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穆子绥的妈妈耿露,为人温雅、善言辞,几个人之间的气氛因她的存在而显得和洽。
饭后围着矮几赏雪景。穆子绥家里不太兴外国人那一套,哪怕是圣诞,自小镇中心飘荡着钟声,仍岿然不动沏一壶正山小种。
“小顾是哪里人?”
“虹城。”
“虹城是个很美的地方。我以前还在虹城念过一年中学……”耿露笑着接话:“巧得很,说明我们有缘分啊。”
“你知道湖溪一中吗?后来听说拆迁了。”
“知道,我外公在那所学校教过书。拆迁不清楚。从我记事起,一中就一直在城西新区。”
“那就是拆过了……”她说着看向顾骄,不知为何记忆中浮现出另一张脸,心里微微一动:“你妈妈是不是姓温?”
顾骄很讶异,目光里的错愕没有加以掩饰,明明白白袒露着:“是的。”
“叫什么?”耿露无意识端起茶,抿了一小口缓解心口的剧动。
“温江月。”穆子绥记得病房里,常年挂着的信息卡。圆珠笔的字迹些许潦草,宛如当时顾骄写下的心情。
“‘江月何年初照人’的‘江月’,是吗?”
耿露在国内念书那会,教她语文的老师是个中年男子,姓温。上《春江花月夜》这课时,他以一种包含爱意和骄傲的口吻,在讲台上说道:“我家女儿的名字就是从这首诗取的,叫‘江月’。”
顾骄愣愣地回答:“是的。”
大部分人小时候最开始学的往往是“锄禾日当午”,而他外公带着他背会的第一句是“江月何年初照人。”
江月,温江月。
时隔几十年,耿露早已记不清楚给她上课的老师叫什么,却还把这个名字记得清清楚楚。
过去初中和高中部都在同一所学校,耿露想起以前的往事,多有怀念:“你妈妈以前学民族舞,是初中部出了名的小美女。她经常在温老师办公室,等他下晚自习了一起回家。”
“难怪刚见到你就觉得像一个人,却没想起来,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从来没有人向他讲过,耿露口中的妈妈,听起来遥远又陌生。顾骄听着,心中泛起酸涩。他妈妈原来也有过这样娇妍美好的年岁。
“傻孩子,那时候还没有你呢。”耿露给顾骄倒了杯茶。
顾骄双手接过:“谢谢阿姨,我自己来就好。”
耿露支着下巴看顾骄。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眼,印象中跳舞很厉害的小学妹,就有了这么一个优秀帅气的儿子。“我比你妈妈大,”她说:“按道理,你得喊我‘伯母’。”
顾骄不好意思解释两边风俗的差异。
他老家的讲究如此——只有订了婚的恋人才会称呼对方的父母为“伯父伯母”。
眼下气氛和融,耿露又拿一种很疼爱的、殷切的眼神看他。顾骄对长辈,一向性子软,没办法拂了她的好意:“伯母。”
耿露利落答应了,将顾骄害羞的神情看在眼里。放下茶杯,嫣然一笑:“哎呀,我倒是忘了。你们那边快结婚了才会这么喊吧。”
这种话让顾骄怎么接。他的脸颊一下子变得比小狐狸的脸还要红,恨不能找个地方躲起来,摆脱眼下羞窘的处境。
走投无路的他,下一秒就被穆子绥藏到了怀里。
穆子绥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心里被小朋友甜到冒泡泡。却不妨碍他当着亲妈的面回护顾骄:“妈,你别欺负他。”
在长辈面前拉拉扯扯像个什么样子?顾骄脸更红了,悄悄拉了一下穆子绥的袖子,让他收敛点。
果然,穆溥心没过几分钟,就把儿子单独叫到了书房。
“假期非要聊公司上的事情,”耿露冲顾骄笑笑:“我们聊我们的。”
顾骄嘴巴甜,耿露越和他说话,就越喜欢他。
“你妈妈现在还跳舞吗?”
顾骄敛了笑:“她生病了,还没有醒过来。”
“怎么会生病呢?这样多久了?”
