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推开,宋疏闻声抬了过来,眼底的神情与方才截然不同,甚至还对他微微一笑,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红烛摇曳中,身着嫁衣的男子美得不可方物,江誊愣怔一瞬,这才走过去,拿起酒杯坐在了床边。
宋疏这时候已经把一切都考虑好了,态度自然也变得温和,二人的手臂交叠在一起,江誊正要举杯,宋疏却又盖住了他的酒盏,“等等。”
“江大侠。”他望着对方的双眸,缓缓道,“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酒盏上那只白玉般的手被人握进了掌心,江誊仰头饮下这杯合卺酒,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抬手取下宋疏发髻上的发饰,三千青丝顿如黛色泉水流淌而下,清淡冷香随之散开,“是。”江誊抚着他的发丝,平静地说,“我喜欢你。”
男人素来有一套自己的行事规则,而今日之举不合礼节、不合逻辑,若真的要找一个原因…便只能是他动了感情。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宋疏眸光微动,心中了然。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宋疏累了一天了,这会儿褪去外衣躺进了床铺里。但江誊还站在床边没动。
“介意与我宿在此处么?”合卺酒都喝了,男人的姿态却依旧实打实的君子。
宋疏想到自己要与对方欢好的目的,只觉得他这样好笑,又想起了今日听到的一句话,便懒洋洋道,“与我同床共枕吃亏的不应该是江大侠么?人都道我是吃人的魔鬼,江大侠不介意便可。”
于是江誊在一旁躺下,漆黑的眸静静地望着他,好似在等待什么。
宋疏:“……怎么了?”
“……无事。”江誊的手拂了过来,带着丝丝缕缕的安息香,嗓音低缓,“歇息吧,夫人。”
谁是你夫人?
宋疏在心里反驳了一句,倒是毫无困难地睡着了。
次日也是江誊先醒的,宋疏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注意到他已经穿戴整齐,便问了一句,“你去哪?”
清早带着闷闷的鼻音和刚睡醒的娇憨,江誊的背影微微一顿,然后转过身半蹲在床边,“去归雁山庄。搅黄了人家的比武招亲,我总该去赔礼道歉。”
“也不算你搅黄的吧?”宋疏打了个哈欠,在枕头上蹭了蹭,心说他勉强还能算个受害者,名义上娶了个武林第一美人,结果抱回来一个大魔头。
江誊却是用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你惹的麻烦,也该我去道歉。”
宋疏没吱声,悠悠抬眸看他,男人适时移开了目光,“你再睡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嗯。”
江誊抱他来的地方并不在归雁山庄内,而是附近的一处宅邸,空无一人,大概是江大侠的私人财产,也难怪昨晚燕聆没能找到跟过来。
不过这样一来,房内的婚服和红烛从何而来就值得深思了,不过宋疏没留心这些,他简单洗漱了一番,去给商越和燕聆传了一封书。
同江誊发生关系本就是他来中原的计划之一,虽然过程出乎预料,但能出现这样的局面倒是歪打正着。算算时间距离他下一次毒发不远了,他打算这些日子都待在江誊身边。
不过……可能需要给商护法顺顺毛。
传完消息,宋疏慢慢走回宅邸,忽然在门前瞧见了一个年轻人,对方身着冲云门的月白长袍,应该是来找江誊的。
他眯了眯眼睛,不知想到了什么,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剑。
江誊去往归雁山庄的时候,把绑在树上的陆青衡也一并提了回去,少年一路对他咬牙切齿,他一声不曾反驳,到达归雁山庄面对陆鹏飞的责备和陆绾秋的冷嘲热讽也都一一承受了。
多的他不解释,只道那人是他想早就想求娶的爱妻,因为惹了人生气,又没有看管好,所以搅扰了陆小姐的招亲大会。期间,他绝口不提宋疏和陆青衡的关系,把所有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知道内情的陆青衡和陆绾秋也无法继续谴责,甚至听着陆鹏飞训斥他还有些脸热。
江誊发现自己的心意之后,心底是挣扎过的,但他既然做出了与宋疏成亲这事,就已经决定好了要护着他。但他不认为这就一定要背弃师门和他一贯以来的侠义道德,因为他根本不觉得宋疏是个恶人。
只是他没想到,回到宅邸之时就正好看见他的新婚妻子对他的师弟下杀手。
他这处宅邸只有与他关系好的几个师兄弟知情,陆青衡算一个,这个师弟也算一个,而此刻,宋疏的剑锋直直往对方的心口刺去,闪着凛冽寒光,丝毫不见犹豫。
九幽出鞘一半挡住了剑锋,在软剑弯折之后又迅速收了回去,江誊站在那儿,看向他的目光深邃如海。
“师兄!”身后的弟子如临大赦,顿时惊喜地叫出声,方才显然已经吓到腿软了。
也是,突然在他江誊师兄的宅邸内看到这个魔头,对方还一言不发就刺了过来,任谁都会吓破胆子。
“噢,你回来了。”宋疏微微一笑,“来得正巧。”
天光朗照,清风吹拂。江誊一身的光风霁月,如同救世主一般。
“为何无辜伤人?”救世主问他。
“无辜?在我看来你们冲云门都不无辜,自古正邪不两立,我魔道杀人更是家常便饭。”宋疏淡淡道,桃花般的眸子忽然微微一弯,“当然,江大侠除外,毕竟你是我的夫君,对么?”
