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上恭敬喊着娘娘,内心里却有着自己的小盘算。
这楚妃娘娘,虽然肌肤白皙似玉,手指纤细修长,但又骨节分明,指尖虎口处还有簿茧…
这哪是女子的手!
这分明是一男人,还是行武多年的男人的手!
原来,楚妃竟然是一个男人吗?
“把方子开出来。”踏仙帝君狠狠剜那御医一眼,“杵那儿是想让本座把你下油锅吗?”
御医吓得浑身一颤,连忙掏出纸笔写了一大堆墨燃看都看不明白的药名然后递给踏仙君,“帝君您看…”
踏仙君拿了纸端详许久,“看什么?看你的字有多丑么?”
“是按照这些抓药…”御医战战兢兢道,“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娘娘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能吃…”
踏仙君把纸团成一团,“他什么都能吃,你只管拿药便可。”
御医退了下去。
才刚出大殿,踏仙帝君略带嫌弃的声音就又传了出来:“再拿点糖啊甜食啊什么的。”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楚晚宁,还一边低声骂,“人面无心的东西。”
楚晚宁或许是听到了有人在骂他,不悦的蹙眉,声音轻的一触即碎,“墨燃…”
“本座在。”楚晚宁什么时候练成梦中听声的技能了?昏着都知道自己在骂他?
楚晚宁慢慢地抬手,点上墨燃的额头,由于发烧的缘故,指尖火热,连带着相触的那片皮肤也感到温暖。
“是我薄你……”他低声喃喃道,“死生…不怨。”
是我薄你,死生不怨。
墨燃蓦地愣在那里,心里顿时如江河涛涛,又如水入沟壑,来回激荡。
这种复杂而又澎湃的情绪,是他向来不擅于分辨的。
他没文化,世界里除了爱就是恨,泾渭分明,其他再细致一点的,他就分不清了。
对师明净,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喜欢的;而对于楚晚宁,他又觉得自己肯定是恨他的。
但他现在却有些迷茫了。
——虽然他一直就没分清过,但至少他以前还可以毫无负担对自己说,他恨楚晚宁,恨不得把楚晚宁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但现在他却说不出来了——哪怕只是停留在口舌之间,他也说不出来了。
“是我薄你,死生不怨…?”墨燃如同疯魔了一样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句话,然后瞪着他那双由于情绪太过激烈而充血赤红的眸子,像孤注一掷的疯子那样对榻上的男人确认道,
“楚晚宁。”
“你说的…是真话吗,是出自本心的吗?还是又来骗本座?”
良久,墨微雨低声笑了,声音沙哑低沉,情绪复杂难辨。
“骗子。”
☆、生
楚晚宁微蹙着眉,嘴里嘟哝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副被魇住了的样子。
墨燃俯身,耳朵凑到他唇边想听听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楚晚宁的梦话实在含糊,就连踏仙帝君这么好的听力,也只能听个七七八八。
但他仍旧听得很认真。或许是老天垂怜,居然还真让他分辨出几个字眼。
“墨燃…”
“别讲了…”
楚晚宁连梦里都是他啊。墨燃顿时心情大好。至于“别讲了…”,他墨燃说的话多了去了,鬼知道楚晚宁指的是哪句话?
“别讲了…别讲了墨燃…”楚晚宁额上冒出一层细细薄汗,“别说谢谢…别说…”
“???”踏仙君愣住了。
他墨微雨横行霸道半辈子,几时和人说过谢谢?楚晚宁这究竟是做的什么奇奇怪怪的鬼梦啊!
“以后我们可以养一头牛…”
这什么玩意和什么玩意?怎么还扯上牛了?踏仙君是个榆木脑袋,完全跟不上楚晚宁的思路。
“我可以给牛打来很多很多的草……哪怕是牛老了也不杀掉它吃肉,依旧给它吃草,不管它能不能干活…”
“但是我不放牛,放牛还得你放。”
踏仙君突然变得神色晦暗不明,他这样喜怒无常已经很久了,久到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合着不管怎么样,出苦力放牛总是我是吧?你楚晚宁是高高在上的仙尊,要高洁是吧?
