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匕斩劈,手上一点温热。
虽没了兵刃,晏三白见了血,兴奋无比。
面对不速之客,他应对敏捷,伸臂为枪,一拳直击那人面门。
二人此时皆手无寸铁,对招皆是硬桥硬马,拳拳到肉。
那人暴退一步,做了一个铁马桥的下腰姿势,接着腰部一拧,利用这个拧劲,双腿夹住晏三白,双臂圈住檐上一脊兽,巧借旋转劲力一带,作势要把他重重掼死在墙下。
晏三白立足不稳,如一个梭子般被旋在半空,他咬牙自袖中弹出另一只短匕,扎进对方斗篷,搅绕而上。
斗篷被扯开,那人吃惊之余,脚下一松。
晏三白抓住空隙,扑上去紧紧扒住那人,两人抱在一起,滚地葫芦般,骨噜噜自檐上往下滚。
晏家的铁壁外墙高数十丈,这么滚下去摔在地面上,估计天王老子都要痛哭流涕。
那人被紧紧抱住,身手施展不开。他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调动灵气一掌猛击墙面。
两人的身体就这么抱在一起,借助这点冲力划出一条斜线,如炮弹般“噗通”砸入院里的荷花池中!
池中的荷叶直挺挺地向上生长,荷茎根根粗如婴臂,长得比人还高许多。
在水里向上看,天空被荷叶遮得严严实实,月亮的光辉已经照不到这里。
然而至暗之处有微光。
水里生活着一种冥河水母,众星光昏沉,它触须提灯。绸缎一样的触手,如舞者的水袖。
这些淡水中的幽灵,在荷下打出了一片凉沁沁的光。
荷叶下泊着一条小船,晏三白喜欢吃莲藕,这船是底下人挖藕采莲时用的。
他拖着湿淋淋的身体扒上这条小船,满不在乎地甩了甩头,抬头看清了荷盘背处,细光流转的叶脉。
船上,两个影子同时喘着粗气,那人已经先一步上船。
一袭翡冷翠色的衣袍被水浸湿,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他指肚在颈项上一抹,带下一痕血色。
眯着细长的眼睛似笑非笑,“都弄这样湿了,你知道我是谁,还下此狠手,真的想杀了你二哥哥啊……嗯...我的三白,好弟弟。”
晏三白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一脸漠然地抓起自己的腿,一拉一扣,合上了脱开的关节
他周身猛地颤抖了一下,瞬间爆出满头细汗,疼痛叫人有些恍神。
他抬头骂道:“晏莫沧,你少假惺惺了,树上的乌鸦和圈里的肥猪,一样的货色罢了,你下手难道就留情了,呸!”
如此熟悉晏家机扩配置,与破解方法的人,普天之下除了晏莫沧还会有谁!
晏莫沧拧了拧滴水的衣袖,“哦呦,这么大的火气。”
晏三白死盯着他,一动不动
“不过嘛,你发火也对,男儿郎应该有脾气。你这刃上的毒又厉害了些,才粘上这么一点,已经叫我手脚不听使唤。想必刑狱中那些试毒的魂魄,各个都不太好看吧,亏得阎贺那小子不嫌你。你说我们家好好的炼器手艺你不学,作弄这些歪门邪道做什么?”
晏莫沧笑,嘴角的肌肉像僵蚕一样隐秘地牵动着。
这个人两面三刀,笑面诡谲。
即便是兄弟,晏三白从来也看不透他。
一阵风吹来,荷叶簌簌作响。
这对兄弟,分坐在船的两侧,都恨不得离对方远远的。
他们长得并不像,可外人一打眼就知道他们是兄弟,血脉是骗不了人的,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一脉相承。
对视之下,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厌恶与鄙夷。
他们心有利器,手满爪牙,如同捕猎的恶狼。
不,晏莫沧是不狼。
狼虽然凶残,但尚有手足之情。
虽然冷血,但是不耍手段。
获取食物,都是光明正大地干。
打击对手,都是坦坦荡荡地战。
眼前这只狐狸,比狼还无情,比狼还狡诈。
弱肉强食!
