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妄不解:“什么黄鼠狼?”
“或者什么别的小型野兽?”隔着手腕上的衣衫布料,江瑭的嗓音听着微微发闷,“方才我在浴池玩……沐浴的时候,听到了些许动静。”
小青蛇扭了下柔软的身子,细而微凉的尾巴尖扫过故妄的手背。
“听着像什么小动物踩到枯树枝的声音。”他说,“突然得很,差点打断我的好兴致。”
故·黄鼠狼·妄:“……”
他嗓音不变,淡声道:“明日我便去驱赶周围小兽。”
腕间小蛇似是乏了,软软地咕哝了一句‘好’,便再没了声息。
故妄端坐于床铺之上,表情平静似乎已经入定,却在许久之后突然撩开腕间衣袖,轻轻扯下眼前的薄纱。
黑沉瞳眸之中,映出那条碧翠小蛇的身影。
仍旧是那片皑白竹青、夹杂着丝缕淡彩的色泽,故妄垂眸盯着那小青蛇,唇角轻抿着。
许久之后,白衣佛子才重新戴上眼前薄纱,眉梢的弧度却不知何时已然柔软了下来。
*
翌日,待江瑭起床用完早膳,故妄这才带着他,来到关押着守宫妖的那处秘地。
江瑭问他:“你这次是又藏了什么娇?”
想到接下来这小蛇妖即将知道的真相,故妄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腹轻揉了两下他的脑袋,心底泛起微澜。
直到将要走进秘地,故妄突然脚步一顿,轻声开口:“小青蛇,有件事,贫僧觉得还是得提前问你一句。”
小青蛇从袖口间探出头:“何事?”
“如若事情的真相很残酷,你是更愿意从未知道这真相,亦或是……”故妄话未说完,便被小蛇打断。
“当然要知道真相。”江瑭毫不犹豫道,“不知道又能如何?虚伪的真相总有露馅的一天,自欺欺人地活着多没意思。”
故妄便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带着小蛇走入了秘地。
他早已于前一日就同那守宫妖提过此事,并提取了他和徐子然密谋的相关记忆。
证据齐全,事情经过已经捋清楚,再让那守宫妖讲述一遍,并非难事。
但让故妄没有想到的是,江瑭的反应比他预计中的要平静许多。
直到守宫妖将真相一一展现完毕,故妄带着他离开秘地,腕间小蛇都没有出现过情绪失控,甚至连话都未曾说过一句。
这样异常的反应,反倒让故妄愈发担忧了起来。
故妄并不擅长安慰人,诸多话语在唇间挤挤囔囔拥成一团,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反而那细细嗓音率先响起:“其实我已经猜到了。”
故妄咽下唇间诸多话,轻声问:“你何时猜到的?”
“在知道徐子然从未喜欢过我后不久,我就猜到了。他既不馋我的身子,也不图我的钱财,那般于我虚与委蛇,总归得有个原因。”
小青蛇声音平缓,“我思来想去,能让他瞧得上的,似乎也就只有我那妖丹了。”
“他瞧不上你,自是他的损失。”故妄摸着蛇头,轻声问,“那你想如何处置这件事?”
“妖丹自然是要拿回来的。”江瑭轻声说,“至于那徐子然——”
腕间小蛇半晌没发出声音,故妄垂眸神识扫去,就见那双往日明亮澄然的眸子里,此时已然布满淡淡阴云。
“我要叫那人渣经历我经历的一切,体会我体会的痛苦,叫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真面目,叫他身败名裂、自食其果!”
小青蛇几乎咬牙切齿,语气中的恨意没有丝毫掩饰。
这番恶狠狠的话语,偏生因为说话之蛇嗓音细细,而无端透出一丝可爱来。
故妄唇角轻勾:“好,贫僧会助你。”
江瑭支棱起细软的身子,提醒他是:“故妄,这不在我们所签订的契约范围内。”
“贫僧当然知晓。”故妄语气淡淡,却藏着一丝软和,“但贫僧并非因为契约才想助你。”
江瑭问他:“我需要给你什么报酬?”
故妄便说:“你无需给贫僧任何报酬。”
小青蛇追问他:“那是为何?”
