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沈医生去找蒋傻子。”许默抬手一指。
德川了然:“是,少爷。”他望向沈凌风:“沈先生,我带您去。”
沈凌风放开轮椅,与故友重逢,自然心中雀跃,低声问许默:“咱俩一块儿去?”
“不了,”许默抬头,冲他笑,“我好累,想睡觉。”
许默体弱,经常感到疲惫,沈凌风不疑有他,且这是在楚家,不担心没人照顾许默,于是也没多想,拍了拍他的肩膀:“醒来了告诉我。”
“好。”许默点头。
德川领上沈凌风去侧院,沈凌风一回头,许默冲他挥手,脸上带着笑容,就像很久以前,他们还是朋友,许默总是那样笑眯眯地看他。
沈凌风也对他挥手,那时,他没想到,这一面,险些成为永别。
晚上楚家招待沈凌风这位客人,准备了丰富晚餐,许默没露面,沈凌风和蒋铭轩重逢,一时疏忽,竟也忘记担心许默不吃晚餐这回事,只在餐桌上问德川:“许默呢?”
德川恭恭敬敬地,如实回答他:“少爷还在睡觉。”
蒋铭轩在旁边插嘴:“许默再睡,就成懒猪啦。”
德川笑了下,沈凌风想想这两天坐飞机,确实累着了,便也放他睡去。
蒋铭轩恨不得与沈凌风独处机会再多些,想着明天再去看许默,也不再过问许默下落,叽叽喳喳地和沈凌风说起这三月来在日本的见闻。
蒋铭轩身体好之后,许默大发慈悲放他出去玩,蒋铭轩得了机会游遍日本,去了富士山脚下看雪,又到大阪尝章鱼烧,神社里的小鹿,竟然不怕人。
沈凌风目光柔和地听,不时点头。
两个人用罢晚餐,便在庭院中闲逛,蒋铭轩认得路,带他四处转悠,在水池前驻足,借着月光,顿时浮上心事:“沈哥…”
沈凌风回头:“嗯?怎么了?”
那时许默躲在暗处,因那两人恰好转到他住的地方,不幸地撞上了。许默靠着轮椅椅背,面上无甚情绪地看着他们。
蒋铭轩低下头,实在羞赧,支支吾吾说不清话。许默看他那模样,便猜到怎么回事,好笑地摸出手机给他发短信。
蒋铭轩正要放弃,短信提示音叮了声,他借故掩饰尴尬,手忙脚乱打开,来信人许默:放心吧,他也喜欢你。
除了沈凌风,蒋铭轩最相信的人就是许默,许默不惜代价治好了他的病,他进手术室命悬一线,是许默在手术室外等了一整夜,他术后隔离,也是许默衣不解带地陪伴他。
所以许默说沈凌风喜欢他,蒋铭轩就信。
他咽口唾沫,顿时充满勇气,揣回手机,借着月光望向沈凌风:“沈哥,上回,许默他说…说你…喜、喜欢——”
他话里未落,沈凌风却打断他:“铭轩,许默最爱胡言乱语。”
拒绝得比谁都干脆。
蒋铭轩的笑容僵在脸上。
许默发完短信,便转身离去,未曾看见沈凌风僵硬的神情,和蒋铭轩蓦然悲伤的脸。
那时许默只是想,折磨了沈凌风这么久,他到底,也算做了件好事吧。
不曾心痛,只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那些挣扎、失落、愤怒和不舍,终究化为烟云,弥散在那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中。
许默抬头望天,明月高悬。
“不见了,”他轻笑呢喃,“沈医生。”
他还了沈凌风一个活蹦乱跳的蒋铭轩,也将楚家还给他,希望以后,沈凌风不再记恨他,如果他忘了许默,也好,就忘了吧。
没什么可惦记的 ,于沈凌风如此,于许默亦然。
翌日天未亮时,德川将许默送上回国的飞机,许默没有与任何人道别,独自踏上回国路。他还没想好回国后要做什么,带了一张卡,身上揣了现金,许默坐在飞机上想,回去了再说吧。
·
一个月后。
深夜,沈凌风忙完手术,待在值班室没走。
陈明瞅着他,面容憔悴,眼睛周围浓浓的黑眼圈,比之前颓唐一大截,几乎看不出昔日沈医生有多精神亮堂。
沈凌风就像霜打过的茄子,从日本回来后,愈发沉默寡言,成日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很少回家,几乎住在医院,敬业得令人发指,也令人担心。
一众同事不敢问他在日本发生了什么,许默又去了哪里,生怕触及禁区。沈凌风也从来没提过许默。
陈明觉着再这样下去,沈凌风恐怕要病倒,任他是钢铁人,也经不起这般折腾,于是大着胆子出声:“沈医生。”
沈凌风头也没抬,低头翻阅病例:“有事?”
