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再多莲子也不管用。
很快他找到平息躁郁的方法。
......
酆都的雪地上血迹点点,晏三白张口喘出阵阵白气,他的双手有些发抖。
面前的男子紫铢衣庄重,雪花袍不染,他单膝跪地,攒眉喘息,额头威严浑厚的夔龙纹逐渐褪去。
雪地里,一只长剑支撑着他的身体,以透过胸口的方式......
他艰难转首,身后数十袍泽魂灵,这些都是椒阳殿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愤然回首之下,目光中依然是充沛的锋锐,像一支长碇枪,誓要把眼前的人深深贯穿。
为了平息躁郁,晏三白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截杀仙君!
不管他们能不能调查得出来,与其承受风险,不如一早就扼杀风险。
鷇印果然厉害,仙君神力在其威压之下也讨不了好。
不枉费他在晏莫沧眼皮子底下把它偷出来。
只待最后一击,取了眼前这名男子的性命,再毁尸灭迹。
缦胡缨已经举起,黑雾团团雀跃着,像嗜好血腥的獠牙垂涎。
......
****
酆都兵变了,椒阳殿殿君南钟意重伤,灵魄残损,生死不明,随行的五十余名殿中亲兵,全体殒命酆都。
这个伟大的借口,提醒九天是时候动手了。
九天早就不满幽冥酣睡其卧榻之侧,独壮而大哉。
只是贸贸然动手,恐天下悠悠之口舌纷纷。
四殿酆都为幽冥十府之首,只要折断这根长矛,便可震慑三界。另外阴曹九殿一向不睦,日后或辖制或收编,只看九天如何打算。
值此良辰之际出兵,师出有名。
幽冥纵容世家炼制邪印,屠戮仙君,罪大恶极,再不给它点颜色看看,简直蹬鼻子上脸,不知所谓。
九天天兵来的太快了,快到晏三白还没来得及给出最后一击,仿佛他们早早地就等在了那个时间点上。
转眼间天雷已降,衔着强大混沌之力的雷电滚滚劈砸而来,天雷九道,衔转而至,天地昏暗明灭之间,大地被抓住一条条深深的壕沟。
面对天罚,晏三白能力有限,全身恶血退潮,他感到了害怕。然而再害怕也要动起来,他可不想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道道天雷裹着罡风追冢而至,肃杀又神圣。天雷锁定之下,空气仿佛凝涩在了一起,气压低沉地让人无法移动。
一道凌冽白光闪至,晏三白瞳孔猛地放大。
白光转瞬即逝,视线不明中是一角翡色衣袍,他撑开一把描翠的竹柄伞,弹散一道咆哮雷光。
金鳞千机伞,八十四骨,取万龙身上最硬的鳞甲炼制伞面。
伞裂,晏莫沧眼中异彩连连,他浑然不管对面无数天兵甲胄铿锵。
满眼兴奋地赞叹道:“鷇印之力果然甚巨。”他吊着眼打量了一下晏三白,“你小小年岁,灵力平平,竟然能够凭借鷇印屠杀仙君数十,此印不愧为上古神器,夺天地之造化,感平实为非凡!”
晏三白猛然想起,鳩藏斋平时深深禁制的铜门,今日只是粗粗然上了一道锁。
难道晏莫沧早就知道了自己会去?刻意不设门禁。
否则自己怎会如此轻松就拿到鷇印。
晏莫沧荡起了一缕似是而非无法描述的笑意,晏三白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多彩。
操!你!大! 爷!的!
晏莫沧,你坑死我了!
不过半瞬,天雷又至,晏莫沧没时间再感叹了,他收起鷇印,扛起晏三白,撒腿就跑。
背后是叫嚣的千军万马,整齐踏步,兵械细细地碰撞,发出割人心弦的长音,战马披着杏叶金鞍,咻咻发出嘶鸣,马蹄声淹没小心翼翼的铃音清脆。
黑压压的大队伍中源源不断地分出两条行军线,自两旁围合而上。
最后一抹蛋黄终于不堪重负地落到了地平线下,身后的熊熊火光似烧烈了整个苍穹。
酆都城门起火了,有军攻城。
城内埋伏天兵,外面有军攻城,九天早有准备。
鹿野台上风雨欲来,黑云压杀。欺软怕硬的狂风这时候卷得人衣摆猎猎,高台上彻骨的寒意煞人喉肠。
无路可去,四周的天兵箍成了一面坚实的墙,把鹿野台堵得死死的,窸窸窣窣的甲胄摩擦声蚕食人的耳膜。
这下玩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晏,你玩大了,你知道你惹的是谁吗?啊啊啊~~~
下集,二晏高光。
第28章 艳鬼
为首的仙君,帝封鱼涉。
他此时的心情是紧张而欣喜的,带着审判的快意。
九天一直在等幽冥犯错,好借机出兵讨伐。
然阎浮山做人很粗,做事很细,防守地滴水不漏,一直未让抓住什么把柄。
九天便以调查为名,派遣椒阳君南钟意前去酆都。
南钟意其人耿直缜密,法不容情,眼里容不下沙子,手中最忌恨宵小。
即便此去酆都调查无果,但酆都莽荒无礼,保不齐就起了龃龉,九天便以此为借口伺机发难。
没曾想,幽冥一下子就送来一个绝好的把柄——屠戮仙君,这岂不是想吃肉就有人上赶着来杀猪。
他昂着头颅斥道:“晏氏罪仙,以魂煨器,私炼邪印,屠戮仙君,残杀天兵,堂堂炼器世家,胆大包天,不顾三界律法,这是修了邪魔不曾!