故妄顿了顿:“贫僧先前曾说过,只要你开心便好。”
他声音极轻,却也极认真,“小青蛇,贫僧同你说的这句话,并非是妄语。”
第103章 佛子的小青蛇16
故妄清楚地感觉到,在他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缠绕在他腕间的小蛇身子蓦的一僵,过了许久才又柔软下来。
江瑭愣愣地看了他很久很久,那双澄黄蛇眸中的阴云消散,覆上了一层更浓重的、让人心头微震的光泽。
不知为何,被这小青蛇用这样的眸光注视着,故妄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也稍有变化。
直到故妄再度开口,才打断小青蛇过于沉浸的注视。
“你可想好要怎么做了吗?”故妄问。
小青蛇身子轻晃着:“若想让他身败名裂,自然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他的真面目。”
“是也。”故妄颔首,“你可曾想过,若是他的师父、甚至是整个无剑宗的人,都打算包庇于他呢?”
小蛇细软的身子便是一顿。
片刻后,他声音闷闷:“想过。”
故妄不忍听到他这般无精打采的声音,便说:“有一人,我们或许可以试着联系一下。”
小青蛇便再次支起身子,问:“何人?”
故妄缓声道:“无剑宗宗主的独女,清潭。”
*
蛇妖不善与人类修士相交,相关事宜便全权交给了故妄处理。
待故妄将传语交给灵纸鸽时,已然到了深夜。
故妄回到寝房,进门前特意掸去身上寒意,这才推门而入,却在神识扫过床铺之时脚步一顿。
方才那小蛇说要回房休息,然而此时床上却空无一物,哪有那小蛇碧翠醒目的身影。
大半夜的,外面还在下着雪,总不至于突然兴起去夜游佛子山。
故妄放出神识略一扫,便捕捉到了那蛇妖的气息。
——竟是又在浴池。
前一夜在浴池发生的意外,陡然间又闯入脑海之中,故妄颇感心情复杂,却也只是在心中无奈一叹,缓步坐到了床边。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这次故妄决定就在房中,等那蛇妖结束后自行回来。
故妄闭目打坐,房间内未燃烛火,清冷皑白的面容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格外沉静。
只是过了许久,故妄依旧未能等到从浴池归来的江瑭。
未免也太久了些,他心道。
想到白日里这小蛇妖刚知道真相,故妄难免有些担心。犹豫片刻后,他手臂轻抬,瞬身来到了浴池附近。
故妄这次落在了一块巨石后方,神识闭上后,他无法看见任何东西,只能凭借记忆以及其他感官来判断方位。
他听见浴池方向传来极轻的水声,闻到了从浴池里传来的甜腻花香,以及……
以及非常浓郁的酒香味。
故妄顿了顿,骤然出声:“江瑭?”
浴池里传来哗啦的声响,似是池中人动了一下。
“故妄?”青年回道,声音低而轻,带着些迟缓的沙哑感,“你来了?躲在那处做什么?”
自然是怕你和你那角先生,故妄心道。
但听青年语气,这蛇妖现下似乎并未和角先生戏耍,故妄迟疑片刻后,放开神识,缓步从巨石后方走了出来。
“你饮酒了?”故妄脚步轻缓,避开地面上的枯枝,停在池边几步远处,“喝了多少?”
“不多,一点点。”江瑭软声道,纤细手臂轻轻一探,指了指池边的酒壶,“这般大小的酒,才喝了不到两壶。”
天色昏暗,浴池旁只放着一枚拳头大小的莹石,却无法照亮整个浴池。
池中青年几乎整个没在水中,水面之上只露出两截若隐若现的锁骨,小巧喉结在修长脖颈上来回滚动。
莹石光线淡而柔和,将青年的肤色映照出一片月白色,衬得面颊上的绛红之色格外引人注目。
故妄眉头轻皱,想起这小蛇上次一杯果酿,便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样,便道:“这还不算多?你可知你酒量有多小么?”
“小蛇自然饮不了多少。”江瑭笑说,“所以我才化为人形饮酒,这样能多饮一些。”
故妄便不说话了。
他心道,白日里在得知真相后,这蛇妖的平静和释然果然是假装的。上百年的感情,即便真的已经放下了,以这小蛇妖重情的性子,也断不可能一点不难过。
便听那蛇妖道:“这酒还是我从洞府里带来的,沉淀了多年,味道极好,无念佛子可要与我同饮一杯?”
