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道:“你觉得最有意思的是哪一句?”
时学谦想了想,说:“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为官心存君国,岂计家身。”
“你觉得这句话有意思?”
时学谦点头道:“有意思。”
“有意思在哪?”
“教人减少痛苦。”
“为什么这么说?你很痛苦吗?”
时学谦摇头道:“如果只为考试读书学习,那人会很痛苦,但如果是单纯的读书学习,就不会有多余的心理负担。所以,这句话,有意思。我不痛苦。”
文明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时学谦,看了半晌,他决定问一个“深刻”的问题来体现自己的深邃。
“时学谦,你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一般问出这种问题的人都不太深邃。
这样年纪的男生,总喜欢在女生面前把自己装成一本厚厚的书,可惜里面大部分都是空白页。
善良的时学谦当然不会因此就轻视他,她还是很认真的回答说:“这个问题太大,我回答不了。我只知道我今天的意义是什么。”
“你今天的意义是什么?”
“吃好、喝好、睡好,把今天该学的知识学完,好好的活着。”
“就这?”
“就这。”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文明不明白自己平日里和女生聊天的那“一身本事”都到哪去了,为什么在他身上竟然能出现无话可聊的尴尬局面。
时学谦见他没有问题了,就拿起筷子继续吃起来。
文明问:“好吃吗?”
时学谦又停下筷子,笑道:“好吃,师娘的手艺很好。”
文明道:“时学谦,我们算朋友吧?”
时学谦道:“……如果你觉得算,那就算吧。”
文明道:“那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文明道:“我前几天和我女朋友分手了。”
“哦。”
“……”
文明看着她平平淡淡的表情,有些挫败,于是他故意问道:“你吃醋了?”他想激起她的情绪。
“不,我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偶尔沾点醋。”时学谦依然是平淡的表情。
“……”
能在任何时候把天聊死,这也是一种本事,虽然……是不怎么招人喜欢的本事。
文明看看表,说:“都这个点儿你还不回宿舍,打算住实验室啊?”
时学谦道:“是啊,反正已经住了一个星期了。”
来到京华以后,前两年每年春节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独自待在空荡荡的宿舍楼里,一边吃着从食堂打来的速冻饺子,一边就会不由自主的回忆起家人们都还在世的那些日子。
那种孤寂感,使得春节成了她最难捱的日子。
现在好了,她可以在实验室里工作,用工作来填满所有空闲,这样就没时间留给孤独了。
或者也可以选择睡觉,运气好的话,在梦里,她能见到一些令她喜悦温暖的景象,以及,那个不知名的女子。
文明不说话了,时学谦再次拿起筷子吃饺子,眼见饺子要见底,文明忍不住又说话:“你会不会做饭?”
时学谦停下筷子,“会。”
文明道:“包饺子也会?”
“嗯,会。”
“炒菜呢?”
“也会。”
“红烧肉会不会做?”
“会,但做得不太好。”
“素炒白菜呢?”
“会的。”
“素炒土豆丝呢?”
“会。”
“素炒油麦菜呢?”
“……”
“咳。”文明捂嘴咳了咳,以掩饰尴尬。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转了一圈,“你刚才说你喜欢你姥爷说的那句能减轻痛苦的话,叫什么来着……”
“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
“哦对对,是这一句。但是时学谦,你每天不停地学习,不停的做实验,做这些事情,你不痛苦吗?比起打游戏、各处浪、谈恋爱、泡吧来说?”
