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的那一瞬间,沈知非的表情迅速就变了。他脸色阴沉,给某个人发信息:“他究竟想起来了多少?”
那边迅速回了消息:“……这么短时间,全想起来是不可能的。”
……没有全想起来。
聂与在他的车上一直都挺沉默的,之前也是,现在也是。他也不玩手机,就这么认认真真地看着前面的路。沈知非把车速降到了最低,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怎么不等试镜结果?”
聂与回答倒是挺快的:“不想等,没意思。”
“你之前还是挺喜欢演戏的。”沈知非漫不经心地试探:“一开始不就挺喜欢吗?”
“我不知道。”
聂与回答得十分坦然:“也许人总是会变的吧。”
他的目光在路边的甜品店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移开了目光,开始发消息。没想到沈知非直接停了车,这个男人没看他,只是拿了东西要下车。聂与有些惊讶:“有什么事吗?”
沈知非已经走到那边车窗了,他戴着口罩,摸了摸聂与的头发:“在这儿等着我。”
他今天晚上频繁说这句话。
聂与也不想多问,摇上车窗,继续发自己的消息。等沈知非上车的时候,他这才发现,他手里拎了许多东西。聂与有些惊讶地粗略一看,全是那两家里的东西,草莓蛋糕,提拉米苏,全口味的哈根达斯冰激凌。隔壁的汉堡,全家桶,辣鸡翅……这些东西直接把后驾驶堆满了。沈知非从里面挑出那盒冰激凌:“这个里面放了冰袋,但是你还是拿着比较好。”
聂与说:“怎么买了这么多?”
沈知非打车点火:“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聂与沉默片刻,低声说:“……你可以问我。”
“要是我问你,”沈知非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某种促狭的笑意:“……你一定不会跟我说。”
聂与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于是他直接皱着眉道:“我会说的。”
看着手里想吃的东西,他又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了,毕竟拿人手短。想了想,他又放缓了语气:“你又不了解我。”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也不好,但是聂与的语气轻了一点。他的声线偏清冷,若是放软的话,尾音会带着小勾子一样的上扬,听起来像是在撒娇。偏偏那张华丽得有些过分的脸上又面无表情,这反差萌几乎把沈知非的心狠狠地撞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是,是我不够了解你。”
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可是你也不给我了解你的机会啊。”
聂与慢慢地眨了眨眼。
他偷偷地打量沈知非,虽然他这句话说得仿佛很委屈,但是表情却没什么变化,甚至脸上还带着笑。聂与捧着手中的冰激凌,心想,这倒是非常稀罕的事。
从他失忆以来,沈知非做的桩桩件件的事,都让他觉得出乎意料。
他从来不上综艺节目。
他从来不喜欢在公开场合提起他。
他从来不会注意到他喜欢什么。
他也从来不喜欢他出去演戏。
比起之前,沈知非几乎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很低的位置,表现得就像是……就像是真的很喜欢他一样。
聂与的小别墅是婚前买的,离婚的时候,财产也没来得及分割。但是他那个时候的状态太糟糕了,跟姓沈的沾一点儿边的东西都不要。刚搬出去第一天,就出了事。
但是聂与对那段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
小别墅附近的环境很幽静,但是位置却很好,保密措施也强。沈知非帮聂与把东西提进去,他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是这里的摆设已经跟他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截然不同了。窗帘是藏青色,木质地板,客厅中央铺上了毛茸茸的毯子,矮脚桌上放了满满一套的茶具。厨房旁边是吧台,材质应该是梨花木,充满了某种复古的味道。这里的摆设更偏向中式,这是聂与的喜好。
沈知非把东西放在大桌子上,心想,难怪他在那个家一点也不开心。
“我把又又和小耳朵送过来吧。”
聂与怔了一下。
他说:“……我应该顾不上他们两个。”
沈知非笑了一下,换了个话题:“最近应该也没什么事,你要不要来吃我做的蛋糕?我最近学了烘焙……”
出乎意料地,聂与再次拒绝了他:“……我最近应该很忙。”
沈知非毕竟是影帝,他很轻易地就分辨出来,聂与说的“忙”,应该是真忙,而不是为了躲他编出来的借口。
即使被连续拒绝了两次,沈知非都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他喝了一口聂与递给他的咖啡,心想,忙起来毕竟是好的。
毕竟谁也说不清楚,恢复记忆后,之前的其他病症会不会反复。
“药还是得吃的……你之前就不好好吃药,我现在也不能每天都盯着你了。霍医生说这个疗程差不多完了,接下来还得继续,我明天把药给你送过来。”
说到这里,沈知非有一个微妙的停顿。
然后才说:“……可以吗?”