“你回去休息吧要不 ,你都连轴转多久了,又不是超人,能吃得消?”
“我没事。”沈凌风揉捏眉心,嗓音几许沙哑。
“回去。”陈明抢了他手里的病例:“沈凌风,你有事,你回去想清楚。”
沈凌风豁然起身,陈明退后半步,沈凌风那双黑如曜石的眼沉沉盯住他。
陈明心里直发怵,刚想将病例还给他,沈凌风转身出了值班室,走了。陈明大松口气。
凌晨一点过,沈凌风不想回家,在河边游荡,像个幽灵,回去了也睡不着,他已经两三天没合眼,合上眼便想许默。
想他去哪儿,他的身体能不能支撑。
那天早上在楚家庭院,他没有见到许默,直到中午,楚老太爷寿辰宴席,他也没有见到许默,只是入座后,像个傻子一样,被楚秉均告知,他才是楚婉君的亲生儿子。
沈凌风怀疑他们在开玩笑,楚老太爷却出示了DNA检验报告,然后对他说,是许默将他带回楚家。
他们还接来了沈爸和沈妈,沈家夫妇没落泪也没惊讶,平平静静地告诉他,他的母亲就是楚婉君。
直到那时,沈凌风才明白,许默究竟独自承担了多少,在古巴,那座石像,才是他的生母。
那时许默看到她,究竟心里所思所想,沈凌风同样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许默冲向大海,如果他不在他身边,那时许默就没了。
而许默无声无息消失的时候,沈凌风并不在他身边。
没有人知道许默去了哪里,他仿佛是幻象,只存在于沈凌风的记忆中。
德川只说,许默回国了。
沈凌风连夜赶回国内,可许默一个连家都没有的人,他又该去哪里找他?
许默从来都没有亲人,失去楚家后,他就一无所有了。
沈凌风颓唐地跌坐在长条椅上,疲惫仰头,伸手盖住眼睛,长长叹气。
以前许默变着花样儿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他嫌他烦,现在他求他出现,求他露面,无论他如何难过心痛,许默都不再出现。
他们都说,许默走了。
许默走了,沈凌风才明白,喜欢也是悄无声息的,当心一点点游移到他身上,他自己,却觉察不出。
所以后悔,所以痛彻心扉。
等到拥有的全失去,才明白,肝肠寸断从来不是古人夸张。
沈凌风失去了许默。
手机铃突兀响起。沈凌风拨开来,是德川。
“沈先生,”德川依旧这样唤他,“仍然没有少爷下落。”
沈凌风抬手,狠狠砸了手机,疲惫地弯下上身,双手蒙住脸,粗声叹气。
那天他像逃跑一样离开楚家,他不接受这突然其来的认亲,也不接受许默已经消失的事实,他动用一切人脉寻找许默,却像从大海里捞一滴水,了无踪迹。
“许默…”沈凌风咬牙切齿:“许默……”
许默这个小王八蛋,究竟去了哪里?
沈凌风站起身,循着月色,仓皇失落地游走。
唯独天际倒挂弦月,静默无声。
第31章
许默其实没去哪里, 刚下飞机就被临安肖家来的人接了回去。
楚秉均又岂能忍心眼看自小在膝下的孙儿无依无靠,于是动用人脉提前找到许默的亲人,许默生父究竟不可考, 不过许默的母亲却是临安望族、肖家之女。
当初许母离开临安,同丈夫远渡重洋去了古巴, 自此便与家中断绝联系, 到头来,留在这世上的,除了自尽这一噩耗外,便只有一个许默。
肖家肖崇山是许母的亲弟弟, 今年四十 ,一子一女,俩都不是他的种,养子肖远跳脱, 养女肖绫沉静。
不过许默到肖家时,肖绫不在, 说是在国外旅游,肖远亲自去机场接他。
许默的震惊和不适应, 不压于突然被告知他是楚家人的沈凌风, 凭空多出来亲戚,许默有些头疼。
肖远话痨, 叽叽喳喳喋喋不休, 一会儿问楚家一会儿问许家, 他叉腰表示:“宁北是吧,我哥魏延泽你认识吗?就是宁北的!”