“但是…但是。虽然你是放牛的那个。但你和那个你讲的放牛娃不一样 。”
“你不会被绞死,你也不会被那么诬陷。老牛也不会被杀,所有人都会好好的。”
“墨燃…”楚晚宁颤抖着抬手,在空气中乱拂着,似乎想摸到什么东西。
踏仙君愣了一下,随即握住他那只微热的,颤抖的手。两手紧密贴合,和他们的离的无限远的心,一点都不一样。
都说十指连心。
可为什么,明明他都已经握的那么那么紧了,还换不得那人的一个回眸?
不管是最初海棠之下,还是那次无间天裂。
他都没有回过头,给那个已经把降低到尘埃的墨微雨一个眼神。
墨燃在心底近乎疯狂的质问着。
楚晚宁。
你的心是铁做的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有心?
就在踏仙君日常疯魔的时候,楚晚宁又出声了。一听到他的声音,墨燃就果断放弃了自己那日常一疯,更加仔细地俯下身去偷听。
“墨燃…”
“…你…”楚晚宁沉默了好一会儿,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斟酌用词,“你…你当初疼不疼…?”
墨燃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楚晚宁,脸上的表情很难看,说不清楚到底是哭还是笑。
疼不疼?
墨燃觉得自己应该是不疼的,至少现在回想起来是不疼的。他是踏仙帝君,他是人间帝王,他怎么可能会疼呢?
踏仙君怕疼,说出去不得笑掉那群名门正派——特别是薛蒙那鸟玩意的大牙?
可是真的不疼吗?
真的…不疼吗?
作者有话要说: 楚晚宁这章话多了点。但不是ooc。
下一章会解释师尊这次反常,以及梦话跳跃的原因。
那个“牛”,“放牛娃”什么的,来源于墨燃讲的故事“牛吃草”
二世师尊什么记忆都有,所以可以梦到。
其实,细品。
“牛吃草”何尝不就是小燃儿的缩影呢。
当初的小燃儿,肯定也很疼吧。
所以后来的踏仙君,墨宗师,究竟是不会疼了,还是…
已经疼成习惯了呢?
注:下两章【魇】,是师尊第一视角。
☆、魇
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就又换了一个人间。
漫天大雪,撒盐纷飞差可拟。我习惯性的拉紧衣领,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身上还披着一件银白滚金边的锦袍,上面还绣着几朵很漂亮的踏雪海棠。
这身衣物……好生熟悉啊。
手里沉甸甸的,我寻了个较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把九歌从手里转移到膝上。
试着运转灵力,却依旧是一场空。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如果说先前巫山殿内的情况可以理解成为重来一世,那这次……又算是什么?
我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坐的腿几乎没有知觉才站起来,抬手拍拍肩上积雪。雪融化,湿了一大片衣角。
这应该不用再洗一遍吧?反正雪也是水…只要最后晾干就好了。
远处朦朦胧胧响起号角的声音,还有兵戈交错的金属碰撞之声,似是在酝酿一场大祸。
我蓦地愣住了。这声音…实在是…太过难忘。
——我第一世,就是伴着这号角声死的。
连忙环顾四周,果然我想的不错,这是昆仑踏雪宫的界地!
