯壁,令何越的掌心渐渐变得潮湿。
“嘿!”离得还很远,朝何越走过来的齐斯便高声招呼他。
齐斯今天穿得较为正式,据他说他今天上午还跟着分公司的人考察,这个更接近傍晚的下午是齐斯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自由活动时间。
“等久了吗?”齐斯问。
“刚好。”将两杯咖啡其中一杯交给齐斯,何越说:“给你的,多奶多糖。”
齐斯笑眯眯地接过,递给何越一个“还是你懂我”的眼神。
“先说好了今天我请客。”齐斯领着何越走上扶梯,何越跟在他后面,踩着台阶,随之徐徐爬升,心情也愈发飘然。
周围的一切都有了变化,又好像什么都没变。离这间商场几百米之外是一所中学,因此常有穿校服的学生于午休或放学的时间在这里闲逛。
何越和齐斯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齐斯站上较高一阶,他从十来岁起就被何越的身高压上一头,都快成心病了,久而久之,找到一个高处借地势俯视何越也成了他的一个习惯,齐斯心满意足地笑了。何越被这时隔多年依然保持的小动作触动,心里五味杂陈,刚要说话,便被齐斯突然转变的表情哽了回去。
齐斯伸出手臂指着何越后上方,抬着眉毛睁大眼,诧异不已。何越顺着他的方向,回首,但见三个闪着五颜六色灯光的大字逐一展露。
两人不约而同的在心中惊叹:“这地方居然还没倒闭。”
手里的咖啡变成了一盒游戏币,他们才后知后觉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与电玩城有多么格格不入。
齐斯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主动回忆起了当初:“嘿嘿……我记得我从小到大第一次逃课就是你教唆我,然后带我来的这里。”
何越眨了眨眼,在脑中抽出了那段经历,当初把他交给齐斯的老师知道后大发雷霆,追着他跑了三层楼,到最后上气不接下气了还止不住骂他带坏了班里的尖子生。
“那天我好像还拿积分换了个手机给你。”何越说。
“别提了,你那天花了四五千,都够买俩手机了。”齐斯忍不住挖苦他这个冤大头。
何越不甚在意,只是放眼望去,这里的游戏机早不知道更换了多少次,外面看着还是那样,里面全然不似当初。
他们俩人混在学生和年轻情侣中,不少被侧目,何越放不开,齐斯也发觉过了那个年纪,这些东西也没有那么大的乐趣了。捧着剩下的半盒游戏币,何越拽了两把椅子在推币机旁边坐下,一条胳膊挂在椅子后,翘着二郎腿,直把推币机玩出了轮盘的感觉。
何越低挡不住隔壁中学女生投来的花痴目光,转过头去叫齐斯离开这里,却看见齐斯盯着一对投篮机前的情侣愣愣地出神。
那男生正手把手地教女生怎么扔球,可惜女生力气不够,总是磕在篮筐边,她看着弹飞的篮球嘟起嘴,男生便凑过去细声安慰她。
何越也凑到齐斯边上,他发现齐斯眼神放空,眉宇间藏着些忧愁,好像在怀念着什么。
“齐斯?”
“哎?”齐斯猛地回过神。
何越问:“你盯着他们看什么?”
“我、我有吗?”齐斯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有。”何越肯定道:“而且你的表情……很怪。”
齐斯茫然,他不知道怎么就将情绪泄露了出来。
何越见齐斯失声,忽然间一种可能冲到了他的嘴边,他不由自主地问出:“不会是失恋……”
“我跟我女朋友分手了。”
同一时间,他们一齐开口。
这回轮到何越失声了。
齐斯与他的女朋友相识两年多,感情不错,如果不出意外年底或明年年初就该谈婚论嫁了。这些都是何越这么年来以各种渠道旁敲侧击来的情报,他没有意料到关系如此稳定的两人就这么突然地分手了。
何越想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但这太突兀了,他没忘记自己此时的角色,他只是个多年来只有简单联系的老朋友,万不可能对对方的感情生活如此熟悉。
何越三思之后,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不那么刻意,道:“咱们找个餐厅边吃边聊吧。”
日式炭炉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鲜红的肉片铺在铁网织的箅子上滋啦作响,慢慢地冒出油脂,香味也蔓延开来。
可惜两人各怀心事,都没什么好胃口。
“看起来是你被甩了?”何越以调侃的语气问道。
被一语道破的齐斯面色一僵,垂眼,怅然若失。
“什么原因?”牛肉被何越手中的夹子捏住,翻了一面,水油滴落在炭上,又激起一阵白烟。何越手中动作,的眼睛却是看着齐斯:“她出轨了?”
