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怎么都不说话了呢。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决明,他可不知道这边气氛如何,叽叽喳喳地说着他的新发现,“好消息啊,我辗转联络到了当年跟相齐一块儿创建网站的其他人。他告诉我,他们当初创建那个网站是因为学校里的社团活动,主题是关爱当代人的心理健康,提供互助交流平台。参与创建的人来个各个不同的系,甚至是不同学校的,大概有七八个人吧。相齐是学艺术的,跟着一块儿设计了网站的版面,还出了一些启动资金。”
相野:“还有吗?”
决明:“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当年的人都各奔东西,彼此之间断了联系,也没人再去光顾那个网站了。对于他们来说,那就代表着过去,是学生时代的记忆,跟现在的他们没有关系了。大约也只有相齐才一直记着,偶尔还会上去看一看。不过,他告诉了我‘一所小房子’这个名字的由来。”
说着,决明清了清嗓子,说:“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出自海子的诗。”
这么有名的诗,大家都知道。相野有些意外的是他们没有取这句话的后半段,而是取了少有人知的前半段。
一所小房子,透着一丝童趣,又带着美好的希望。
巧的是,相野此刻就在海边。
他转头看向窗外那片海,不禁想,这些巧合或许在冥冥之中都是注定。慈姑就是那么巧地出现在海上,而后和宋沅在“一所小房子”相遇,最后又通过网上的贴子把他和邢昼带到这里。
海边,确实是个重逢的好地方。
阿平却给他们带来一个坏消息,因为褚秀秀至今还“活着”的原因,再加上他们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证明就是王文志将褚秀秀推下的海,所以他很轻易就被保释出去了。
明面上,他的罪名只是偷拍,甚至没有将照片发布出去进行传播或谋利。世人不会知道真正的褚秀秀已经葬身在冰冷的海水里了,他们不知道真相,就像不知道鹿野的存在一样。
“怎么办?”阿平略显紧张地看着邢昼和相野,“我是不是没把事情办好?昨晚我和警局的前辈一块儿审的王文志,他不禁审,承认在篝火晚会当晚见过褚秀秀了,但他说是褚秀秀坠海完全是意外。他只是害怕,所以逃走了。”
邢昼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喝口水,慢慢说。”
阿平听话地喝了口水,坐下来说话,只是姿势仍然略有拘谨,“是这样的。他说他那天在俱乐部被人泼了酒,心里很生气,所以就干脆离开了。他回家换了套衣服,又觉得不甘心,所以就带着相机又出门,打算去公共沙滩那儿拍点篝火晚会的照片,谁知正巧碰见褚秀秀。褚秀秀是他店里的常客,跟他是认识的,他看到她穿了条碎花裙梳着麻花辫,清秀可爱,就有了点灵感,说想去海上拍。从海上眺望沙滩,换个不同的角度之类的。”
说着,他又细细回想,“哦对了,他还说之所以跟褚秀秀一起去,一来是因为褚秀秀家有船,二来是他想把褚秀秀一起拍进去,他连照片的名字和构图都想好了,就叫——海边的少女。”
王文志此人,确实如同盛明评价的那样,有色心没色胆。他干了偷拍的事情,拍出来的照片却没那么大胆,也没有闹出过类似猥亵的事情。
他在瀚海一高的学生口中,风评还不错。
褚秀秀常去他店里看书,跟他当然是认识的,听到熟悉的风评还不错的店主请求她借条船,去海面上拍几张照片,心善没有拒绝,也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经过邢昼的多番考察,王文志确实是个普通人,他禁不住警察的审讯。而且,在他的认知里,褚秀秀根本没死,她被救起来了,所以就算王文志交代了当夜的真相,他也不会有什么事。
大不了赔钱。
阿平补充说明:“王文志的父母早年离异,他跟了妈妈,跟他爸不算亲,但他爸是当地还算有名的一个老板,这次也是他爸保的他。”
相野默默听着,没发表评论。
邢昼看了他一眼,沉吟道:“既然褚秀秀没事,那王文志被保释走,也并无不可。偷拍的事情,我相信你们后续会处理好。”
阿平微怔,“就这样了?”
邢昼:“我们要查的事情还有很多,目前确认了褚秀秀坠海的真实情况,那就需要把这件事放下,进行下一步调查。”
阿平:“下一步是什么?真的不再查查了吗?”
