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讲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
司马廉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在纸上瞎写乱画,像是在记录。
到了后半夜,崔衍实在讲不动了,小皇帝便让崔衍在龙榻外面的陪床睡了一夜。
第二天崔衍一睁眼,司马廉已经凑在他眼前:“昨天崔老师说,我那三个舅舅拥兵自重,然后呢?”
接下来几天,崔衍被留在重华殿,除了吃饭睡觉洗漱,就是被小皇帝拉着问各种问题。
司马廉不知为何不想让旁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每次都把宫女阉人打发的远远的。
外面传进来的饭菜,渐渐从寻常的六荤八素,变成了羊鞭牛肾,冬笋韭菜,每天还有太医院送的各种汤药油膏。
崔衍哭笑不得,平白担了这以身事君的骂名,谁会相信,崔某竟是凭真才实学在给小皇帝当师傅。
直到一天深夜,司马廉呆望着天花板,对崔衍说:“崔老师,暂时没别的问题了。”
崔衍如释重负。
可小皇帝还惦记着“八王之乱”,非让崔衍去给他查哪八个王会谋反。
“陛下恕罪,并非臣有意推脱,此事确实不能查。莫说臣人微言轻,无力过问宗室,即便能查,陛下就不怕打草惊蛇?说不定诸王原本并无反意,咱们怀疑刺探,把人家逼得反了,岂非……”
“你说得对!不能明查,只能暗访!”
“要不这样,他们不是让我选秀嘛,你就假装替我去看看这些宗室之女,长得怎么样,文化水平怎么样。他们肯定巴结你,拉拢你,你不正好可以摸摸他们的底?”
崔衍一时无言以对。
小皇帝竟然聪明了一回。
可这样一来,我吴郡崔氏世代忠良、诗书传家的名声,可就毁尽了。
我崔衍不仅“以身事君”,还替你四处物色美人?
这也太荒唐了吧,够得上“名垂青史”的了。
崔衍看出这小皇帝四六不懂,只得将大白话讲给他听。
“陛下,网罗秀女之事,理应是由内侍阉宦操持。臣乃一外臣,又资龄尚浅,怎可插手此事……”
小皇帝皱起眉,面色不悦,嚷道:“那算了!等他们造反,把我杀了算了!”
崔衍赶忙跪下以头点地。
“崔老师,我答应你,你把这事儿办了,我就招你回来,当那个太史令,还是太常令的?反正你已经是我老师了,到时候肯定给你个名份!”
罢了罢了!
崔衍豁出去了。
“臣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崔衍领了五品给事黄门侍郎,带着他帮小皇帝拟的、能让他在宗室诸王面前说得上话的“保命文书”,不日便动身南下。
行至梁州与益州交界处,正当酷暑,一行人每日只能在午前和傍晚天色旖旎的时分抓紧赶路。
这日晌午,众人在官道边的水铺用罢午膳,军士行脚人困马乏,都歪在林子里休息。
崔衍心中烦闷无聊,便向小二打听当地风光民俗,谈笑解闷。
忽然一阵骚乱打破了蝉鸣中的宁静,小小的水铺立刻变得异常拥挤。
几个轿夫放下竹椅,椅上下来一个羽扇纶巾的白衣公子。
那人二十岁上下,身材颀长,面庞白皙清俊,一双凤眼流光溢彩,整个人仙气飘飘,看得崔衍不禁屏住了呼吸。
白衣公子款款走到近前,见崔衍一副被惊艳的模样,神情丝毫未变,冲着崔衍缓缓点头示意,继而又勾勾嘴角淡淡笑了一下。
崔衍倒不好意思起来,赶忙向他一拱手,垂下眼,稳住声音说道:“公子见谅,在下冒犯了。在下吴郡崔氏,名衍,字博远,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白衣公子也一拱手:“不敢。在下姬越。”
说完在邻桌缓缓落座。
一个十来岁书童打扮的孩子过来,动作熟练地为他摆出一副纯白剔透的玉壶玉碗。
姓姬,崔衍便心中有数了。
看这排场气度,想是当年先帝下令从中原迁入蜀地坐镇的姬老将军族人。
小二赶忙上前添茶,口里兴奋地叫道:“上好的信阳兰天玉叶,公子慢用!”
姬越嘴角一勾,浅笑中带着些轻蔑。
这荒郊野地的,哪来的信阳毛尖,真是敢吹。
崔衍读懂了他的笑容,刚要以此为话头攀谈几句,却见姬越转头环顾四周,一脸警惕地打量崔衍一行人。
虽然已经深入南国腹地,但照小皇帝所说,如今局势必是暗流汹涌,崔衍心知这一路不可掉以轻心。
姬家是镇守西南的军阀大姓,族中子弟自幼习武,怎会养出这样一个十指纤纤、玉面狐狸样的文弱子弟?