身后的弟子重重打了个一个哆嗦。
他原本就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江誊没对他动手就已经很奇怪了,但是他没想到居然会听到这种称呼!而且江誊居然还没有反驳!
“你若有怨气,冲我来便是,没必要牵连他人。”
“可我打不过你。”
“我不会还手。”
墨笔精绘似的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唇边浮上几许意味不明的笑,宋疏足尖轻点,竟然真的持剑逼近了江誊。
他生了一张好看至极的脸,让人一见便心神摇荡,但此刻那眉宇间的冰冷却作不得假,犹如寒霜覆盖,让人凉到了心底。
“嗤。”
剑锋没入了血肉,鲜血顺着肩头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再次汩汩流出,江誊一动未动,仍旧定定地站在原处,身后的弟子不断发抖,逐渐瘫软在了地下,然后……
宋疏撤回剑,转身便走,而江誊立刻抬脚跟了上去,忽然一股内力袭来,他被拉近了几步,那个红衣翩迁的人再次转过身,捉着他的衣领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秋风拂过,庭院一片寂静。
唇瓣轻轻贴在一起,细细摩挲下有些痒,宋疏吐出舌尖,试探着触上江誊的唇。同时眼帘半阖,把某个人影收在眼底。
男人的身体僵硬了,几个呼吸间便彻底失了控,他的手抚上了宋疏柔顺的墨发,更用力地朝他压去,鼻息吐出滚烫的渴求,而宋疏松开了他的衣领,手臂缓慢地圈住了他的脖颈,有暗香盈袖。
压抑的火气又撩高了几分,江誊上前一步,搂住宋疏柔软的细腰把人抬高压在身后的树上,自发含住那两片形状优美的红唇,长驱直入的缠住那软舌吸吮,亲吻逐渐变得放肆。
宋疏由着他亲,冷眼看着对方呼吸愈发粗重,情不自禁张嘴咬着他柔嫩的下唇,含不住的涎水顺着的唇角往下滴,口中更是水声涟涟,男人抱着他紧紧压在树上,吻得忘我。
这是他第一次亲吻,就觉得要为这个人彻底勾了魂。
这一吻吻了许久,放开时宋疏睁着一双水色潋滟的眼,眼尾泛着红,鸦黑的睫羽脆弱地颤动着,整个人像是一张勾笔干净的水墨画,美丽而单薄,一撕就能碎了。
但是他就是这样靠在树干上,搂着江誊的脖子,细白的指尖挑着他的发丝缠绕,慢悠悠对他说:
“江大侠,你的师弟好像走了。”
“他会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你的师父吧?裴掌门肯定会来追杀我,整个武林都可能知道我在这儿……”
他湿润的唇贴在了江誊耳边:“夫君,我该怎么办呢?
