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场婚姻中,完全像是个乖乖巧巧的小孩子。刚开始也喜欢工作,在片场跟其他人嘻嘻哈哈地打闹。但回家的时候却总是一瞬间就换上了大人的面具,变得清冷而自持,会问他今天的牛排是七分熟还是九分熟,苦咖啡里放一块方糖还是两块。
沈知非并没有意识到,聂与不喜欢这样的工作。
他更想要的,是一下班回家,就把鞋子凌乱地踢掉在玄关处,衣服随处乱搭。晚餐随便叫一份炸鸡排或者小龙虾,喝着加了冰和珍珠的奶茶去看电视剧。
但他那时候或许是被聂与认真细致的工作感染到,他不知道聂与就算是不喜欢做饭,但是却喜欢他。所以在不喜欢的东西,都会一丝不苟地做到最好。
☆、我们见见
在结婚一年后,沈知非忽然发现聂与开始留长发。
那个时候他的通告已经很少了,聂与一年里有八个月都在家里待着。沈知非那次从应酬上下来,刚好遇见聂与。那个时候聂与在安安静静地挑地毯,一块不规则的椭圆形状,毛绒绒的,灿烂的橘色像是天上的太阳。
聂与没看见他,他披肩的头发扎了起来,戴着口罩,示意工作人员给他送回去。出门的时候,他看着三层台阶,像个孩子一样蹦了下去。
沈知非觉得好玩,一路跟着他。他发现聂与不仅买了地毯,他完全是在闲逛,在闲逛的过程中,把一些摆设买下。那些东西琳琅满目,看上去就像是家庭常备的用来促进家庭温馨的物件。
但是沈知非从来没在家里看见过这些东西,家里唯一的风格相同的摆设就是卧室那一对半人高的青花瓷。
那天晚上聂与很晚回来,他空着手,看上去很开心。但是一看见家里亮着的灯,表情瞬间就变了。从透明窗户那儿看过去,沈知非明显能看到聂与有些茫然的表情。
仿佛是有人用一根针,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脏里。
沈知非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他状似自然地帮他取下大衣,不经意地问:“……今天干什么去了?”
很明显,聂与没有准备这个问题。
他显然没有想到家里会有人。
聂与脸上的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他张了张嘴,随口扯了一个理由:“去给又又和小耳朵买猫粮。”
“猫粮呢?”
“他们家倒闭了。”
沈知非:“……”
也不知道裴钰知不知道他们家那个连锁店已经开到全国各地的宠物品牌遭遇了这样的不测。
但是面对聂与,沈知非总是会心软。他没再问下去,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吃饭了没有?我去给你……”
聂与打断他:“我去。”
聂与没看他,就这么垂着眼眸,一路走进厨房。
——我们小四很忙,所以家里的活你都要能干就干,大扫除的话可以请保密,只是知非不喜欢家里有外人。
这一顿饭做得艰难又难过,聂与忍不住想起了以前,想起了他小时候学的很多东西。那个时候他学金融,学计算机,父亲曾经盛赞他是个天才。聂与想起高中在学校的那几年,他会跟校外的那个大雷哥打架,把人揍得死去活来再也不敢来这儿收保护费的时候,他走路都是带风的。
水漫过了手背。
聂与想,他们一定不敢相信,他现在竟然每天日复一日地待在家里,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另一个男人做一顿饭。
经年累月下来,喜欢会不会被消磨呢。
晚上睡觉的时候,聂与调了一杯酒。他想了很多东西,直接醉在柜台上了。第二天醒的时候,人在床上,沈知非已经不见了。
那仿佛是他们关系的一个转折点。
从那时开始,沈知非回家的频率也低了很多,他开始跟外面的人传绯闻,有男的,也有女的。
他的母亲是个优雅的贵妇,戴着黑纱手套,切小羊排。她微微低着头,妆容姣好的脸上浮现出笑意:“知非毕竟产业大,不仅仅是他自己的,还有沈家百年来的家业。”
“所以这些应酬的事,你是能理解的,对不对?”
聂与很想反驳她,像是反驳她第一次想要把自己的观念强加在他身上那样。
但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痛苦得可以把每一分每一秒掰扯清楚的时光,聂与的所有心力早就在这荒谬的两年中耗尽了。他提不起什么精神,也不想说话。面前的柠檬水回旋着他的倒影,聂与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模样。长头发,脸色苍白,灰暗得像是墙角的随便什么要枯死的植物。
但是面前的这位夫人却盛赞他的打扮,说这就是沈知非喜欢的样子。
聂与在心底慢慢地想,沈知非喜欢的样子?