之前隐居…真是把脑子都给隐了,我暗暗骂着自己,思虑良久,最终却还是选择了和上辈子一样的路,强行调用九歌之力,踏漫天风雪而去。
抱歉,墨燃。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离开你。
但是……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了,我就只剩下这一身残躯一条薄命了…我就只剩下这么一点点了,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对不起…
最终…还是我负了你。
地狱太冷…我来替你。
人间很好,墨燃,你不要来陪我。
喉咙里渐渐漫上一抹腥甜。
以凡人之身动用神武,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眼前一阵阵发黑,我咬破指尖,把那点猩红滴在九歌上面。九歌蓦地金光大放,传来的灵力是之前的数倍之多。
能用这么一条破命换来这么多灵力,也算是赚大发了。
我脚下提速,运用轻功蹬上树枝高高跃起,依稀见到那百万珍珑棋的浩荡场面。
顿时心下一松。
还好,我没有来晚。
还好,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还好,我还能再见你一面。
…………
五脏六腑都像被刀搅一样,成了一堆污脏的烂肉,口鼻间满是血腥味,冰冷冷的。
“墨燃…还请你…一定要放过你自己……”
我看着眼前那戾气逼人的脸,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另一副场景。
“仙君仙君,你理理我,你理理我嘛。”
少年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暖,如浸春风。
可是我没能守住那抹暖阳。我有罪。
对不起,是师父的错。是师父没用。是师父没能护好你。
对不起,师父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只要你能放过自己……
对不起,未经允许,擅自把这半个地魂渡与你。这是我仅剩的最后一点东西了,还望你…莫要嫌弃。
这是我最后的,仅剩的最好的东西了。
对不起…墨燃…对不起。
我咳出最后一口鲜血,冰凉的指尖缓缓点上那人温暖的额头,就像是濒死之人在拼命留住最后一点暖意。
“是我薄你,死生不怨。”
☆、魇
其实我中途有清醒过。虽然就短短一瞬……中间连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想解释的话,最终也还是没能说出口。
然后我听到了墨微雨沉闷的声音。
“…骗子。”
我想告诉他真相,我想告诉他我没有,我不是骗子。我想告诉他,不管是一辈子还是两辈子,我都会是他的人,永远不会离开。
但是这具身子实在是太过虚弱了,连眼皮都没睁开,就又陷入了昏迷当中。
其实心里也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侥幸。
幸好,方才那只是梦。我还能再在你身边,我还能再护着你,陪着你,伴着你。
幸好……幸好……
高热再一次席卷而来,意识又一次堕入凡尘。
这次是……是……
是夏司逆?!
我面对面看着夏司逆的脸,内心惊涛骇浪。哪怕这是梦,玉衡长老也绝不能丢脸。
我装作若无其事,散下耳畔一缕墨发,挡住那耳垂上的殷红耳钉。
——玉衡座下,没有丢脸之徒。
这点包括玉衡自己。
不过…虽然脸比命重,但墨燃比脸更重。
思及此,我缓缓抬手抚了抚那颗还带着那人些许温度的耳钉,然后再度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嗯。墨燃比脸重。
发现夏司逆看不见我的时候,我内心是十分庆幸的,不用丢脸,真是人间一大美事。
然后那个重生后的少年墨燃推门进来了,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门外是暴风骤雨。
他裹着一袭黑袍,眉宇间满是疲倦,携着满身的飘摇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墨燃似乎也看不见我,我松了一口气。
墨燃略略蹙了蹙眉,再抬眼的时候就是满面的轻快笑意。他嘴甜,几句话就哄的侍卫晕头转向,很快便讨要了些质地较软的稻草来,又把它们在地下铺软和了,才把夏司逆抱上去。(原文)
我就站在他们旁边,也不说话,就那么站着发呆。反正也没人看得见,不丢脸。
这个梦什么时候结束呢……
“委屈你今天睡这里。”墨燃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入耳中,带着些少年的意气风发。
我专心听着他们的对话。
那些都是我经历过的,再也回不去的曾经啊…
如今这么听听,倒也不错。
夏司逆道:“挺好的。”
“是吗?”墨燃笑起来,“我也这么觉得。”
他倒在夏司逆身边,伸了个懒腰,然后把胳膊枕到脑后,看着廊庑木彖分明的顶。
“师弟,你看那些鸟人造梦的本事真不错,虽说这个梦境有幸存之人的记忆做基石,但居然能细化到连拱顶上的木纹都这么清晰,也是难得。”
夏司逆道:“羽民毕竟是半仙之躯,法力虽未登峰造极,但总有些凡人不能及的本事。”
“也是。”墨燃眨了眨眼,翻了个身,支着脑袋看着夏司逆,“我睡不着。”
“……”夏司逆瞥了他一眼,“那我讲个故事哄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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