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昼笑笑。
相野喝了一口,却也不多喝,余下只小口抿着,在心里把握着分寸。邢昼比他更了解他的酒量,一眼不错地盯着他,似监督。
那眼神深沉,让相野又想起抽烟被抓包那晚来。
可那眼神又炙热,明明是冰凉的啤酒入喉,却偏叫相野有种暴露在原野的危机感来。“咕嘟”,一口啤酒下肚,相野摸了摸自己的喉结,怪不自然的。
海边的夜来得晚,两人慢悠悠地吃完晚饭,太阳才刚下山。
烟火大会终于要开始了,人群都开始往沙滩聚集,也有一部分开着车去往了高处,寻些私密地方,说些悄悄话。
相野和邢昼顺着人流走,夏夜的沙滩上,满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夜晚的海风是轻柔的,远眺海面,远方的灯塔亮着光,再回首时,周遭的民宿和树上也都缠上了流光似的灯带。
烟火大会还未开始,气氛已经有了。
盛明再次发来邀请,不死心地想要让相野去他那儿。相野看了眼邢昼,干脆无视了他,也没有借此再挑起什么话题,只是安静地跟邢昼在沙滩漫步。
他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最终是邢昼主动开口,两人停下来,他看着相野的眼睛,说:“你的游泳教练夸你学得很好,所以,你想好要什么奖励了吗?”
话音落下,“砰!”一朵烟花也点亮了夜空。
“看!是烟花!”
“开始放烟花了!”
人群骚动起来,几乎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夜空,目光中透出惊喜。第一朵烟花的绽放只是个讯号,告诉众人,烟火大会正式开始了。
只是刹那之间,成片的烟火渐次盛开。天空中花团锦簇,海面上亦有倒影,人们在天与海之间欢呼,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纯粹的喜悦。
相野也被那绚烂的烟花短暂地夺去了视线,等到第一波烟花放完,他才又回过头来,把目光落在邢昼身上。
可他知道刚才邢昼一直在看他,视线从未移开。
他在这个时候问自己要什么奖励,是把主动权交给自己吗?相野如是想着,愈发觉得有可能,可又觉得这样太便宜他了。
恰在这时,决明煞风景地出现了。
“头儿,你料得没错,王文志果然拿着相机出门了。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害死了褚秀秀,心里没什么负担,现在正往海边来呢,肯定是要拍烟火大会的。目标人物也出现了,我一直留意着褚秀秀家外面的那个监控,看到他去找过褚秀秀,就在半小时前。”
邢昼一秒切换工作模式,问:“他跟褚秀秀见到了吗?”
决明:“在屋外说了几句话吧,不过我只能看到画面,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啦。哦对了,褚秀秀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啊,她还顺手摘了朵花送给他。那么大一朵向日葵,叫人抱着,怪可爱的。”
说着,决明把监控画面的截图发到了APP上。
相野打开看到画面中的人,说不上意外,反而有种预料之中的感觉。只见褚秀秀家门口,那片开得正灿烂的向日葵的旁边,警察阿平正在跟褚秀秀说话。褚秀秀抬头看着他,笑得像向日葵那么灿烂,而阿平挠挠头,还有点憨。
褚秀秀的电话很快被拨通,熟悉的声音伴随着烟火绽放的声音传来,“喂?大外甥啊,你终于想起我了?”
相野:“你在哪儿?”
褚秀秀:“我在海边啊,就离民宿不远的地方,跟家里人在一块儿呢。”
相野:“你见过阿平了?”
“咦?你怎么知道?”褚秀秀略显惊讶,“我就是在家门口碰见了他。他最近不是帮忙查案吗,经常在附近晃悠。”
相野:“他是青叶。”
褚秀秀:“青叶?!你没搞错吧?青叶不是出远门了吗?怎么会是阿平?他不就是个小民警……啊,不对,他不是本地人。”
决明也在耳麦里唠叨开了,“青叶所在的明湖大学城里确实人太多了,没办法排查,那个快递点又人员复杂,但头儿提醒我,不要被复杂的表象欺骗。信能寄到快递点,又每次都被安然无恙地拿走,还不被人注意到,说明青叶经常出现在那儿。他在那里打工,或者有认识的人在那里打工,再通过那片夹在信里的槐树叶子做交叉排查,最后忽然发现——大学城那儿,有个警官学院啊。”
褚秀秀惊呆了,“这、我完全没看出来啊。”
相野:“他刚才遇见你,说了什么?”