时学谦想了想:“首先,我不喜欢打游戏,因为我打游戏的能力很差,每次都输,它会给我带来巨大的挫败感,我不能从中体会到乐趣,所以渐渐就不再尝试了。”
文明点点头,表示理解,“嗯,这个我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在打游戏方面天赋异禀。”
时学谦笑了笑。
文明也笑了笑,说:“有了‘首先’,肯定有‘其次’,你继续说。”能让时学谦长篇大论起来,着实不容易。
时学谦继续说:“好吧。其次,我并不觉得出去浪、泡吧等等颓靡的生活会让人快乐,那只会得到暂时的快乐,像泡沫一样,一会儿就都没有了,余下只剩无法忍受的无聊和空虚。选择这种生活,更像是在饮鸩止渴。”
“饮鸩止渴。”文明把这个成语重复了一遍。
“对。”时学谦道,“我觉得,那些看似很潇洒,很率性而为的人其实并不真正潇洒,他们大多数是痛苦的,而看似很单调很无聊的人,他们的内心也许平静又愉悦。”
文明默默看着时学谦,忽然想到,也许这世界上真的就存在那么一种人。
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生活上脚踏实地,精神上一丝不苟。
文明以前觉得这种人只是教科书里编出来的,用来骗骗无知的小孩子,可是如今他发现,时学谦,就是这种人。活的。
文明想了想,问她:“那你觉得,造成大多数人烦恼痛苦的原因是什么?”
他现在的问话有点认真了,而不只是纯粹的在向她搭话。他直觉,时学谦能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想知道这个答案。
时学谦沉默半晌,随后答道:“人生万般烦恼事,不过一懒二拖三不读书。”
所有的情绪归根结底都是自己给自己的,烦恼或是痛苦这些负面感受,无非是因为自己的惰性,自己的逃避,与自己的无知所造成的。
文明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道:“我打算研究生的时候转系去做软件开发。”
时学谦愣了愣,把刚拿起来的筷子再放下,虽然不知他为什么一下子转换了话题,但还是表示鼓励:“那很不错啊。”
文明笑道:“你觉得很不错?真的?”
时学谦点头道:“真的。”
文明笑的更欢,笑够了,然后说:“我们是不是跑题了?你刚才说了打游戏和泡吧怎么怎么样,为什么不说谈恋爱?在谈恋爱的时候,有些烦恼痛苦,并不是通过你不懒、不拖、用功读书就能解决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一件事。”
“所以我不谈恋爱。”时学谦道。
“什么?!怎么可能……”文明想不到她会如此“简单粗暴”的来解决这个问题。
“你知道,要如何才能不被感情这种事情伤害吗?”时学谦道,表情很平静,话语却很沧桑,“不要付出也不要接受任何东西,不要期待任何东西,不要盼望,不要幻想,不要希冀,那么也就不会失望,也不会受伤了。因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受伤越深。”
这是在还年幼的时候就历经了无数苦难的时学谦总结出来的生存经验。
并且,自母亲时澜去世后,她就彻底封闭起自己的心,恪守着这则信条。
文明定定的看着时学谦,他不知道这个跟自己差不了一岁的女孩子为什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得有过什么样刻骨深重的经历,才能造就如此无情的情感观啊!
不过,这样也好。
文明默默想着,自己无法靠近的人,那就让所有人都无法靠近吧。
他瞟了一眼保温桶,说道:“饺子都快凉了,你赶紧吃吧。”
时学谦接着闷头吃饺子。
一盒饺子吃完,时学谦拿到水龙头那洗了洗,包好还给文明,笑道:“谢谢。”
文明扬扬下巴,“知道了,我会替你转达给我爸妈的。”
“还有文班长。”时学谦补充道。
“哎?”
时学谦笑了笑,又说一遍:“文班长是个心肠挺好的人,今天谢谢你。”
文明是一路唱着山歌回去的。
第19章 出国?
