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他蠢,若真像路修远说的,那人是他亲手所杀,又怎么可能留一个与他相似的景原在身边?
喉间的酸涩就像是路修远的心,那颗曾经支离破碎的、鲜血淋漓的心。
他哑着声音,轻轻点了点头:“他没有死。”
“怪不得……怪不得……”江游之敲了敲眉心,在原地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其实你早就怀疑景原是那个人对不对?你知道那个人身上有什么痕迹,所以想要确认一次,对吗?”
江游之越想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可是再转念一想,又有新的疑点跑了出来。
“不对啊?”他嘶了一声,“如果说景原就是那个人,他为什么不认得你?难不成是因为你的面具?也不应该呐,若真的和你有过那般情缘,怎会因半块面具就认不出你?他在你面前的那些举动,还有根本认识你的神态可不像是装的啊?”
抚在少年眉心的手缓缓收起。
他现在是那么乖巧、那么天真的躺在这里,可在他的周围,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谜团。
那些谜团几乎要遮住他原本的那张脸,让路修远再也看不清楚。
“我不知道。”路修远摇了摇头,“我也在寻找答案。”
他想知道元润为何会重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他想知道元润为何会忘记一切。
可是现在,别的一切都没那么重要。
路修远再一次抚上了元润的脸,虔诚的、小心翼翼的,蹭了蹭他的鼻子。
“回来就好。”他轻声道。
还在为这件事费劲脑子的江游之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他的头还因为方才思虑过多有些疼,听到这句话以后愣了愣,手指轻轻压着太阳穴扯了扯嘴角,默默走出了房门,还替二人将门关了起来。
“……”江游之站在门外叹了口气,“感情果然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还是一种让妖变蠢的东西。
那人带着这样多的谜团回来,路修远是疯了才留他在身边。
-
元润做了一个梦。
他和一个看不清身影的少年并肩走在长街上,灯笼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漆黑的夜晚被点亮,他满心欢喜地扑向了一旁抱着稻草靶子卖冰糖葫芦的青年,回过头对着身后的人招了招手,满心满眼里都是欢喜:“给我买这个!”
他看不清少年的脸,却奇异的感受到了少年好像很无奈的笑了笑,而后穿过了那些或是苍老、或是年轻、或是欢笑、或是笑闹的人潮走向了他。
少年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声音里带着妥协:“我给你买了糖葫芦,接下来你可不许再买别的东西了。”
梦里的元润扁了扁嘴,有些委屈:“我们剩下的钱不多了吗?”
少年点了点头:“不多了。”
元润看了看那一串串饱满的糖葫芦,红彤彤的山楂外裹了一层淡黄色的、晶莹剔透的糖衣,就算站的远,那香香甜甜的味道也直往他鼻子里钻。
他看了看糖葫芦,又看了看少年,最后叹了一口气,噘着嘴扭头就走。
“阿润!”他听见少年叫他,可是他心里委屈走的极快,并没有理睬他。直到少年气喘吁吁追了上来,拽住了他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一串沉甸甸的糖葫芦。
元润愣了愣。
“你吃吧,钱省一省还是够的。”少年表情时冷的,话语却是柔和的,他有些别扭的看着发呆的元润,不自在看向了别的方向,“不是喜欢吗?怎么不吃。”
……
画面很快变了。
那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两位少年挤在一张小桌子前,你一个我一个分享着为数不多的馄饨。
“谢谢你,阿润。”向来寡言少年在烛火中看向身边的人,“我本来……还以为这世上全都是那些可恶的人。”
“可恶?”元润看见自己放下了勺子,眼睛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却很快被他藏在了眼底,“你以前遇到过很过分的事情吗?”