四个字张牙舞爪地印在鸠藏斋的匮墙上,也烙在每个晏家儿郎的血肉中。晏家的孩子或文弱、或正直、或天真,皮囊下,泡的都是一把狠厉嗜血的狡兽骨。
青羊谷荆棘丛生,野蓟遍地。
恶劣贫瘠的环境,使这里的谷狼狡猾凶残到了极致。
还在少年时期的晏赤二,和他那个成天笑嘻嘻,咬着糖果不松口,跟在他屁股后面,哥哥长哥哥短的弟弟晏三白,惶惶然间被大人丢进了青羊谷。
入了青羊谷,生死由命。
晏三白那时候还很小,但世间的丑恶与疾苦照样不打算放过他。
在这里,不中用的人马上就会被谷狼饮尽鲜血,皮肉也会被吃个干净,仅剩一堆白骨。
凄厉的狼嚎声怨毒难言,四周暗风扑动,闪烁着无数盏绿油油的小灯。
银灰色的狼毛随风猎猎,好像一团团抖动的风马旗。
世事若是残酷起来,锋利的可不止有谷狼的獠牙。
矮矮的土坡下,群狼合围,筋疲力尽,腹中饥火,许多天的缠斗,双方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小小的人儿已经没有了退路。
绝境中,身边的晏莫沧猛地一推,还没等晏三白反应过来,一双巨爪已经按在了他的双肩上,瞬间将他扑倒在地。
这个狼体型太大了,立起来比晏三白高出两倍不止,随后群狼蜂拥扑至,阴郁又热躁。
狼吻里呼出腥热的白气,夹杂着贪婪至死的欲念,随后狼牙一龇,流出了口水。
......
天光刚亮的时候,晏三白独自一人从狼堆中爬了出来。
全身浴血,双手动不了,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光,他牙间紧紧咬着一只短匕,眼神惶惑又空洞。
身后横着五十多头谷狼的尸首。
......
小狼厌倦了用舌尖舔顶乳牙的游戏。
牙齿脱落后的伤口淌着血。
是时候断奶了。
血乳|交融的味道。
****
“歪门邪道?!”晏三白摔给他一个锦盒。
孟公灵拜托转交的,他一刻也不想留在身上。
“歪门邪道,你又比我高尚多少?你做的这起破事,一旦事发就是极刑之罪,自己倒霉还不算,是要把整个天锻兵番拖入深渊?!”
晏莫沧熟悉机巧兵械,并嗜之如命,引以为豪,炼器用的材料也多是古怪难寻者。
夜半墙头,灯悄人静,袖牵五鬼。
最近忘湘十四街的鬼魂无端失踪,八成了和他脱不了干系。
“哎呀,不过是搞了一点煨器的材料,这就被发现了呢,可怎么办呢?”晏莫沧的眼睛眯地密不透风,眼型细长又上扬,无论眼角眉梢都有肆意的斜飞入鬓之感。。
不可否认,这双细长的眼睛非常漂亮。
然而,就是这双漂亮的眼睛无情地对晏三白说:“既然被你发现,那就没有办法了,按照江湖的规矩,只有杀你灭口了。”
他在摇晃的小船上站起来,从袖中想要摸出什么东西。
晏三白猛一激灵,坐着往后挪了挪,牢牢把缦胡缨抱在怀里,警惕地盯着晏莫沧,心里快速地盘算,如果动起手来,自己应该怎么办。
他打不过晏莫沧。
晏莫沧拿出了一个螺钿漆盒。
是毒药?
他打开了盒子。
晏三白的心跳了起来,可怜他的脚暂时还不能有大动作。
晏莫沧拿出了里面的东西,蹲身向前,眼疾手快地塞到了晏三白嘴里。
惊愕中,晏三白不忘去咬他的手,没想要晏莫沧的动作更快,用力下他只是咬到了自己舌头上的软肉,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晏莫沧把盒子放在他的腿上,施施然地离开,“给你的谢礼,少生点气,老是生气,小孩子会变得很难看的......”
晏三白打开一看,是一盒莲子。
拿院子里的东西来堵我的嘴......
切,他气呼呼地动了动牙,狠狠地把莲子咬的咔嚓咔嚓响
......
才懒得管晏莫沧的事。
****
酆都城来来去去的星光暗了又亮。
转眼间纷纷扬扬的冬雪又坠如玉碎。
稚齿少年眠于水船,倚着荷叶摇荡入睡。
新一届的学子掸一掸衣袖,重新舞起长剑齐眉。
阎贺与晏三白依旧每天上学下学都要从前街经过,嬉笑怒骂,风雨无阻。
街边的商户听着两人动静,都要向周围的同行呼喊一声:“鸡蛋守好,古玩撤后,胭脂盖布,减免损失。”
晏莫沧越来越忙,他昼伏夜出,白天泡在鳩藏斋中,晚上常常不知所踪,晏三白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
酆都城的气氛紧张起来,别人也许没有察觉出来什么,但是晏三白知道巡逻的阴兵足足添了三四倍。
阎贺告诉他,望湘的鬼魂又陆陆续续失踪了好些,怕是已经魂飞魄散。鬼帅怀疑是酆都城里的人作怪,阎浮山抓不着人,九重天派遣的仙君,不日就要前来帮助调查。
晏三白不安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晏啊,你怎么这么对三晏啊~
三晏那时开|裆裤还没脱呢~还是一个萌萌小奶团。
第27章 鷇印
鳩藏斋内有一扇墙,名曰“匮墙”。
细看这个“匮”字的写法很有趣,三面围合一面开的格子里,装着最珍贵的东西。
就是天锻兵番视如家珍的兵械器物了。
无数方方正正的乌木匮匣,构成了遥不可及的高墙,里面各自睡着一件件晏家自古以来锻造的神兵利器。
四千五百一十三件,永生永世不会腐化,比灵魂和躯体都高明多了。
晏莫沧兴致冲冲地拉着晏三白到这边来,他把黑匮匣一个一个地打开,匣子里的器物仿佛有了感应般,齐刷刷地发出各自的光芒来,紫光、碧光、白光,五彩生辉,奉上器械最高的敬意,仿佛在膜拜什么。
晏莫沧兴奋地抱了晏三白一下,箍得他骨头都疼了。
对于这些器物,晏三百小时候很是畏惧,觉得它们是有灵的,总在匣子里经常窃窃私语,念着咒语。
自青羊谷出来后,他克服了这种恐惧,这方面来说,晏家的教育是成功的。
而今天,匮墙中间的那个匣子,却让他不敢靠近。
晏三白看着它,分明感受到它身上不可知的邪恶力量,其上仿佛附着了厚重的灵魂或者满腹的心事。
它一动不动地坐在匣子里,像一方愠怒的眼,晏三白甚至觉得它有刻意吸走他魂魄的意图和居心。
他吓得紧紧抓住晏莫沧,颤抖着说我们回去吧。
晏莫沧狠狠甩开他:“你这个恶人,还有怕处?”