可他早就扮演够了。
不仅仅是结婚的这两年,从那次见到他开始,聂与就很清楚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累了。
再炽热的爱,都无法经历日复一日痛苦的消磨。
“随便吧。”
聂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他对着这位尊贵优雅的夫人,罕见地露出了为数不多的,也是最后的一个笑容。
手机闹铃响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了。聂与心力憔悴地从梦中醒过来,关掉了手机。外面的阳光碎金一样从窗帘中洒进来,拉开窗帘的时候,能看见京城那两座有名的双子大厦。这两座大厦来头也不小,据说是裴钰那个主儿搞的,先是推翻了之前的,又跟沈知非合作,在那基础上盖起两座这样的购物大厦,有钱人的快乐他可真是想象不到。
聂与没打算把自己这段日子过得清闲松快,他换了一件衣服,格外闲适地溜达去了证券交易所。他现在不大不小算是个名人,出门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浑身上下只露出墨镜到口罩之下的一小点皮肤,白得像雪一样。他放着车库的那辆法拉利不开,慢悠悠地开出了自己的大众,打了两下火才打着。
去证券交易所的人很多,一眼望过去,一排的兰博基尼保时捷,他的大众反倒成了鲜艳的车了。聂与压了压帽子,一直保持着那种漫不经心的姿态,溜达着走进去,像逛街一样。在里面待了小半天,乔光才给他打了电话。
聂与看着屏幕上的名字,随手按了静音。
在打过三次的时候,乔光改发消息了:“老板您不在家吗?”
“您出去了吗?”
“您是不是把家里钥匙换了?”
聂与买了一杯奶茶,慢悠悠地回到车里。正这个时候,又有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有时间吧,我们见见。”
那个号码很陌生。
聂与咬着吸管:“你谁?”
那个号码紧接着又发过来了个地址,那是双子大楼A座顶层的一家咖啡厅,价格昂贵,但是环境很,私密性也强。聂与直接把这个号码拉黑了,没过多久,另一个号码又发过来了个消息:“你不会想让我登门找你谈话的,对吗?”
这就涉及到威胁了。
聂与一边喝奶茶一边打字:“你不会想让我报警的,对吗?”
“……”
那边久久没有回话,想来还是不太适应他这样的风格。
聂与慢慢地发消息:“地点我定,你现在过来,我赶时间。”
泰鸿步行街算得上是整个京城最大的步行街了,人流量也大,一些知名的老店的门面也开始慢慢扩大,已经能够容纳十来个人在店铺里一边撸串一边喝啤酒。但是饭点刚过,今天的太阳也大,街上的人还是比平时少得多。一些小姑娘路过路边那家知名的国际连锁平价奶茶店的时候,总要兴致勃勃地互相交谈一会儿。
那里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的气质很好,戴着棒球帽,口罩拉下来了一点。他是那种后脑勺都表现着他的颜值的人,现如今却坐在路边小店里,面前只摆着一杯八块一杯的奶茶,修长漂亮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敲。
一个小姑娘好不容易在同伴的鼓舞下准备上去要微信,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却忽然响起,能在这样喧嚣的地方踩出如此清晰声音的人,足以想见这个人用了多大的力气——或者单纯的只是体重问题。小姑娘看了过去。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
这个女人的年纪倒是看不太出来,脸庞漂亮得让人想起漂亮泼辣的玫瑰花。她的裙子是浅栗色的,披着白色西装小外套,旁边有人给她打伞。她看上去像是生气极了,下颌骨紧紧地崩着,那双看起来有点熟悉的凤眼里也充斥着某种莫名的愤怒。
小姑娘被这扑面而来的气势压得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就看见这女人哒哒哒地进了帅哥在的那家奶茶店。小姑娘捧着自己的手机,目光有些茫然:“刚才那小哥哥看着眼熟……怎么这个人我也看着眼熟?明星吗?”
同伴说:“明星出门哪个不前呼后拥,你要不要他联系方式了?不要咱们走吧……”
小姑娘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女人直接坐在了男人的对面,通身的气势看上去格外逼人。
“喝杯奶茶。”
聂与绅士地请她入座:“这么热的天,不如喝杯冰的吧。”
“不用。”
女人直接打断了他。
张青如最近都没什么好心情。
尤其是刚才聂与问“你谁”的时候,她简直觉得荒谬。后来聂与拉黑了他的号码并让她从一万元一位的咖啡厅转移到了平均五块一杯的奶茶店……她才恍然有了点真实的感觉。
聂与是真的变了。
“听说你失忆了?还记得我吗?”