“有一段时间了。”顾骄三言两语把情况说明。
“存在最小意识,转醒的概率还是非常大的。你不要怕。”耿露安慰顾骄,一面想着回头,联系在美国的脑科专家朋友看看。再做决定之前,还是别说出来了,免得让这孩子落一场空欢喜。
“谢谢……”顾骄不知道该继续喊‘阿姨’好,还是怎么办,最后在称呼上选择含糊带过:“医生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在别人的假期里,聊这种唏嘘沉闷的事情,显然不合时宜。顾骄主动转移了话题,谈些耿露想知道的,稀松平常的生活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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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阁楼
“叔叔没有为难你吧?”当夜深人静, 只剩下他们两个在房间,顾骄终于把憋了一下午的挂念问了出来。
前辈在书房待那么久,他好担心前辈被为难。
穆子绥摸上顾骄的脸, 意有所指:“不是喊伯父吗?”
“前辈!”
还有心思开玩笑!顾骄有点羞,又有点生气,瞪了穆子绥一眼, 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不想理人。
宝贝炸毛了。
穆子绥把顾骄脸蛋红红的样子看在眼里, 心软成一片——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爸爸让我好好对你, ”穆子绥从背后抱住这只香香软软的可爱鬼, 偏偏不把父亲的原话告诉他:“说你年纪小, 正是要人疼的时候。”
“前辈已经对我很好了。还有,我没有要人疼。”顾骄果然被他逗得脸更红了,明明自己都心虚, 还要面不改色地强调自己很“独立”。
穆子绥一下亲在他耳朵上, 见好就收:“你呢?和我妈聊了什么,吃晚饭一直偷看我。”
“才没有一直偷看你, ”顾骄干脆爬到床上,离前辈远远的,话语中是藏不住的笑意:“只听到了某个人小时候被认成女孩子的事情。”
耿露说穆子绥上小一那年, 穿的牛仔背带裤, 被她一个多年没见过的朋友看成了女生,还夸耿露的“女儿”眉清目秀。闹了这么个乌龙,穆子绥坚持要造型师给他剃了一个学期的寸头。
“我妈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顾骄得意地抱住枕头,眉眼弯弯, 和小妖精一样笑,勾人而不自知:“前辈可是有很多秘密被我知道了。”
他以为说了前辈小时候的糗事,会看到他难得紧张的表情。
孰料穆子绥一边解衣服腰带, 一边靠近。紧张的人反而变成顾骄,想拿枕头挡在中间,却又被那人抽走了。
两个人沐浴露的味道,缠缠绵绵融到一处。穆子绥握上顾骄的腰,拉近彼此距离。略微一低头,温柔至极的吻落在脸侧。
顾骄捂住被亲到的脸,气哼哼开口:“干嘛?女孩子家家要矜持。”
穆子绥眼皮都不抬,牵住顾骄的手,带他往下面摸,语气是与那处滚烫截然不符的淡然:“是不是女孩子,你不清楚么?”
顾骄自手心一路烫到脸蛋,脑袋变得晕乎乎了还在嘴硬:“我为什么要清楚!”
他嘴硬,又能嘴硬得了多久呢?
当穆子绥探入他的温热口腔,无言的爱意交缠着,让呼吸炽热,让理智瓦解。顾骄哪里都是软绵绵的,嘴巴、目光、吐露的声音……
一切的一切。
顾骄的腰比春水还要柔软,眼波微饧。浑身被撩拨,再也经受不住发出了凌乱的喘息:“前辈……”
落在穆子绥耳里,这样的声音比起花瓣,还要柔腻可触。低低哑哑,隐隐带着哭腔,一声接着一声,像张密密的网,网住了他,带他坠入旖旎春色温柔乡。
毕竟是在前辈家里,顾骄放不开,无论无何也不肯做到最后。
穆子绥嘴唇有意蹭过怀里人的耳朵,贴着很近的距离低喃,哄骗他的宝贝。
——他不要脸。
不管多少次他在床上还是听不得荤话。如果没有被揽住腰,只怕整个人都要陷进被子里。
顾骄脸红极了,无意识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穆子绥察觉后吻了上去:“不要咬自己啊,傻瓜。”
……
再醒来,四肢百骸皆泛着酸痛。顾骄在被窝里拖拖拉拉不肯起,和前辈胡来了一晚上,实在没有脸见人。
穆子绥昨夜倒是餍足,带着朦胧睡意抚上顾骄的腰,把人揽到怀里:“再睡会。”
“已经八点了。”顾骄提醒他。
“他们出门了。”