晏三白怔住了,他和晏莫沧自小就被称为恶叉,作恶无数,经常在外面打架惹祸,弄的一身伤回来,下手又狠,兄弟俩经常把人家打得遍体鳞伤。
他们被大人捉住,双双放在烈日刑场下暴晒,后背被火焰荆棘刷得血印子一道一道的,他们立在那里不告饶,不挪地,每次都是大人先妥协,把他们拖回家。
是啊,我怕什么,晏莫沧这个恶人不是也在这里?
晏莫沧把匣子里的东西小心地拿起来捧在手上,满目痴迷地看了又看,对晏三白说:“此乃鷇印,不枉费我哺之以五气,喂之以百鬼,总算催地印开。”
这是一方漆黑的宝印,乍看之下毫无杀意,甚至有些宽厚慈祥,像上苍一只目光深邃的,明察秋毫的黑色眼睛。
晏三白看看印,再看看晏莫沧,他的眸光粲粲如星火。
“闻言吾家先辈为铸此印,万年赤堇山,山破而出玉;亿载若耶江干涸而出焰。铸印之时,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吾家举千年之数,十代子孙呕心沥血,与众神铸磨数千载,此印方成。
印成之后,众神归天,赤堇山闭合如初,若耶江波涛再起,先祖力尽神竭而亡。”
晏莫沧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一道秘密的光追在他头顶,仿佛他也回到了鷇印铸造的年岁里。
“此印孽力极大,附于兵械上,器趋大成,其威更可打破天道生死轮回,引魂而生。
而后天帝认为此印冒犯天机,有违天理,下令毁之,熟料此印铸造之时甚伤阴鸷,众神合力且只毁之一半,另一半便封于鳩藏,便是如今此印。”
晏三白懵懵懂懂,心中滋起了一层绒毛般的忧虑。
晏莫沧引鬼煨印,要是事发获罪,也是自作自受,他既然这么做,就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要是拖累整个家族,也是他这个郎主自愿的,天锻兵番的名头在他眼里可能还不如手里的一斤铁基。
晏三白脑子乱作一团,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好不容易换好了表情,“你那绑鸡的绳子,捆不住这大头象,这个印凶得很,还是快快把它丢出去。”
“炼器之人,岂能被器所御。
縠者,鸟子也,欲出带壳,曰縠。指纯真之物,没有偏执,没有是非,近乎大道也,器械好坏且只看人心罢了。”
晏莫沧不屑又笃定,他的语气仿佛一把直戳戳的剑,自身就是说服力本身,“你我太弱小,即便用尽机巧,亦无法再复天锻兵番此生辉煌。惟愿借此印一窥天锻旧日风采,不负今生背负之坠天火焰纹章。”
赤手空拳的人依靠兵械可以取得胜利,刀耕火种得以发展到春犁引水,离不开器械。
再弱小的人也可以依靠器械,去达到极限的边界,而个人的力量与意志本身才是这一切的源头,这晏莫沧感到脸红心跳。
晏三白看着他,他双眼中很有内容,就是这个内容,让晏三白不认识他了,他们在一个屋檐下,晏三白却觉得这个人是这样的陌生。
该死的天锻兵番,给了他血肉,怕也要困顿他一生。
御器之人,终究被器所御。
鹿野台,顶天立地,高曰万丈。
一翡一丹立于台上,身影猎猎。
无数天兵天将披甲执刃在前,为首的仙君开口怒斥:“罪仙晏氏,胆大包天,炼制邪印,屠戮仙君,还不速速交出鷇印,纳命谢罪。”
......
****
晏三白莫名其妙心绪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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