速速交出鷇印,纳命谢罪,以祭枉死魂灵,以振世间纲纪!”
晏三白恨死晏莫沧了。
但是偷鷇印杀仙君又是他自己的主意,晏莫沧只是利用了他的本性而已,如果要怪晏莫沧,那也只能怪一半。
狐狸和狼教出来的孩子,狡猾狠厉,天生骨子里就屏息着一头躁动的困兽。
天界重重兵甲不比狼群厮杀,他想反正今天也活不过了,这样的话,不如就寻个痛快,便指着仙君的鼻子骂出来:“你这屁股里烂蛆的贱|货,好一身仙官服制,绣禽绣兽,披上这身皮,就以为自己不是衣冠禽兽了!”
晏莫沧以手扶额,满脸黑线,非常不想承认,面前这个满口粗鄙之人与自己有半毛钱的关系。
他上前一步,面色坦然:“天锻之器,自然生养,不可速求,今日我融魂煨器,有损天道,因缘果报,我自是不求一个好下场。”
他倒是干脆释然。
狂风伴随着乌云,空气里翻卷而来的雪花一片一片,割地人脸生疼。
望湘十四街仿佛白色囚服加身,在底下艰难喘息。
面前的晏莫沧,身姿忻长,有些偏瘦,半边脸已经被狂风轰得失去了知觉。
面对无数天兵,他单薄的声音穿过猎猎寒风,精神抖擞地贯入鱼涉耳中:“我伤人伤魂,自认卑鄙无耻,罪无可恕,你们就敢自诩胸怀坦荡没有私心吗?”
鱼涉仙君先是被晏三白骂了一顿不堪入耳的话,这下又被晏莫沧问出心中沟壑,他脸上有些不好看。
鷇印乃绝世神器,若是为九天收入囊中,日后一统三界,乃一大助力。
眼前的兄弟二人已经插翅难逃,无论是实力,还是道义,今日讨伐幽冥,捉拿罪仙,都无可指摘。
当是立绝世之功,日后青史留名,名扬天下。
鹿野台虽然冷,但这边就是道德的高地,自然高处不胜寒。
此时无需废话!
九道天雷再次凝聚,马背上的无数兵械开始聚灵,酝酿起各色的彩光,箭已经蹲在弓上,弩已经躺于膛后。
鱼涉的声音被风雪切割出凛冽的沙哑来,“速速捉拿晏氏罪仙,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
晏三白目光晦暗怨毒,短短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么,他低低地问:“晏莫沧,你很讨厌我吗?在青羊谷你......”
晏莫沧说:“是啊,一头戾狼拼命挣扎,想要活下去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晏三白笑:“一尾狡狐舍人为己,谋求生路的样子,才让人无比恶心”
所以今日我连累你,我们谁都不用原谅谁。
晏莫沧没有看他。
他絮絮道:“我原来以为平庸的生活是一条康庄大道,所有人都可以走,只要你按部就班的......
现在我觉得这是很奢侈的,你必须要非常非常的努力,非常非常的聪明,才能勉强过一个平庸的生活。
“......”晏三白看着他,死到临头了还嘟囔什么。
只可惜鷇印半成,一次使用,自我封印,要不凭借鷇印杀出一条血路也不是没可能。
晏莫沧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喃喃自语:“我不过槐阳一痴人,晏三白,你要好好生活,莫要学我。酆都的冬天真长啊,现世该是春光明媚了吧!”
晏三白没来由地感到紧张。
他已经抱了死志,袖中短匕像是应合般,腾起黑炎滚滚。既然入了虎口无法逃脱,那就掰下它几颗牙来,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四时景好,岁华晏兮。你大名就叫晏兮吧!”晏莫沧倏然璨齿一笑,好似大金凤蝶扑棱着翅膀飞向一隙光明,刹那间熠然生辉。
恐惧密密地漫上了晏三白的头骨,箍住他的心脏。
他颤声问:“你要做什么?”
****
鹿野台真是高啊!