褚秀秀:“他夸了我家的向日葵好看,我就随手摘了一朵送给他了啊。哦对了,他还问我为什么要种向日葵,我又不知道为什么,那是从前的褚秀秀种的,我就随口答了句因为好看。”
事实已经很明显,阿平是在试探褚秀秀,他或许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褚秀秀跟从前不一样了。
而相野之所以觉得意料之中,是因为阿平在褚秀秀这件事上,反应一直有点违和。如果说一开始,他出现在邢昼和相野面前,是因为上司分派,可后来的表现就有点奇怪了。
他一直在解释。
解释自己为什么关心褚秀秀的事,解释偶尔的心急和失态,略显刻意。最刻意的是当邢昼告诉他,不再继续追查王文志时候的他的表情,他好像很不能接受。可在常人眼里,褚秀秀已经被救起来了,事情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不是吗?连她父母都接受了,所有人都接受了,他有什么可不能接受的?
除非,阿平了解褚秀秀,他知道从那个节点开始,一切都脱轨了。
王文志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可法律不能审判他。
“走吧,我们去找他。”邢昼道。
第69章 善意的谎言
“唔……唔!”
被塞住的嘴发不出声音,冰冷的海面上平静无波,王文志的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绑住,扔到这艘小小的渔船上,在这样一个欢庆的节日里被带到海上来。
王文志兀自挣扎,可他手脚都被捆着,根本使不上力。眼见着船离岸边越来越远了,他的心往下一沉,背后都渗出了冷汗。
四周黑漆漆的,离喧闹的人群很远,离烟火和灯光也很远,根本没人发现有一艘小船正驶离岸边。
他要做什么?
他不是警察吗?
王文志记得他,小渔村派出所的一个普通民警,也来书咖问过话。可王文志自忖没有得罪过谁,如果说他身上硬要有什么事的话,那就是褚秀秀的那件事,可他明明都交代了,而且褚秀秀不都没事了吗!
“唔、唔唔!”他持续挣扎着,小船随之颠簸,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阿平。
终于,当船航行出一定距离,任凭大声呼喊也不会让岸上的人听到时,阿平停了下来,伸手拿掉了王文志嘴里的布团。
王文志大口喘着气,正要说话,余光瞥见四周的景色,心中一惊。这、这不就是褚秀秀坠海的位置吗?
不会有错的,就算有些误差,可也差不离。
“还记得这里吗?”阿平的话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我、我、这里是……”王文志开始语无伦次,“你想干什么?”
“这件事不是我该问你的吗?你到底为什么要把褚秀秀推到海里?!”阿平揪住他的衣领,咬着牙,愤怒撕碎了平和的面具。
“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王文志大喊起来。
他说了几百遍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就是不小心,那天晚上我正在气头上——啊!”
阿平一拳走在王文志脸上,“说不说!”
王文志根本来不及争辩,又一拳砸在脸上,几拳下去,牙齿都掉了一颗,他连忙求饶,痛哭流涕地缩成一团,“我就是鬼迷心窍!是我不对、我不对!”
阿平的拳头这才止住,他喘着气,将王文志半个身子按在船外,只差一点就要栽进冰冷的海水里,“说,到底怎么回事?”
王文志不敢再隐瞒,忙所有细节都和盘托出。
他确实不是故意要害褚秀秀的。
那天晚上,他被盛明泼酒,受了气从俱乐部离开。那群富二代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仗着自己投了个好胎,就在那边当英雄出风头。难道他王文志的出身就比他们差了吗?他的父亲也很有钱,但是想起那个往日里冷冰冰的父亲,从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甚至看不起他的工作,王文志就觉得委屈、愤懑,又不甘。
王文志也知道自己偷拍不对,可他也并没有直接拍人家裙底,也没学人家装监控摄像不是吗?