“不了。”邢昼摇头,对阿平伸出手,“感谢你这几天的配合。”
阿平看着仍有些纠结,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看着邢昼冷冰冰的脸,最终还是做了妥协。“那我不打扰你们了,祝你们接下去的调查顺利。不过我还以为自己能参与到什么大案呢,这太过激动了点。抱歉啊,那我先走了。”
语毕,阿平礼貌地跟邢昼握了手,起身告辞。
相野目送他走出民宿,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才抓了把头发,大步离开。
“你故意的?”相野又看向邢昼。
“你不是好奇青叶在哪里吗?或许很快就会有答案了。”邢昼道。
闻言,相野思忖着,心里大致有了猜测,便没追问。这时老板又走过来,兴致勃勃地跟他们讲烟火大会的事情。
“明天可就是烟火大会了,两位都会去参加的吧?说真的,我们瀚海市的烟火大会虽然历史不够悠久,但一点也不比那些有名气的地方差,不看绝对是损失。”老板道。
小侄女也从老板身后探出头来,“我叔叔说得对,小野哥哥,你一定要去看啊,我也会去的。”
烟火大会么。
相野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以前爸妈还在的时候,每到过年,就会买一些烟火回来放。只是江州市里禁燃,他只能放一些很小的。后来他虽相齐住在烂尾楼,倒是没人管了,可相齐没有那个闲心弄这些。
所有的热闹都不属于烂尾楼。
每到这时,相野就会悄悄从那个家里离开,一个人爬上楼顶。那里的视野很好,虽然四处皆风,有点冷,但他抱着从二手市场捡来的汤婆子,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那儿看远方的烟火,倒也自得其乐。
江州毕竟是座内陆的大城市,总有些地方能放烟火。这里一朵、那里一朵,连成了片,很远,也很美。
“你想看吗?”邢昼问。
“随便。”相野漫不经心,表面上一点儿想看的意思都没有,但邢昼知道,随便就意味着想看。
于是相野迎来了为期两天的假期。
褚秀秀的事情已基本明了,只等青叶现身。等待的过程中,抛开一切或沉重或琐碎的事物,去好好享受一下海边的阳光,看一场烟火表演,是个不错的选择。
“现在是暑假。”邢昼道。
这是一个本该属于相野的暑假。
相野听他这么说,才想起自己刚从高中毕业。高中毕业的暑假是人生中最特别也最漫长的一个假期,足足有三个月。
小侄女盛情邀请相野跟她一块儿去摘椰子,因为民宿老板打算明天摆个摊卖椰汁,赚点外快,但被相野无情拒绝。
属于相野的假期要怎么过?
所有需要晒太阳的一律pass,所有需要付出体力的也一律pass,他要安静地躺着,做一条海边的咸鱼,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随便拍一拍就是世界名画——一个安静的贵公子。
而就是在这样缓慢的光阴的虚度中,一年一度的瀚海市烟火大会,悄然临近。
第68章 青叶
烟火大会当天,海边格外热闹。
褚秀秀可太激动了,来到这边后,她还是头一次碰上这种大型活动,去网上逛一圈看完图片和视频,就更激动了。
一大早,这人就没个消停。如果不是相野威胁她,不好好上课,晚上就不带她一起玩,她铁定逃学。
这好不容易盼到了下午放学,褚秀秀便如同那自由的风筝飘回了家,把书包一放,蹦蹦跳跳地就要出门,甚至都忘了自己要伪装淑女。
可谁知,悲催的事情来了——褚家夫妇还忧心着上次坠海的事情,这烟火大会和篝火晚会可不就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两人怎么都不同意褚秀秀独自前往,说要等晚上一家人一块儿去。
“褚秀秀”一直是个乖乖女,不好反抗得太过明显,于是在民宿阳台上当咸鱼的相野很快收到了如下信息——
慈祥姑奶奶:救我!
等到相野了解了详细原由,便回道:
XY:安息吧。
救是不可能救的,相野可以大大方方地说他自己不是个好人,因为他是个懒人,没有谁能让他离开自己的沙发。一家三口享受亲子时光挺好的,缉凶处全员孤儿,想享受都没地方享受呢。
不过相野回绝了一个褚秀秀,还有盛明、还有小侄女,信息提示音不断响起,让坐在他对面的邢昼都投来目光。
此时已是日暮,沙滩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就连民宿里也上上下下都是匆忙的脚步声和笑闹声,小孩儿在叫着“爸爸妈妈快点”,大人在呼喊着让小孩儿跑慢点,大家都奔着晚上的烟火大会而去,彼此之间打招呼,都是问有没有占到什么好位置。
这样的环境有些吵闹,但人没闹到相野面前来,噪音也就还在忍受的范围内。
“有人约你?”邢昼问。
“是啊。”相野收回视线,“盛明说他占了个好位置。”
“想去?”