聂与没抬头,兴许是已经拒绝过他了,这时候要是再说一句不的话,就显得格外残忍。聂与毕竟跟沈知非不一样,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会照顾到很多人的感受,不会让场面太过尴尬。所以他的犹豫也是一瞬间,然后他缓缓地说:“……好啊。”
“好。”
沈知非点了点头。
聂与已经把冰激凌拆开了,几个不喜欢吃的口味直接放在冰箱里,吧台上一字排开七八个球,面前还放着全家桶。聂与坐在沈知非对面,手里已经拿好了勺子,做出一个很疑惑的表情。
——你还不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快乐呀~
☆、与与睡前读物(2)
沈知非觉得有些好笑,他很想伸手摸摸聂与的头发。但是他终究没有动手,虽然前几次聂与没有表示出明确的拒绝,但是现在他的耐心已经告罄,谁知道他记忆里那个十六岁的小疯子会不会忽然出现,按着他的脑袋恶狠狠地说老子这颗尊贵的头颅是你他妈的能随意碰的吗?
但是说实话,他没见到过聂与这副样子。
包括他失忆之后,记忆停留在十六岁,在他面前,大体上来说总是乖巧的。虽然有时候会噎得人说不出来话,睡不着的时候,会望着外面的月亮。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脸上,那种只是听说的戾气在他身上烟消云散,沈知非只能从里面找到身为一个孩子的茫然。
“那我走了。”
他这样说。
聂与脸上登时就露出了迫不及待的表情,但是也还算是克制,甚至还要扔下勺子送他两步。沈知非及时制止了他:“你吃吧,注意不要吃太多,要不然肚子疼。”
聂与小鸡啄米般点头。
但他现在毕竟跟以前不一样了,沈知非之前在他身上找到的名为“克制”“有度”之类的闪光点全都消失不见。聂与一连吃了六个冰激凌,全家桶只剩了个底。他觉得有点撑,慢悠悠地去洗澡,连牛奶都不想煮。为了赶快入眠,他开始翻手机。
ringer上那个分享感情的博主的连载已经断掉了,但是聂与之前的还没看完。他直接下拉到底,兴致勃勃地看第二条。
第二条跟第一条只隔了一天,看样子这个博主不是在玩儿记日记,而是把很多东西都整理了出来,像是做回忆录。
“想跟哥哥一起养一只猫,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之前他妈妈告诉我,说他不喜欢猫。
我在路边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能不能。
他说可以。
他不仅说可以,还告诉我,他很喜欢猫,让我帮他养一只。
虽然知道他在骗我,但是我仍然很开心。”
聂与想,还挺甜。
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沈知非。
他也不是很喜欢猫,从这一点来看,他们还挺像。
类似这样的日常被记录了下来,差不多有二十几条。评论几乎都是在嗷嗷嗑糖以及重来打卡,重来的人清一色地吞刀子:“他们曾经那么美满,谁也不知道,糖衣之下,是森森的狰狞的尖刀。”
聂与吃的有点撑,一时间没什么睡意。他最终还是下去煮了一杯牛奶,把床头灯跳到最暗,晕黄色的光芒洒了满床。床上的被褥是聂与喜欢的藏青色,地毯是橘黄色,床单是浅灰色,组合成某种温暖的色调。这样的氛围太好了,让人从骨子里透出温暖来。
要是有只猫就更好了。
甭管是缺胳膊还是少腿,往被窝里一钻,总是个温温暖暖的小家伙。
聂与打了个哈欠,继续往下看。
差不多二十多条ringer之后,画风就开始变了。博主叙述的事情从两人的婚姻里抠糖到了家长里短。
“我买了一条地毯,是橘黄色的,很灿烂。灰扑扑的客厅瞬间就亮了起来。他已经连续三天没回家了,那天有人敲门,我以为是他没带钥匙,刚拉开门,就看见了他的母亲。
委实说,我他妈的更想叫她岳母。
但是她总是会默认我是她的‘儿媳’,一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想要打爆她的头。
但是我怂。
比起怂,我其实更喜欢他。
我喜欢了很多年,跟他结婚,就已经花光我所有的好运了。
他妈进来之后,像往常一样,对‘媳妇’进行训话。然后隐晦地告诉我,其实他不喜欢亮眼的颜色。
就像无数次告诉我他不喜欢小动物一样。
晚上的时候,有人送货上门,用一条青灰色的地毯,换下了橘黄色。”
聂与翻了翻,从这里开始,三四十条几乎都是这样的。说家里的猫,说安静的家庭空间,说咄咄逼人的父亲。他说他不喜欢西式的装修,每当看到自己家里灰色的墙壁和白色的大理石,都想用斧头狠狠地劈碎。差不多这个时候,博主忽然中断了更新,差不多中断了能有一个月,下面的评论都开始从博主被婆婆逼死猜到博主弄死爱人全家被判刑,画风千奇百怪。这个时候,博主又出现了。