少年人想要摇头,可眼前的人是陪他走过三年孤苦的人,是他最最信赖的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有很多妖……想要找我,他们对我别有所图。”
元润撑着下巴柔柔的问:“他们都是坏蛋,你以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就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任何人你都别信。”
“不。”少年嘴角弯起一条好看的弧度,“我信阿润。这个世上,我只要新任阿润一人便好。”
……
待到画面再次轮转,整个画面都被血色染成了狠厉的红色。
“咳……”少年咳嗽一声,嘴里的血便涌出更多,可他就像是看不见自己的血,也感受不到疼痛一般,颤抖着紧紧握住了那只用尖刀刺穿他心脏的手,“为、为什么……”
他的每一句话都伴随着猩红的血,直将他那张俊美的脸染得狼狈,下巴和脖子上全是粘稠的红。
画面慢慢向上挪,元润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他,是他握着尖刀狠狠扎入了少年的心脏,面上的笑容疏离而陌生。
“为什么?”梦中他的声音都变得十分冷漠,尾音有些上扬,带着骄傲和对少年的不屑,“笨蛋,我本来就不喜欢你。”
他抽出了尖刀,汹涌的热血不断向外流出,将少年人干净的衣裳染得脏污不堪。
那个生着和元润一模一样的脸的人,看着手中的尖刀挑了挑眉,慢慢勾起嘴角:“好奇怪,没找到呢。是不是埋得很深,还要再挖深一点?”
那张稚气的、天真的的脸笑着,嘴里却说着最残忍的语言,而后他猛地俯下身,轻轻将少年人拥在怀里,凑在他耳边柔柔的说:“谢谢你这么相信我。”
下一刻,尖锐的刀再一次刺入少年破碎的胸膛,一下又一下,狠辣且冰冷。
……
路修远发现,少年睡得并不安稳。
他长长的睫羽不断颤动着,好像在做一个并不美好的梦。
“不……不是我……”元润因恐怖的噩梦而近乎崩溃,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原本因体内经脉修复而恢复血色的面颊也变得苍白,唇瓣微干,不断重复呢喃着,“不是……不是我……不是……”
他的手紧紧揪住被子,整个人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慢慢弓起身子,惧怕着周围所有的一切,甚至惧怕着自己,牙齿也紧紧咬住唇瓣,整个人不断的颤抖着。
“阿润!”路修远覆手上去,紧紧将那只汗湿的、紧握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他是那样的害怕,那样的用力,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几乎要将手心掐出血来。
路修远用力将他握紧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然后强硬的,将自己塞进了他的手里。湿热的汗透过二人的手掌交缠着,十指紧扣,温柔却不容他拒绝。
“阿润,别怕。”他另一只手抚上元润沉睡的脸,捧住他的下巴,轻轻掐住下颚,让他松开紧咬的唇,而后向上,抚平他紧蹙的眉心。
这场噩梦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路修远几乎一夜没睡,一直守在床边,安抚着少年人的狂躁和自残。待到天光乍起,元润才稍稍安稳了些,他也就着二人十指紧扣的姿势趴在床边小憩半刻。
“……”远远好像传来了什么人的谈话声。
元润耳力出众,还未清醒时便已经听见了永极宫内侍女和侍童们小声的说话声了。
这一觉他睡的很不安稳,醒过来时浑身乏力,又酸又软的,眼睛也不想睁开,索性闭着眼睛赖床,顺道听一听那些侍女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们不会刚知道吧?”那侍女的声音听着还有些耳熟,声音微微上扬,似乎很是兴奋的样子,“昨日商台宫里都传开啦!实在太劲爆了!这种事情我原本以为永远不会发生,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真的发生啦!”
嗯?什么事情劲爆?商台宫?他昨日不就是在商台宫,怎么他不知道?
然后元润听见有旁的侍女催促问:“管彤姐姐,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嘛~快说给姐妹们听听,妖君昨日抱走的美人儿到底是谁?”
嗯?元润又是一愣。妖君昨日抱了个美人离开,他、他怎么不知道妖君还有别的什么美人?
“我给你们说个秘密!”管彤兴致勃勃道,周围几个侍女侍童全围了上去,“我问过那个叫小尤的侍童——就是和昨日被妖君抱走的美人儿住一个房间的,你们猜怎么着?他说那位叫‘阿元’的侍童生得很好看,性子也软软糯糯的,再一提具体长什么样,我瞬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哎呀!管彤姐姐你就不要再吊我们兴趣了嘛!快说嘛~”其余几位侍童侍女被勾得实在兴致起来了,可管彤一直不说,她们心里抓心肺脑的痒,一个劲儿摇着管彤的手臂求道。
管彤爱听八卦,也爱讲八卦,最爱的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别人哀求她的模样,等享受完了卖够了关子,轻咳了一声,煞有其事道:“那我可就说了,你们别吓一跳。昨日妖君从商台宫抱走的那位侍童,就是腾蛇族送来咱吾音阙和亲的小妖景原公子。”
“啊?”有侍女不信,“怎么会是他?不是说腾蛇一族的,眉心都有赤色的族纹么?那么明显,景原公子怎么混进地下城的啊?”