“队长批准吗?”
相野惯会噎人。
邢昼看着他那自恃矜贵实则肚里冒坏水的模样,眸光微敛,很快给出一个答案:“青叶的身份也许今晚就会浮出水面,任务要紧。但是如果你一定要去,我在民宿等你。”
相野略显意外地扫了他一眼,明明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平静,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可相野却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了。
这要是以前,他怎么会说出“我等你”这种话,这不是在变相施压吗?还是以退为进?
相野很想回他“那你等着吧”,可为了置气,就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在别人身上,他又有点不情愿。
遂作罢。
六点多,相野磨磨蹭蹭地跟着邢昼出门觅食。
他在沙发里窝久了,头发都有点乱,懒得打理,便随手扣上渔夫帽,完美。帽子不算大,但他是巴掌脸,露在外面的那半张脸又白又小,看着就像是个不知哪里来的中学生,不由得让人忽略他一米八的傲人身材。
邢昼伸手正了正他的帽子,“小心看路。”
相野抬头,帽檐遮着眼睛,勉勉强强地看着邢昼的脸,辩解道:“我看得见。”
邢昼很快就用行动向他证明了“不、你看不见”,抬手,仗着身高优势把路边垂下的一根树枝撩起,让相野走过。
可他撩的何止是树枝,还有不远处几位少女的跳动的心。
相野眯着眼看过去,那几个人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悄悄话,眼神时不时瞟过来,里头夹杂着一点兴奋、害羞。
他以为她们是看上邢昼所谓的男友力了,殊不知大家都更为迷恋一种叫CP的东西。
“那两个人好配啊!”
“身高绝了,要是换我去,都不用别人给我撩树枝,再垂下一点都打不到我的头,妈蛋!”
“这算是清瘦美人和冷酷型男吗?”
“刚才抬头说话的样子也好有CP感啊,今天是烟火大会呢,他们一起来看烟火的吗……”
相野听力好,好的程度大概只比陈君阳的狗鼻子差一点,所以尽管隔了一定距离,他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关键词。
“CP?”他疑惑地看向邢昼。
作为一个年轻人,就算再不合群,再不随大流,一些常见词汇,相野也还是知道的。他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很快,那几个人的谈话就已经刹不住车了。
“不过那个美人看起来年纪有点小啊?”
“老牛吃嫩草!”
“养成系的快乐!”
“哇,你们看到没、看到没,那个型男手臂上还有疤呢,看起来好像刀疤哦。美人白白净净的,跟他站在一起,啧啧……”
“贼带感。”
“哇哦。”
“不虚此行不虚此行,我已经看到烟花在我脑子里绽放了……”
气氛陡然变得古怪起来。
特指相野和邢昼之间。
那层薄薄的一戳就破但至今没有被戳破的纸张,突然间就变得透明了,几个泼墨大字浮现在上面,分别是“老牛吃嫩草”、“养成系”、“CP”等等。
如果是几天前,相野一定还觉得别扭,耳朵发红,不肯认。可今天的相野已经不是从前的相野了,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邢昼。
“老牛吃嫩草?”他甚至还能把这句话甩在邢昼脸上。
谁知邢昼根本不接茬,也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甚至推着相野的背往前走了一步,又把话题带回了之前的,“专心看路。”
相野听得牙根痒,耳边却又传来那几个女生惊喜的喳喳声。
烦。
邢昼一定是故意的。
确定以及肯定。
相野很不想闹别扭,但他较劲又好胜,以至于脑子里一直在盘算邢昼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吃饭都有些心不在焉。
邢昼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在打量自己,有时在出神,有时又眯着眼,好似在考虑咬哪儿比较合适。
一肚子坏水。
可邢昼没打断他,直到相野吃到一口香菜,才猛然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邢昼,问:“你幼不幼稚?”
从很早以前相野就发现了,邢昼偶有这种幼稚时刻,譬如给他的小笼包蘸辣,譬如往他碗里偷放香菜。
比他还幼稚。
“幼稚吗。”邢昼说着,手里的冰啤酒就缩了回去,“那看来你是不想喝这个了。”
相野一把抢过来,“谁说我不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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