漫长的寒假终于过去,大三下学期的课程愈加繁重,核物专业几门大学分的专业课都密集的安排在这一学期。
文震铎刚过完年初一就又出国开会去了,在开学两个月后才回国。回国第一件事,先检查检查自己实验室里的学生这一段时间来的进展。
文震铎的手底下带着两个博士在读,三个硕士,还有一个时学谦。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查看学生们的实验进度,然后做出下一步的指导规划。
张弛有度,是一个好导师必备的优良特质。
现在,文震铎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手里拿的平板上是时学谦刚发给他的已经草拟好的论文初稿,面前的宽屏电脑上显示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分析图。
显然,文震铎为时学谦这个寒假以来的成果感到惊讶。
“小时,你这几个月都没休息吗?”他放下平板,没有先评价她的实验,而是说起了无关的话题。
时学谦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凳子上,回道:“也没有天天在实验室,出去玩儿了几天。”
文震铎问:“去哪玩儿了?”
时学谦道:“去了国家博物馆。”
“还有呢?”
“还有科技博物馆。”
“没去别的地方?”
“嗯……还有国家地质博物馆。”
一直不怎么爱笑的文震铎忽然笑了笑,问:“你是不是还去了历史博物馆?”
时学谦奇道:“文老师怎么知道?”
文震铎道:“京城就这么几个大点儿的博物馆。”
“……”
文震铎拿杯子喝了口茶,想到自家那吊儿郎当的儿子这一个假期净睡大觉去了,再看看时学谦,几个月过去,一篇SCI一区又给搞出来了。
哎,人比人,急死人,儿子不急老子急。
文震铎目光回到平板,收敛住笑容,表情又恢复端正,说:“来,小时,我给你讲讲你这实验。”
这就是要谈正事的意思了。时学谦赶紧往前挪了挪凳子,拿了个笔记本出来,记下文震铎给她说的要点。
大概说了半个钟头,把漏洞都提点了一遍,文震铎喝茶润润嗓子,说:“大体来说没什么问题,你把我刚说的那几点再好好想想,改完之后再发给我一遍,我给你再润色润色之后,你就可以寄给审稿人了。”
时学谦合上笔帽,想了想道:“好的,那我……周末赶出来,下星期就发给您。”
“嗯。”文震铎点点头,又道:“其实你这个光发一篇有点可惜了,我觉得你要是有精力,完全可以再发挥一下。”
时学谦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文震铎指着平板给她说:“你看你这几个前期阶段的小实验,把它单另拎出来,正反两面都好好说一说,结构整合严密一些,就可以再写一篇二区文章和一篇中文核心了。你现在写纯英文的论文都没什么大问题,赶一篇中文核心期刊,是很快的事。中文核心含金量虽然远不如SCI的高,但是发出来有好处没坏处。二区文章的难度倒是有,但努力努力,发出来也很快。”
经过导师这么一提点,时学谦眼中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文震铎继续指点着说道:“你再看你这个地方……这是一个别人之前没做过的点,也有成果,把它生发出来,就完全可以申请一个专利嘛,你跟你博士生师兄学学怎么撰写专利,这个也不难写……”
时学谦越听越奇,心里佩服的五体投地,不愧是科研老江湖,原本的一篇文章,就这么被文震铎给轻轻松松的发挥成了三篇文章外加一项专利。
她心里惊叹,嘴上也就表露了出来,“文老师,你……真厉害!”
文震铎看看她表情,道:“不然,你以为那些年纪轻轻的科研工作者的履历上,动辄就发表过上百篇论文,他们怎么发的?难道真做了一百多个实验?那就是做到老死也做不了那么多。还不就是多想,多总结,多思考,多角度去解释现象嘛。”
他喝口水,笑道:“小时,你现在还嫩着呢,要多练。”
文教授说的话一般都是正确的结论。
时学谦点点头,默默记下这些话。
文震铎关掉电脑,靠回椅背,问她:“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已经大三下了,以后做什么,也该着手准备了。文教授对自己这个学生的人生规划很关心。
时学谦说:“继续读研吧,保研。”
文震铎沉吟半晌,说:“保研嘛……你当然是没问题的,但是,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出国。”
对于勉强维持温饱的时学谦来说,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
因此听到导师的建议,她有点惊讶,想了想说:“可是现在都已经大三下学期过了两个月了,我没有做相关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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