咦,崔某声名在外,这荒郊野地的,兀地冒出个大美人,不会是……冲崔某来的吧?
倒还真对崔某的胃口。
崔衍抿嘴笑了。
“公子是在笑我吗?”姬越声音轻柔婉转,崔衍觉得十分悦耳。
“崔某仰慕姬公子神仙下凡一般的姿容,只是……酷暑难耐,公子这杯热茶,什么时候才能喝到嘴里呢?”
听见他这两句狗屁不通的话,随行的老仆不禁摇了摇头,心中暗叫不好:“这祖宗又要犯病了。”
姬越并不答他,只把手中的羽扇又摇了摇,满不在乎地扇他面前那杯茶,看起来虽不很想搭理崔衍,却也并没有感到被冒犯。
不知道看了多久,崔衍好像突然想起来一个话题,一手托着腮问道:“姬公子此行,是出是归呀?”
“归。”
“巧了,崔某也正要返乡。”
“哪里巧了?我家距此不过十里,你,不是吴郡人士吗?”这仙子竟单纯得如同三岁小孩,眨巴着大眼直瞅着他。
崔衍垂眼笑笑,心想这勾子下得好直,真把崔某当见色失智的蠢货了。
“公子可曾听闻我吴郡崔氏?”崔衍也下一勾。
“不曾。我家一心向道,不问世事。”
姬越试了试茶,举止优雅,玉手纤纤。
崔衍一边欣赏这如画美人,一边暗自琢磨,姬家怎会“不问世事”?
须得同他多说几句,说不定能从中探测出他的来意与背后之人。
老仆以为他犯了花痴,在旁低声道:“公子,时辰不早了,赶路要紧。”
“这烈日当头的,怎么走?”崔衍不依。
树下乘凉的众脚夫刚歇得舒坦,自然屁股都不愿意挪一下。
老仆又尴尬又心焦,拿眼瞅着崔衍,想对他使个眼色,崔衍却根本不看他,只盯着他的仙子美人。
崔衍正要开口再试探几句,姬越的书童突然指着路上叫道:“来了来了!公子!”
远处哒啦哒啦一阵马蹄声,一架两匹马拉的大车停在茶棚旁边。
姬越脸上终于显出开心的样子,等马夫对他拜完起身,才缓缓站起来,将那杯茶一饮而尽。马夫伸长胳膊让他扶着,他轻身一跃钻入车内。
书童随着马夫爬上前座,稚嫩的声音对其他下人朗声说:“我随公子先行回府,你们不可耽搁太久,天黑之前必须赶到。”
众人应了一声,马车已调了头。
车轮刚动,车内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慢”。
竹帘一掀,那张俊俏的脸探出来,对着崔衍问道:“崔公子坐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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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衍:崔某时常因为长得太美而被忽略演技。
第3章 猎物说跟我回家吧
这声没来由的邀约,坐实了崔衍的猜测。
那便只能将计就计了。
姬越身上有股清爽酸甜的味道,混杂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麝香。
崔衍闻着这味道,很快便心旌摇曳,心口像有只小兔子,一蹦一蹦似要脱胸而出。
这香气似有蹊跷。
没坐一会儿,崔衍竟按耐不住,忍不住伸手从后面搂住人家的腰。
姬越倒依旧淡定,冷冷一笑,悠悠地说了一句:“公子急什么?”
这话问的,极有水平。
崔衍闻言犯了迷糊,手上一带,将姬越揽入自己怀里,望着那盈盈凤眼,便要亲下去。
还没等他尝到那温香暖玉,手腕上却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凉。
崔衍吓得失声要叫,却又被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捂住口鼻。
他的两只手腕上各绕着一条鲜红带环的小蛇。
小蛇越绕越紧,蛇身上的鳞片箍得他皮肉生疼。
仙子也陡然变脸,刚才那副尊贵端庄的神态,全没了踪迹,一双凤眼邪笑着,歪头瞅着他。
“公子就这么等不及吗?还没到地方呢。”
崔衍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已经吓软了。
这下情势倒转,仙子倒将崔衍推在车壁上,阴森森盯着他。
崔衍稍微定定神,强作镇定道:“既上了你的车,又中了你的香……仙子还怕崔某跑了不成?”
仙子倒也不怕他跑了,轻打一声哨,两只红艳艳的小东西倏地一下不见了。
“仙子把真名告诉我罢?”