张青如强压火气,对着聂与露出来了一个笑。
聂与看了她一眼:“能猜到,但是你比我想得年轻。”
张青如被这句话讨好了,风轻云淡地说:“我生小四时候的年纪小。”
聂与仿佛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用吸管搅了搅奶茶。
☆、你很好
张青如想起此行的目的,纠正了自己的方向,直接了当地说:“我本来以为,小四会对你死心。”
聂与慢慢地眨了眨眼。
“但是既然都这样了,做母亲的,其实也没什么办法。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都懂点儿事。我之前跟你说过,去做代孕,一人一个孩子,都当自己小孩疼。有了孩子就好了,有了孩子……”
聂与打断她:“你当时也是这样?”
张青如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空茫的表情,她像是根本没听清聂与说什么似的,反问了一句:“什么?”
“沈君山的所有行为都让你厌倦,所以你要了一个孩子……你把重心都放在孩子身上,生活才慢慢好起来,是这样吗?”
张青如被他猝不及防地戳中隐私,那张贵妇的面具险些带不下去。她脸色骤变:“你……”
“我们早就离婚了。”
聂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他像是真的要赶时间,拿着手机站起来:“没了法律上的关系,您对我来说,也不过是陌生人。”
他顿了顿。
声音忽然变得尖锐又刻薄:“你是站在什么立场来教训我?”
张青如慢慢地站起身,像是第一次认识聂与。
“要是你再来找我,这位夫人,我会去报警。”聂与风轻云淡:“实在不行,我就把我跟您儿子之前在一起的事放到ringer上。我不知道这对他造成的影响是什么样的,但是对于您……”
聂与看着张青如,忽然嗤笑一声。
他不再说话,把奶茶瓶子捏扁,扔进了垃圾桶。
拨开门口垂下来的珠帘时,桌椅碰撞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地面发出尖锐的刮响。偌大而空无一人的奶茶店里,女人的声音像是贴着头皮刮过去似的:“那你呢……你不是之前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吗?你还穿女人的衣服,你已经完完全全心理变态了……”
聂与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头也不回:“别他妈脸大了。”
“什么时候异装癖也能算作攻击别人的借口了?”
张青如的声音戛然而止,显而易见的,面前这个聂与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彻大悟?
——还是他原本就是这副模样,只是原来不会在她的面前表现出来?
跟张青如谈完话之后,聂与就分外悠闲地开着车去买小蛋糕了。回家的时候,门口窗台边多了一箱药品。聂与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搬了回去。
这一个月,他基本上都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上午出去半天,回家睡个午觉,下午打游戏或者看小说。没过两天,沈知非就摸清了他的规律,那天过来的时候,聂与刚刚醒,头发乱蓬蓬的,下来开了门。他还穿着白体桖大裤衩,露出来的小腿笔直雪白。沈知非给他送了小蛋糕,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下次张青如再找你,直接把奶茶泼她脸上就行。”
聂与惊异地看了沈知非一眼。
事实上他只记得他们结婚后的一段记忆,在那些记忆里,张青如出场的次数格外频繁,每一次都是为了沈知非。可以看出来,她在沈知非身上耗费了巨大的心力,很难想象,沈知非会说出这样的话。
聂与慢吞吞地点了点头,给了沈知非一杯咖啡。
他们就这样彼此相对坐在吧台前,聂与拆小蛋糕,沈知非看聂与。聂与惊讶地发现,沈知非的手艺竟然很不错。蛋糕烘烤得恰到好处,浓郁的蛋奶香充斥了整个口腔。上面铺着的奶油也很细腻,吃多了也不油腻,有种丝绸一般鲜滑的质感。他很快就把蛋糕吃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喝了口咖啡,发表评价:“很好吃。”
“你喜欢就好。”
沈知非笑了一下,身体后仰,陷进柔软的椅子里。他看着聂与,只觉得有种前所未有的静谧。哪怕聂与现在在慢慢想起来,哪怕他们现如今已经冷淡得像是陌生人,他仍然有种安心的感觉。
从那天开始,沈知非三天两头就会送一些东西过来。乔光也碰上过几次,没敢提聂与换锁的事,只是跟他沟通了进组的时间。最终定下来是九月初,晚沈知非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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