抱着这样的心情,王文志又带着相机去了公共沙滩,打算拍点好照片。只要他打出名气,成了摄影大师,以前那些看不起他的人,肯定会后悔。
就在这时,他遇上了褚秀秀。
王文志知道这是个善良的小姑娘,自己也偷拍过她,在镜头下,她是那样的美好,就像海边的小贝壳,看着不起眼,其实里面暗藏珍珠。
他一时有了灵感,便请求褚秀秀当他的模特,陪他去海上拍两张照片。标题他都想好了,就叫“海上的少女”。
褚秀秀很佩服他对摄影的执着,但有些为难。毕竟王文志是个成年男人,而且大晚上的两个人跑去海上拍照,也有风险。
王文志见她犹豫,反而固执起来。他是书咖老板,偶然一次见过褚秀秀在卡座写信,也与她交流过她借的那些书,所以知道青叶这个人的存在。
于是他告诉褚秀秀,青叶去的那个地方他知道,有朋友在那边。如果褚秀秀答应的话,他就帮忙打听打听青叶的消息。
褚秀秀果然意动,思忖过后还是答应了。毕竟是熟人,这个人的风评又一向很好。
至此,王文志心里还没有动歪念。两人到了海上,褚秀秀按照王文志要求地坐在船头拍照,她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摆什么样的姿势。
王文志便说:“你看岸边那么热闹,我们在海上,反倒跟那边的热闹无缘了。这样吧,你随便想一个人或者一件事,随便什么都行,你想你自己的,专注点,不用特意看镜头。”
褚秀秀闻言,下意识地看向了热闹的岸边。
王文志也在看,他说那段话时,心里也颇有感触。可不就是么,岸边再热闹,好像也与他们无缘,再想起俱乐部的事情,心中不知有多憋闷。
这时,褚秀秀不知想起了谁,眼中流露出一丝伤感来。微风吹起她漂亮的碎花裙,那双秀眉微蹙着,眼眸低垂,一下就激起了王文志的创作灵感。
多美好的人啊,青春的脸蛋,不知何来的愁绪,背景是那遥远的燃着火光的岸边、热闹的人群。一冷一热,深蓝与赤红,被夜色的滤镜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充满了高级的美感。
王文志激动得掌心都出了汗,连按快门。但真正让他心神荡漾的,是褚秀秀的笑容。前一刻她还是哀伤的,但下一刻又不知道想起什么来,嘴角忽然流露出一丝羞怯笑意。
花一样的女孩子,在王文志面前露出了她最好的一面。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殊不知对面的人生出了怎样的龌龊念头。
王文志会偷拍,一来是如同他自欺欺人的“对美好的追求和向往”,二来,是源于心中那点不可言说的恶念。
往日里,他是不敢。
可在那个晚上,“有色心没色胆”这几个字,被盛明狠狠地砸在他脑门上,又不断徘徊在他的脑海里。他看着眼前的美好,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
褚秀秀大惊失色,当然反抗,可她坐在船头,渔船又那么小。王文志听她说要报警,理智忽然回笼,想叫她安静下来,想说这是个误会,可越是急,他手里的力道就越重、场面越乱,终于“扑通”一声——
褚秀秀坠入海中。
王文志趴在船边看着她,浑身冰凉。他不知道怎么了,为什么事情会到这一步,他明明不是个坏人,明明——不该这样的。
褚秀秀说要报警的话也不断在他脑中盘旋,如果、万一,真的报警了呢?那他是不是会名声扫地,是不是……
王文志吓住了。
僵硬了许久,他才跳下水去想要救人,可落水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岸边的注意,有手电的光好像在扫过来。
“我、我就是太害怕了……我那时才发现褚秀秀根本不会游泳。我害怕,我以为她没救了,我怕她把事情说出去,所以就……”
“所以你逃走了。”
本是下水救人的王文志,最后一刻还是选择了逃走。他没有去确认褚秀秀是否真的还有救,只是逃走了。
后来再见到褚秀秀,是在她出院后。因为心里太慌张,怕褚秀秀会戳穿他,他还不小心扭到了脚。好在褚秀秀貌似是真的忘记了那晚的事情,又或者是觉得丢脸不愿意说出来,总而言之,王文志悄悄松了口气。
至于进一步威胁褚秀秀、彻底堵住她的嘴,这类事情,王文志是不敢干的。他所有的勇气都在那个晚上用完了,此刻面对着阿平,更是哭得像滩烂泥。
“我知道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而且她、她不是没事吗?她还活得好好的啊……”
阿平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涨得他呼吸不顺。他想要发泄,可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是啊,褚秀秀不是没事吗,她还活得好好的。
可她不一样了,不是简单的失忆,更像是彻底换了个人。她伪装成了褚秀秀,可骗不过警察出身的阿平。
失忆、双重人格,阿平想了很多种解释,却都觉得不对。他没有办法解释,却又不能放任事情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
那天晚上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说!你还隐瞒了什么!你说啊!”阿平把王文志摁进水里,任凭他怎么挣扎都不松手。王文志痛苦至极,可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如是几次,王文志觉得自己都快死了,可阿平还不放过他。而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噗!”一颗子弹突然擦着他的耳朵,射入水中。
王文志一个激灵,阿平也立刻警觉,松开王文志,望向子弹的来处。
一艘船远远驶来,船上也有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待阿平看清他们的脸,瞳孔骤缩——是那两个京州来的特派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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