每年如此,圣诞节过后第一天,他父母会和友商见面,打打高尔夫,骑马之类。
……原来是这样。
顾骄心安理得赖在前辈的怀抱里,困乏再次涌上来,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回笼觉一直睡到十点多,顾骄被穆子绥捏了脸:“小猪,起床了。”
顾骄不情不愿答应了一声,眼睛却还是没睁。
穆子绥再要去占顾骄脸上的便宜,就被抓了手。顾骄虚虚握住前辈,咕哝:“不摸。”
犯迷糊的顾骄这么软,这么可爱,怎么可以不摸。穆子绥从嘴唇抚到眉梢,一寸寸抚摸过让他心动不已的面容。他爱顾骄爱到百看不腻。
顾骄被摸醒了,目光幽幽地看着前辈,不那么高兴。
没睡饱让他有了起床气。
穆子绥打开了桌上餐盘的盖子:“吃点东西再睡。”
热牛奶的香味和麦香飘散开来,顾骄胃部后知后觉传来一阵饥饿感。他坐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动,发了五六分钟呆,整个人才没那么懵。
“不睡了,我要起床。”
吃完这顿早午饭,小狐狸迫不及待叼着球找顾骄。它现在看上去油光水滑特别胖,也不知道是这段时间吃出来的肉,还是毛毛多营造出的假象。
顾骄把它抱起来,摸了几下,就熟练地掏出了手机拍照放微博。昨天是圣诞,但他忘记用自己微博发节日祝福了。这条动态一出来,粉丝舔手的舔手,吸狐狸的吸狐狸,都不忘统一问上一句“崽你为什么昨天没发微博,和哪个狐狸精勾引跑掉了?”
可惜顾骄才不会承认自己被勾引跑掉了,手机一关,就当没看到。
小狐狸甩甩尾巴,把球叼到顾骄手上,要玩。
它的新玩具,是昨天顾骄他们带来的,滚动时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外面积雪挺厚了,穆子绥没让顾骄出去。他就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和小狐狸玩了起来,把球扔出去,小狐狸再风一样蹿出去接住,叼回来给顾骄。
如此循环往复。
小狐狸最是三分钟热度。当球滚到落地窗,它追了过去,把满院飘雪看在眼里。蓦得想起警觉的松鼠,还有松果,便从门洞里钻出去重续它的捕猎大计了。
顾骄靠在沙发上看完了影片,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要不要看一看家里的布局?”他家这个庄园房间很多,构造也充满建筑师巧思,逛起来还是很有趣的。
顾骄眼睛亮了亮,像极了小狐狸看到院里落雪的神态:“要。”
穆子绥带顾骄随意逛着——从他的卧室开始。
这上面一层,是穆子绥二十多年来的独处空间,连他的父母都不能踏足,却不吝于对顾骄开放。
阁楼空间大小只有卧室的一半,另一半是露天的阳台。和卧室性冷淡的风格迥然不同,阁楼留有更多生活的气息。曼妙的阳光从玻璃窗中照射进来,落了一地碎金。一打开门,顾骄就看见各种各样的乐器,有常见的,也有他从来没见过的。
他不由把声音放轻:“感觉好像前辈的秘密基地。”
话说出口,顾骄就发现,阁楼的声音环境特别好,说话都似加了混响。
也正是因为如此,穆子绥才会喜欢在这里调试各种乐器,与音符消磨时光。当拉上窗帘,陷入极静极暗的世界,似乎更容易听见心里的声音。
穆子绥告诉顾骄:“某种意义上确实是这样,要进来吗?”
他把手伸向他。
穆子绥熟悉在阁楼上听到的每种自然的乐声。
他在阁楼听过雨声,淅淅沥沥的雨,淋淋漓漓的雨,在这方空间里,显得清晰可闻。雨声落在不同的地方,奏出不同音阶,期间风声穿林打叶而来,更添一种情绪。
他也听过落雪,寂寞的雪,狂啸的雪。冬雀从松枝上振翅飞走了,一阵雪幕急坠,声音如同碎玉。
穆子绥不能把种种感受都完全传递给顾骄。
但他知道顾骄会懂得的。他们本质上,都是能够享受孤独的人。
房间靠墙有一面书架,乐理和金融的书籍几乎对半开。在第一层,还有几本教科书。
顾骄好奇地跑过去看,结果看到“高等数学”这四个字,立刻皱起了脸。
他讨厌数学。
沙发上、桌上、柜子里头……不成文的手稿堆放得到处都是。
“都是没用的,上一次走忘记收了。”
顾骄从羊毛地毯上捡起一张,年份久了纸张微微泛黄,以钢笔写下的字迹遒劲有力。
“可以看吗?”顾骄谨慎地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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