此话刚说出口,青年便哦了一声,“差点忘了,佛家人不饮酒,无念佛子便当我没说罢。”
刚想拒绝的故妄一顿,干脆盘膝而坐,从灵戒中取出空杯和果浆,为自己倒了一杯。
“但可以饮果浆。”白衣佛子轻声道,“贫僧便以果浆代酒,与你共饮。”
池中青年抬了抬眸,眼尾绯色灼人,轻笑着说:“好呀。”
说罢便又为自己斟满酒,端着酒杯的手腕却被人紧紧攥住。
“别喝酒了。”故妄说,“陪贫僧饮果浆罢。”
江瑭却轻轻挣脱他的桎梏:“果浆没劲,我现在就想喝点劲大的。”
故妄劝他:“你已经喝了很多了。”
“再多一点也无事。”池中蛇妖撩了一把湿漉漉的长发,眼尾朝另一边轻轻一瞟,“劲大的能助兴,果浆可不能。”
故妄下意识照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握着瓷杯的手指骤然紧缩。
是装着生辰礼的那个木盒。
他的神识光落在池中青年身上,竟是没注意到那藏在昏暗光线下的小木盒。
意识到江瑭稍后要做什么,故妄顿时有些如坐针毡。
青年一口饮去杯中酒,面上的驼红更深了几分,澄黄的眸光都染上几分游离闪烁的光泽。
故妄在心中叹息一声,心道这哪里是不难过的样子,分明就是难过到了极点。
但他实在不擅长安慰人,踌躇许久,也只干巴巴地说出一句:“酒喝多了伤身,为了一个人渣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实在是不值当。”
“谁说我是为了那人渣而饮酒的?”青年眉梢一挑,浅色双眸轻瞪了池边人一眼,“我是为了我自己——太不值当了,为了一个这样的人渣,竟为他守身如玉百多年,真真是委屈至极。”
故妄被他这一个眼神看得呼吸微窒,听闻蛇妖的这番话,觉得有些好笑之余,心头却也泛起几丝疼意。
妖族本性放/浪,蛇妖更是如此。
为了一个人类而压抑自己的本性百多年,却被那人渣骗去妖丹险些再也不能见天日——
光是想想,故妄都替这小蛇妖心疼。
他抿了下唇角,也学那蛇妖的模样,一口饮去杯中果浆,却不知那蛇妖盯着他滚动的喉结,突然探出舌尖舔了舔唇。
“佛子当真是好性情。”江瑭轻笑道,“只是接下来的事,佛子想必也不想瞧见——不若先回去吧,我结束后自会回屋,佛子不必挂心于我。”
他口中的‘接下来的事’,故妄再清楚不过。
虽然前一日他才曾说,让这小蛇不要再在他面前提这些事,但……此情此景,故妄却无法对这蛇妖说出半句狠话。
“也好。”他低声道,站起身时依旧不忘叮嘱一句,“即便是助兴,也要有个度,莫要再饮太多。”
池中青年朝他挥挥手,纤白身影在水下一晃,便游到另一侧池边,莹白泛粉的指尖已然探到了那小木盒上。
故妄闭上神识正欲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噗通声响,夹杂着青年含着痛意的一声闷哼。
故妄心头一震,身体动作快于思绪,神识再次放开,就见青年捂着额头,面露痛苦之色,似是磕碰到了哪里。
“可有受伤?”故妄问他。
江瑭蹙着眉,好一会儿之后才放下手,洁白额头一侧俨然红了一小块。
“无事。”他缓声说,“手滑磕了一下。”
故妄却不信他,沉声说:“你喝多了。”
“喝没喝多,我自己清楚。”那蛇妖低笑一声,“都说饮酒助兴,但若是喝得过多,兴致便也没了。我现在兴致犹在,自然是没有喝多的。”
故妄却默了默。
他可还清楚地记得,这小蛇妖上次喝得烂醉,却还是不忘在他手腕上——
思及此,故妄甚至隐约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发起烫来。
人和妖的体质不同,这般说辞,自然也是不同的。
故妄便放缓声音,轻哄道:“回去歇息吧,不急今天一日。”
“不回。”澄黄蛇眸轻瞪他一眼,“我偏就要今天——憋了百多年,我这身子跟着我受了这般大的委屈,当是一刻都等不了。”
青年轻哼一声,继续探着胳膊去拿一旁的木盒。
“无念佛子若是想留下,也不是不可。”江瑭轻声咕哝着,声音里都带着丝轻颤,“随佛子开心,反正我不介意这里是否有别人。”
青年略吃力地拿到那木盒,还带着水渍的指尖却抖得厉害,努力了许久才将其打开,手上却像是没了力一般,怎么也握不住那块莹润的玉。
故妄下颚紧绷,神识骤然闭上,不欲再劝说这固执的小蛇妖,却在起身的那一刹那,宽大的袖口被人紧紧攥住。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蛇妖语调轻而缓,透着股迷蒙慵懒的偏执劲儿,“佛子还是和往日一样任性妄为。”
109/177 首页 上一页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