魏家与许家素有生意上的往来,勉强算朋友,不过许默不插手家事已久, 也只听过魏延泽大名,至于他本人,并未接触过。
许默摇头,有些疲惫,靠回轮椅中,面露倦怠。
肖远虽然话痨,却是个察言观色的主儿,住了嘴,轻声道:“你休息吧,到家了我叫你。”
“谢谢。”许默低声道谢,阖上眼帘,迷迷糊糊打盹。
肖远开始掰指头数辈分,他今年二十有二,许默二十有四,他养父肖崇山是许默老妈的亲弟弟,许默便是他哥?肖远自我肯定般点头。
离开楚家和沈凌风,对许默来说,这世间便没什么再值得他操心挂念,于是凭空生出倦怠和烦厌,也不管所谓的肖家是真是假,任由对方做主带回府中。
肖崇山还在公司,家里也只有肖远。
许默一路睡回肖宅,睁开眼下意识喊德川,正对上肖远闪亮的大眼睛,方才幡然发觉,他身边,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德川,也没有沈凌风。
“你遇到了很难过的事 ?”肖远忽然问他,许默微怔,抬起眼帘:“我难过吗?”
“嗯,”肖远点头,“因为楚家?”
许默笑了下,摇头:“不是。”
肖远掌住轮椅把手 ,将他推向后院:“姑姑离开临安后,爷爷奶奶始终牵挂她,她住的地方陈设从未变过,我带你去看。”
许默:“……”
肖远倒是个自来熟,但许默对生母点滴并无兴趣,也只是在古巴海滩上 ,多了几分怨怼,如今尽皆释然,也无所谓考究生母如何。
但肖远实在热情,许默招架不住,只好任由他去。
门庭前光洁如新,时时有人打扫,即便落了灰尘,也很快拂去。肖远推开卧房门。
古色古香的布置,鼻息间弥漫起兰花清香,自房间风格,依稀能窥见许母是位大雅之人。
“爷爷奶奶前两年去世了,离世前嘱咐老肖找回姑姑。”肖远叹气:“如今,人是回不来了。”他低头笑:“幸好还有你。”
许默撩了下眼皮,淡淡开口:“我对母亲没什么印象,自我懂事起,只认识楚阿姨。”
肖远话声一顿,下句“你和姑姑长得真像”卡在喉咙里,不尴不尬地将许默推出许母卧房。
肖宅不大,远没有楚家的日式庭院那样风光,胜在该有的都有,肖远推着他到小花园晒太阳。
傍晚,肖崇山终于回来了。
肖远如蒙大赦,仿佛看见救星,飞快冲过去:“老肖!”
许默背对那两人,兀自盯着枯萎的秋花出神。
肖远一把拉住肖崇山,将他拽进拐角墙壁遮挡的阴影下,头疼无比:“他不对劲!”
肖崇山平素不苟言笑,此刻严厉地瞪他:“你吵着他了?”肖远吵闹,他是知晓的。
肖远连忙摆手 ,满脸无辜,举起双臂做投降状:“我没有,我就正常地跟他聊天儿,可他又不说话,要么睡觉、要么发呆…人就跟…没了魂儿似的。”
许默遭遇,楚秉均大抵告诉了肖崇山,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开解许默,许默钻了牛角尖,把自己套进去,他看不破,自然忧心辗转、神智消沉。
肖崇山觉着,得和许默聊聊。
一个月后,肖崇山终于得出空闲,将公司事务交给助理,到许默房间,陪他说话。
许默话不多,问三句只答一句,这下肖崇山是真真切切体会到,肖远那句“他不对劲”究竟有多么恰当。
“楚伯父说,你要回楚家,随时都可以。”肖崇山看着他,沉声道:“楚家永远是家,你一直是楚家的少爷。”
许默盯着窗外,一颗巨大香樟树,随风落叶,他轻轻摇头:“我把妈妈害死了,回不去的。”
他甚至不敢告诉沈凌风,若非他一时大意,楚婉君也不会因保护他身亡,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敲碎了许默所有妄想。
“躲能解决问题吗?”肖崇山质问。
许默所谓的离开和消失,太半因他不敢面对,大义凛然地牺牲自己,美其名曰成全和归还,说到底,是心中有愧不敢面对,于是藏起来躲起来,把烂摊子全部丢给楚家和沈凌风。
“……”许默回头,目光平静地投向肖崇山:“不是躲。舅舅…”
肖崇山看着他与长姐相似的面容,饶是喜怒不形于色,也因这声虚弱的舅舅,情露于外,无奈叹气,伸手摸许默脑袋:“那为什么?”
许默笑了下,低垂脑袋,闷闷地:“没人要我。他们都讨厌我,我回去,徒占地方。”
许云泽怕他抢走许家,许父嫌他丢人,楚家大姨恨他入骨,小辈们巴不得许默不存在,至于沈凌风,他有了蒋铭轩,没过多久,就会忘记他。
“……”肖崇山没想到他这么想:“你不知道多少人在找你。”
许默扭头,有些惊诧:“谁?”
“许云泽。”肖崇山淡淡道:“许家大少一向精明,结果为了找你,被人家骗,以公司股份交换你的下落,结果人财两空,落了一场笑柄。”
“他找我?”许默不大相信,有些好笑:“他恨不得剥我的皮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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