手腕上没了那要命的东西,崔衍的胆子又大了起了。
“没名儿。人都叫我珊瑚。”
珊瑚是毒蛇里下钩的饵儿,做惯了这种以色丨诱人的勾当,活儿来了什么样的龌龊人物都得下手,遇到崔衍这样漂亮可口的猎物,心情自然不错。
刚才被崔衍在腰上捏了一把,他身子已经轻了几分,这会儿见崔衍脸色苍白,腰肢软塌像脱了力似的,竟来了兴致,忍不住想逗逗他。
珊瑚凑到崔衍脖颈边上,像毒蛇吐信一般,伸出舌尖在他下颌一舔,轻声冲着他耳朵说:“若真想要你命,这会儿你已经凉了。”
说罢看着他眼睛,暧昧一笑。
崔衍抖了一下。
珊瑚冰凉的手在崔衍身上上下摩挲,摸得崔衍渐渐又起了邪火。
其实珊瑚不知道这次任务到底是要干什么。
银环只说把姓崔的诱到山中据点,之后要做什么也没交代。
珊瑚出去做饵常被喂药,以至于现在脑子不大好使。
看起来妖精似的,实际上除了会勾人,旁的啥也不懂,毒蛇不敢把大事交代给他。
这次任务出奇地轻松顺利,猎物竟这般有趣,珊瑚不禁有些飘飘然。
崔衍那付没魂儿的样子的确诱人,珊瑚把手肘架在崔衍肩上,修长的食指在他耳垂上刮弄,另一只手熟练地解开他的腰带,轻车熟路地钻了进去。
珊瑚故意对着他耳朵呵一口气,手上带了点劲。
崔衍此番进京没带小情人,已有月余没开张,着实憋得慌,又对着这双勾魂眼,没几下便败了。
珊瑚“啧”一声,将手抽出来在崔衍玉色的衣襟上擦了又擦。
崔衍眼角却忽然红了。
珊瑚正在诧异,被他一揽,带入怀中。
“以前也有个傻子,喜欢这般戏弄我。”崔衍低头在珊瑚额角吻了一下,又把脸埋在珊瑚头发里嗅嗅。
突突的心跳声把珊瑚的脸震得通红。
珊瑚刚从崔衍怀里挣出来,又被他从后面扑着抱住。
崔衍把头贴在珊瑚颈窝里,小孩儿撒娇似的央求道:“跟我走吧,嗯?好不好?跟我回家。”
那最后两个字太刺耳,珊瑚突然怒了。
珊瑚将他一把推开,突然嚷起来:“你才是傻子吧!是我,掳了你!”
珊瑚没有家。他生在蛇谷,父母都是毒蛇中人,但可能早就死了吧,反正从没有人照拂疼爱过珊瑚。
从前他在谷内学着喂蛇炼毒,有一天让某个老毒物看中了,被涂脂抹粉打扮一番,四处钓鱼,成了今天这付半人半妖的模样。
你这个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的猎物,还要带我回家?有病吧。
珊瑚气得一掀衣袖,两只小活物被甩得冒了头,闻着气氛不对,又乖乖钻了回去。
崔衍忌惮那两个小毒物,不敢擅动,见珊瑚突然生气,心中暗喜。
人是不会对毫不在意的人乱发脾气的,崔某这招反客为主,似乎有点作用。
“公子是要把我掳往何处?”崔衍语气突然变得谨慎,引得珊瑚转头看了他一眼。
“公子什么公子?骗你的!还不明白吗?”珊瑚懒得再做戏。
反正人已经抓到,一会儿带到了洞里,便不是我能管得了了。
崔衍却忽又一扑,整个人贴在珊瑚背上:“再骗我一会儿可好?我怕以后再见不着了。”
珊瑚被他双臂紧紧环住,带着檀香的温润呼吸从耳后传来,一时怔住了。
这些年,他见多了猎物脸上的淫靡,轻蔑,贪婪,恐惧,哀告,歇斯底里,却从未被人这样抱紧。
蛇这种动物,自身是没有温度的,贴着冰便是一块冰,贴着火就是一团火。
崔衍传递给他安静温暖的情愫,瞬间让珊瑚这条毒蛇变回了人形。
“能不能求求他们,到时让你下手?”崔衍眼泪下来了:“结我一桩心愿。”
“你当我是谁?”珊瑚的脑子突然好使了一回。
可他好像被崔衍传染了,这句话竟带了哭腔。
崔衍扳过他的脸,吻过眼角,吻过脸颊,须臾间两人便亲作一团。
他摸到珊瑚腰间藏着的小药瓶,顿时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崔衍素来温柔,这绝世美人,偏又与那薄命的故人有三分神似,他更是百般疼惜,小意温存。
珊瑚像失了心智似的,以前被喂了药才会冒出的那些不堪的疯话竟也脱口而出。
崔衍哪受得了这浪叫,很快也失了守。
两人缠在一起许久不肯分开。
这时车忽然停了。
珊瑚的心像跳崖了一样。
到地方了。
一想到崔衍接下来的遭遇,他便浑身发冷。
银环显然不想要崔衍性命,否则那时在茶铺就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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