“就是就是,再说原本景原公子受妖君宠爱这件事就是传言吧,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管彤姐姐,你莫要哄骗我啊。”侍女们纷纷质疑起来。
“你们可别不相信!”管彤说起八卦来整个人都像火焰一样热情,“小尤说的长相和我知道的一模一样,至于族纹,遮掩一下应该也不是很难的事情!哎呀,你们别纠结这个,先听我说完!
“妖君待这位景原公子可不一般,特地带他一起去仓溪殿温泉沐浴,还用的是妖君专用的那一个……嘿嘿,我还看到景原公赤裸着身子昏迷过去的时候,妖君紧张的不行,连忙就进去抱起了他,天呐……你们没看到妖君有多帅气!景原公子也太幸福了吧!”
嗯?
元润还未从睡梦中清醒的脑袋忽然转了转,什么景原?妖君?仓溪殿?他赤裸着身体?这都什么跟什么?有发生过吗?!
“天啊!妖君也太宠爱景原公子了吧!”有侍女羡慕道,“那、那景原公子之所以会隐藏身份到地下城来,是不是妖君安排的啊?”
“那当然啦。”管彤笑嘻嘻道,“肯定是妖君想时时刻刻都见到景原公子,特意让他跟下来的,结果狼族族长……不对,狼族前任族长桑柏有眼无珠冲撞了景原公子,听说现在他命是救回来了,可妖力大减,已经被族内其余大妖压制,恐怕从地下城回去,他族长的位置就不保咯……”
元润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手被人紧紧扣住了。
他浑身一僵,脑袋慢慢转过去看向被扣住的那只手——有点眼熟。再慢慢将视线挪到那张被面具遮盖,却依然英气逼人的脸上……
“?”元润下意识往后一缩,“妖、妖君?!”
路修远其实早就醒了。
他同元润一样听完了外头小妖们说的八卦,不恼反笑,慢慢抬起头,扯了扯二人紧紧扣住的手:“怎么了,夫人?”
第28章
夫、夫人?!
元润如遭雷劈,整个人僵住,过了好一会儿,瞪大的眼睛才眨了眨,不可置信道:“你、你方才……说什么?!”
他方才是幻听了?路修远唤他什么?
面前猛地靠近了一张脸,薄薄的唇型完美,弯起了好看的弧度:“下次想见我,直接同我说便是了。”
他的手比路修远的小了一圈,紧紧被他握在手心。说这句话的时候,路修远还轻轻的揉捏着元润润呼呼的指腹和掌心,一点点酥,一点点痒,像电流,像火花,带着男人掌心的温度席卷了他。
“何必这么辛苦。”路修远又抠了抠他的掌心,“生了茧子就不好了。”
元润心中被浓浓的震惊、忐忑、抗拒和莫名其妙的愤怒包围。他心里麻一阵酸一阵,当即将手从他那里抽了回来,怒声道:“谁、谁是你夫人啊!不许乱叫!”
远远侍女们的八卦声还在继续。
“……昨日妖君抱着景原公子回来一夜未出,想必已经成了好事了!那、那咱们是不是见到景原公子时要换个称呼了?再喊公子不太合适吧?”
“这有什么,妖君若是有意让咱们换称呼,吾音阙上下都会知晓,用得着咱在这儿瞎猜么?”
“真好!景原公子那样爱慕妖君,这下终于得偿所愿了!”
……
元润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扮演的景原的确爱妖君深入骨髓,那日日都送的羹汤早就在吾音阙上下传遍了。路修远难不成……突然就被他的痴情所打动,所以接受了他的爱意,所以才唤他夫人的?
可这会不会太快了?他不是心里还装着那位背叛了他的爱人么,现在为何又要对他说这样轻佻的话?
喉结滚了滚,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下一句话:“我怎么会在这里啊……”
路修远忍不住又笑了笑,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桑柏欺负你,我就带你回来了。”
好歹没再说夫人二字。
这样靠近的距离让元润的脑袋里乱糟糟的,他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只好飞快缩回了床上,掀起被子把自己盖了起来。
就像是一只逃避的鸵鸟。
他不敢出去,生怕路修远再靠他那样近。元润知道自己是只贪财好色的狐狸,可色有所好有所不好,他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路修远现在待他好,也不过是想着另一个人的影子,等到他腻了,还是会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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