哪知齐斯摇摇头,否认了,他支支吾吾的:“该怎么说……原因有点复杂。”
何越好奇什么样的原因才能称得上复杂:“你慢慢说,我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半晌,齐斯才找到了一个切入点,一刀插进了这团乱麻:“这怪难以启齿的,你……”
何越洗耳恭听。
“同性恋你知道吗?”
心脏骤然紧绷,何越一瞬间无数年头和可能划过脑海,可能是他的神情太过骇然,让齐斯以为他误会了什么,连忙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我不是同性恋,但是我和她分手的原因,就是这个。”
何越忍下心神的震动,强作镇定,说:“你接着说。”
“说来话长,我之前在国外念书时会做家教赚些外快,他就是我的一个学生。”
“他也是国人,家里很有钱,给的报酬优渥,他本身也非常聪明,什么都是一教就会。”
从齐斯的娓娓道来之中,能听出来那还是一段很愉快的经历,可何越的眉心就没松懈下来过。
“我教了他能有两个学期,从那之后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他那时候还挺正常的,但是后来想想,他好像确实热情过头了。”
无人问津的烤肉在炙烤下难受地缩起了边角,变得发黑发硬。
齐斯言语含糊,说得艰难:“当然,我不是个古板的人,所以我知道他是同性恋的时候并没想疏远他,只是……我认为他有些越界了。”
齐斯越显得为难,何越越是怒不可遏,他紧攥拳头,指甲在手心留下一个又一个血印,只为让自己的面目看起来不那么狰狞。
“回国工作后就没再跟他有过来往,我以为就那么算了,他也确实很久都没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直到我跟女朋友互相见了家长。”
“本来前两个月那会儿我们已经在商量什么时候领证了,而他突然出现在K市,我不知道他跟我女朋友说了什么,但是只过了两三天而已,我女朋友就发来语音对我破口大骂,然后就把我拉黑了。”
“她骂你什么?”
“她说我是个骗婚的同性恋。”说到这,齐斯苦笑,丧气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她应该是误会了那个人……”何越低声道。
“我不知道,现在我找不到我女朋友,也找不到他。”齐斯谈及此就焦头烂额:“我彻底跟我女朋友失联了,很奇怪,我去了她爸妈家,也没有人,听邻居说他们一家出去旅游了,带了很多行李,看起来短期内不会回来。”
至此,这件事已现出端倪,何越已然能推演出接下来的发展:“他故意设计你和你女朋友的分手,自然不会让你们轻易复合,他现在玩消失无非是想等那个再无复合可能的时机,他到时候再出现,想干什么都不晚。”
齐斯点头,何越的猜测与他的分毫不差。
肥美鲜嫩的纤维变得枯焦,被窜出的火苗燎成一块块黑炭,气味变得刺鼻,令人窒息。服务员赶忙跑过来,又是灭火又是道歉,一阵兵荒马乱后,又一盘新的肉被铺在了新的箅子上面。
“我可以帮你。”何越温言细语中埋藏着深深的无力。
目前看来,最令他失落的选项竟然是最优解。
“我帮你把你女朋友找回来。”
“这……”齐斯犹豫。
何越不容置喙道:“找个人而已,对于我来说再简单不过。”
“那就……太好了。”齐斯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吃进肚子里的两块肉如同石砾,横在何越的胃里磨得生疼。
“我本来不想说这些的,太麻烦你了。”齐斯过意不去。
何越无所谓地笑笑:“这不就是朋友应该做的吗,互相帮忙。”
“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帮上你的。”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霓虹渐亮,他们身边人来人往,喧闹不停。
“我就不送你了。”何越待不住了,他的克制已快到了极限:“我妈叫我家一趟,有点事。”
“叔叔阿姨最近怎么样?”
“都好。”他答得简短。
“你也保重。”
“等我有眉目了就联系你,别着急,安心工作。”
“好的!”
何越没再如以前那样目送齐斯离开,他转身的一霎那,温润儒雅的面具支离破碎,露出下面的阴霾。他一路走向停车场,迎面而来的路人皆被他冰冷的眼神骇住,退避三尺。
他只增不减的焦躁继续一根烟来缓解,可是他摸遍裤兜,才想起来因为齐斯不喜欢烟味,他便没有带烟在身上。
何越暗骂一声,双拳紧握,掌心将才刚刚抚平的伤口又一次撬起。
他一直将齐斯“保护“得很好,不仅将同性恋这三个字一直拦在齐斯视线之外,连他自己的性向都讳莫如深,在齐斯面前他甚至会故意亲近女性。何越下意识地认为同性恋这条道路要比异性恋难上许多,不论事实是否如此,他都希望齐斯这一生可以平安顺遂,起码可以不为自己该喜欢男女而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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