头上是盘桓聚集的银甲天兵,晏莫沧心如平原跑马,易放难收。
他斜挑眉眼,眈眈注视于鱼涉,“以魂煨器,私炼邪印,是我所为,晏某无可狡辩,九天仙君也确是因鷇印而亡。我愿以骨代薪,以魂为火,祭奠鷇印之下枉死的魂灵。”
无路可躲下,他身如棋盘走卒,只进不退,“不过,你们想要鷇印,却也是不能!即便天帝在此,三跪九叩也是不能!”
一语即出,犹如檐上坚冰倏然落地,眨眼碎成满目冰渣。
“疾!”
鱼涉挥手,动手的信号。
“你走了,就不要回头!”晏三白觉得手被紧紧抓住,晏莫沧在他手上放了个什么东西。
一个圆形的结界带着他腾空飞起,周围的攻击怎么都穿透不了他。
结界上附带的能量划破了鹿野台上空的禁制,一径朝城门的方向飞去。
鹿野台上有一株绿梅,在风雪中绽出细细的花苞,上面的积雪薄薄的。晏三白裹在结界里前行,绿梅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小。
后面追兵又至,晏三白满目猩红,胸口燃烧着烈火,眼里挣扎着矛盾。
视线里同样越来越小的晏莫沧已经身负数箭,血肉模糊,半道清寂的雪光覆上他的脸,如妖,如魅,如一只亮丽的鬼。
随后几波灵力冲击过后,他就只剩一副骨骼还立着,骨骼上附着幽幽缓缓的魂状物,那是他的灵魄。
晏莫沧捡起一只长箭,切断自己的臂骨,又剔了肋骨,一根一根,最后终于站立不住,大笑一声,身形崩散,他用最后一点神识,燃起了自己的灵魄。
自此魂飞魄散了个干净。
结界的力量变弱了,快要承受不住似的稀薄起来,酆都城墙就在前方。
晏三白脸上是克制的茫然,明明五官已是哭态,他伸手去摸,却摸不到泪水。
恍然间,我的手呢?
能举起来的就只有左手,他转头一看,右手被挑断在结界的一角,——天兵手持的利器已经割破了结界,从右大臂到指尖,断了他一个臂膀,献血染红了半边身躯,和一身丹衣混在一起,看不大出来。
毫无知觉。
他浑噩噩间想起了阎贺说过,没有囫囵个就投不了好胎,茫茫然地捡起自己的手揣进乾坤袋里。
酆都城烽火四起,昔日的望湘十四街此时皆化为了熊熊的烈火,咆哮的浓烟滚滚而上。
晏莫沧死了,就像是空气消失在空气里。
没有魂魄,走不了奈何桥,入不了轮回。
这本来微弱的坠天漩涡火焰,现在算是彻底熄了个干净。
晏三白心中那丝若有若无,如丝缕般轻薄的手足情谊,如藕丝断裂,再不可接。
从此他伶仃一人,再无家门可依。
自那天起,踽踽游走于现世已一百余年,仙家漫长的岁月啊,真是多余的累赘。
一百年前那个风雪的黄昏,当晏莫沧碎魂散骨后。几乎是同时,晏三白的形象一分为二,结界里的人变成了一具僵尸,一个从中分离的人形从身体里溢出,轻飘飘地被抛在山岗上,无数兵刃从中间穿过,那是他的灵魄。
那个画面,晏莫沧口角是血,迟迟不肯咽气,吊着一缕幽幽神识碎魂还罪,他不肯欠的。
如同感同身受了般,让晏三白梦魇难逃。
他们真是一对兄弟呀。
皆以恶同道半生桀骜,同样执念成狂心魔难逃。
再锋利的兵刃也无法斩断宿命的煎熬。
自此变成怪物掩脸嬉笑。
在黑暗中独自凶吼咆哮。
然后一起堕入罪恶的泥沼。
......
碧山上的城隍塑像,随着时光的风化缓慢地更换自己的素衣,在经历修缮后显现出斑驳的美感。
白衣男子临窗研墨,他十指修长,提笔欲落。
院子里一少年,用棍子敲打橘子花树,抖下一片落英缤纷,他用白色的大布收集掉落的花瓣。
江湖中人,萍水相逢,少年伤重来到庙中已经半年。
杜梨听着竹竿敲打树叶哗啦哗啦,轻笑招呼:“小兄弟今日精神不错,请问应该如何称呼?”
少年吊儿郎当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杜梨下笔落下草笺上,然后唤他来看:“可是这样写?”
少年眉开眼笑地点头,“是呀。”
纸上的字神气畅然。
——晏兮
晏兮坐在冰碗摊上,面前是吃剩一半的甜酒冰碗,袖子里是还未丢弃的皮囊。
他不知道晏莫沧死了会去哪里,反正是不会去奈何桥。
奈何桥上的孟婆汤也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超级无敌苦,没有一个鬼喜欢喝,大家宁愿耗着不投胎也不想喝那碗汤。
孟公灵引咎辞职了,去向不明。
晏兮听说碎魂的人,最后会去一个叫归墟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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