第31章 狗血武侠(10)
会对某个人动心, 其实在江誊初次见到对方之时就已经注定了。从半空落入怀中的身躯散发着淡淡幽香,他明知与对方素昧平生,心中却莫名生出了一股熟悉之感。
这也让江誊觉得危险, 以至于对方的一举一动他都格外提防, 态度也是刻意的冷淡。
他行走江湖多年,一路行侠仗义、除恶扬善, 见惯了心怀不轨、怀着各种各样目的接近他的人。宋疏的小动作一样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时刻警醒自己此人来意不善……但在掉下山崖那晚, 还是忍不住对他缓和了神色。
江誊没有想过,黑夜里二人手指相触的感觉会那样清晰而深刻, 以至于他在冲云门和对方掌心相对的刹那, 就瞬间反应过来这一身张扬红衣、容颜绝艳的魔道教主究竟是何人。
江誊知道他坏,知道他善于蛊惑人心, 知道以自己的身份绝对不该同这人有任何瓜葛, 但还是做出了惊世骇俗的决定。因为他不是会逃避的人, 既然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就该去做些什么,比如在众多武林豪杰的面前抢亲,然后顺势娶他为妻。
裴远山听闻他突然成亲, 先是发了一通怒火,随后软硬皆施, 一定要他言明是何家姑娘,带去冲云门给他过目。
江誊自然不可能同意, 只道自己爱上了一名男子。于是他挨了怒不可遏的裴远山一通戒尺。他自幼懂事,十岁起师父就不曾出手打过他, 此番因为擅自成婚挨揍, 倒也没觉得不值。因为他预料到, 自己将来会为了那个人做出更多忤逆师父的事。
江誊最开始想,如果师父不能接受宋疏,那他就随对方去青茫山,如果对方想留在中原,那他就尽力护着他。
只是害怕……宋疏有一日会不要他。
……
江誊坐在屋顶,膝上放着一块檀木,正在那木头上丈量刻画些东西,宋疏午睡刚醒,这会儿也飞身登上屋顶,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江誊没有说话,拿了右手边的披风递给他,天气渐冷,屋顶上风大,刚睡醒若是冻着了很容易着凉。
宋疏披上那绣着靛蓝祥云纹白色鹤氅,凑过来瞧了瞧,“这是在做什么?若是做琴的话这块木头可不太够。”
“不是。”江誊把膝盖上的木花碎屑拂去,淡淡一笑,“过几日再告诉你。”
宋疏哦了一声,把脑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江大侠,你那日究竟把那个弟子如何了?我瞧这几日也没人来捉拿我……你如何封的他的口?”
江誊没出声,宋疏便继续说,“是用武力逼迫他的么?或者是拿钱财消灾?还是说……”
他轻声道,“你总不会,杀人灭口了罢?”
江誊锉木板的手一顿,侧过脸望着他。
“我说笑的。”宋疏丝毫不怵,反而从后方抱住了男人的劲腰,姿态显得亲昵而依赖,“江大侠光明磊落,怎么可能为我做出这种事。”
江誊的身子有些僵,只转过头继续动作手里的东西,半晌才沉沉道:“妄造杀孽,有干天河。无缘无故杀人与自身功德有损,不仅是我,你也该……”
宋疏扑哧笑出了声,眉梢微微扬起,“你是在劝魔头行善吗?这话怎么说得同佛门中人一样。”
“我幼年在禅院修行过一段时间。”江誊如实道。
“那你可知释道有别,我们揽月教不修佛法,专修邪门歪道,净做伤天害理之事?”
“……”
“你这都不知道,还敢娶我,还敢做我的夫君?”
宋疏从侧面打量他雕刻般的侧颜,把他的神色尽收眼底。
江誊的性子同他有些像,都不爱说话,不过他通常是不愿意,江誊纯属是闷,不怪陆小姐叫他石头。
但越是沉默寡言、一本正经的人调戏起来就越有意思,尤其他现在身为魔道教主,不对着这位光明伟岸的大侠说些大逆不道的话还对不起自己的身份呢。
不过江誊并未纠结于他的邪门歪理,而是又回过脸,问他,“我是你什么?”
“夫君啊。”宋疏歪了歪脑袋,甜死个人。
江誊看了他许久,情不自禁抬手轻抚上他的脸颊,声音变得很温柔,“……你一直没告诉我,究竟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喜欢你,想同你睡觉。”宋疏一动不动,任由男人竹节般的手指抚过眉眼,“你信不信?”
江誊沉默片刻,又转回了身,开始研究手里的木板。
宋疏:“……”
许久之后,久得他靠在对方宽阔背上又泛起了困,才听到男人的声音,“睡完了呢?睡完了,你就要走么。”
……还是去找其他男人接着睡?
宋疏听不到他的未出口的后半句,深秋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脸上,气氛静谧和谐,于是他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其实,我还一直都在找一个人。”这才是对我最重要的事。
只可惜,你一点都不像他。
……
宋疏这日正在院子里练武,忽然一只颜色奇异的蝴蝶飘飘悠悠飞到了身边,他福至心灵地抬头望去,果不其然见到一个人站在房顶上看着他,手里转着一柄玉笛,黑衣潇洒、容貌俊美,嘴角噙着一抹熟悉的笑。
宋疏起身飞上屋顶,然后直接被男人拉进怀中,抱了个满怀,“想我没?”
殷复寒明显瘦了些,气色也不如先前的好,但是看向宋疏的眼底云层淡了很多,不像以前那样晦涩难懂,连多余的客套也没了,“云臻,我很想你。”
宋疏难得应了一声,“你些天去哪了?”
那日殷复寒离开陆青衡处,先是去找了燕聆,保护她脱离了冲云门的追捕,然后便消失不见了。他走时内伤未愈,燕聆一直很担心他。
“我回了冲云门,找人。”殷复寒淡淡道,“总要有个人去给我哥披麻戴孝,送他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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