他画了一幅画,简笔画,线条很杂乱。他看上去不像是学过绘画的,那种风格有种暗黑的恐怖感。无数黑色线条勾勒出不知名的东西,鲜红色的墨水填满了空隙,看起来有种触目惊心的恐怖感。聂与共情能力并不算强,但是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体会到了这个博主当时的心情。
像是被淹没在海水了,黑色的,无边无际的,蔓延过来。有轮渡经过,但是他们听不见他的呼救。这个人像是被孤立在了天地之外,所有人都看不见他。
孤独,恐惧,沉溺,堕落。
聂与的目光在那个时间点上停留了两秒。
……一年前。
然后博主又恢复了更新,只是关于那个男人的东西已经变得很少了。他开始记录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偶尔会拍照片。路边的流浪猫,街边袅袅的炊烟,凌乱的垃圾桶……所有的色调都是灰色,暗沉无光。根据底下的评论,聂与发现这个人删除了很多ringer。
【弟弟昨天发的ringer为什么删了?】
【弟弟这一个月去干什么啦?是不是和哥哥……嘿嘿嘿!】
【别开玩笑吧,弟弟情绪不太对。】
【不秀恩爱啦?好了我取关了。】
【我还指望着继续看家长里短呢。】
【弟弟手是不是流血了?ps弟弟手真漂亮可惜弟弟就是不露脸。】
【弟弟昨天是被盗号了吗】
聂与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了博主被删除的ringer。
那些都是杂乱的内容,毫无疑问,这是在他陷入某种精神困境的时候发出来的求救信号。有些人也许意识到了,但是更多的人都在插科打诨。而博主也在持续地稳定地更新内容,并且偶尔还会出镜一只手或是半个侧影。不夸张来说,他只是出镜一根头发丝,都会让人感受到他相貌上的卓然超群。但是聂与看着那个侧影,却有些微微颤栗。
……他想不起来了。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就仿佛从记忆中榨干最后一滴血液,尽管他再努力思考,吸出来的也只是脑髓。
聂与微微张了张嘴,像是见鬼一样把手机扔在了一边。细微的冷汗浮现在他光滑的额头上,像是演员在舞台上的光影。
他紧紧地闭上了眼。
那杯热牛奶他只喝了一口,缩在被窝里的时候,他很希望有一只猫来陪他。可是又又和小耳朵全部都在沈知非家里,在那栋巨大又荒芜的别墅里。他们分别了这么长时间,久别重逢的时候,本来应该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但是聂与再一次用同样的借口扔下了他们。
他并不是个能照顾好他们的人。
聂与本来以为自己整晚上都要失眠了,没想到他只是在床上翻了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不仅睡着了,还做了个很漫长的梦。
梦的味道是苦涩的。
像眼泪。
……
“真主保佑你们的婚姻顺遂。”
一串洁白的鸽子飞过天空,鲜艳的玫瑰上洒着露水。虽然出席婚礼的人只有双方家庭的核心成员,但是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顶级的。
戒指被套在了无名指上,聂与微微低着头,他看起来本就是这样清冷的人,即使是在婚礼上,也不会露出什么笑容。
更有可能的是,他对这场婚礼完全不存在期待。所以无所谓开心与否,他跟他的父亲一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利益主义者。
沈知非笑着亲吻聂与的嘴唇,他的亲法大概太凶了,聂与仿佛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点难堪的绯红。看样子他很想落荒而逃,但是沈知非按住了他,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你不要怕。”
沈知非当时是这么跟他说的。
“我不吃人。”
沈知非没有怎么调查聂与,所以第一眼的时候,想当然地认为他是那种清冷系的大美人。但是后来他才发现,聂与并不完全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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