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来此是跟刘昭谈事情,没来得及细赏,这会儿离子时还远,刚好得闲,崔衍兴致勃勃叫了三个小倌人陪他饮酒听曲,好不快活。
芜丁心里烦闷,兀自到外面喂马透气。
夜色正浓,芜丁坐在车边,背对着灯火阑珊的喧闹堂馆,望着黑洞洞的远处发呆。
忽然一个人落在他身旁。
芜丁被金环吓得都习惯了,正要开口骂他,却发现竟是崔决。
“陈恕要害哥哥。”
芜丁愣了一下,跳下车就要往里面冲。
崔决一把拽住他:“不是此处。”
“小公子把话说完!你如何得知此事?”
崔决却答非所问:“我要去找珊瑚。我哥交给你了。”
这下芜丁又一把拽住崔决。
“小公子!芜丁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崔决有些不耐烦:“陈恕料到哥哥要去,已在小宅埋伏了弓箭手。珊瑚去了,也得死。我去拦住他。”
“你拦住谁?”
“嗯?珊瑚啊。”
芜丁简直不敢相信,你哥哥要被伏击,你却要去拦着珊瑚?
“我一人怎敌得过箭阵?小公子随我们去小宅,也能护住珊瑚!”
崔决转头诧异地看他:“你拦着我哥,我拦着珊瑚,都不要去,不就行了?”
芜丁知道拦不住崔衍,只得死命拽住崔决往馆里拖:“他不听我的!你自己去说!”
上次崔衍说不准再对芜丁动手,崔决受制于此,不好出手,芜丁力气也不小,竟真把他拖了进去。
“别碰我。”崔决一脸煞气,冲着迎上来的小倌人没好脸色。
小隔间里,崔衍搂着一个,正往人嘴里倒酒。
“哥哥,陈恕要杀你。”
崔衍立时醒了大半,把怀里那人甩开站了起来。
几个小倌人识相地溜了。
芜丁在崔衍耳边把崔决刚才说的话讲了一遍。
崔衍撑圆双眼,奋力思索。
“我去拦着珊瑚。哥哥也不要去了。”
“去是一定要去的。”
崔衍已想明白。
崔衍已知“山海”有异,陈恕的上峰一定不会放崔衍活着离开。
珊瑚作为毒蛇杀手,却能常伴崔衍左右,陈恕一定从这一点上怀疑崔衍与毒蛇有所勾连。
因此,他挂蛇并不是为了买凶,而是为了引崔衍出现。
只要能把崔衍和前来接洽的毒蛇中人一同拿下,就掌握了崔衍勾结毒蛇的铁证,就算崔衍死于非命,吏部也无法追究。
假若崔衍不出现,陈恕便请毒蛇杀掉崔衍并嫁祸给司马乾,一箭双雕解决两个隐患。
芜丁自然不会同意:“不行!大人不能去!陈恕究竟作何计较,事后问金环即可,大人不必亲自犯险!”
崔衍似乎还是醉了,突然又没正形,勾住芜丁脖子凑上去:“阿芜怕我死了!阿芜心疼了!”
崔决冷眼旁观:“哥哥想怎样?”
崔衍反问:“弟弟怕弓箭吗?”
“我倒不怕,只是珊瑚……”
崔衍用下巴指指芜丁:“你们两人交换!阿芜拦着珊瑚,弟弟随我去。”
崔决定住,盯着空里,片刻后冲崔衍点了一下头。
因为运营小哥的回复是:“你哥可以,这波不亏。”
崔衍要赴汤蹈火,却不让芜丁陪在身边,芜丁急得眼都红了,抱着崔衍不撒手。
“阿芜放心,有弟弟神功相助,崔某此番并不凶险。”
“大人莫再哄我!陈恕带了弓箭手!飞矢无情,非人力所能及!”
“阿芜上次不是说,弟弟身上功夫不似常人?”
芜丁头摇个不停,手上越搂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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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环:捏妈珊瑚你又跟个秃驴……
崔决:嗯?(地藏王诀蓄力中……
金环:恭喜大哥喜提大嫂!
第36章 崔大人好狠毒
崔衍看向崔决,示意他说句话。
“我先把陈恕制住,让他放不了箭,保哥哥无虞。”崔决语气平静,似成竹在胸。
芜丁就是不肯放,还抓住了崔决的话柄:“既然你能制住陈恕,那珊瑚也并无凶险,不必拦他。”
崔衍在芜丁耳边低声呢喃几句,芜丁终于缓缓放开手。
子夜时分,金环从墙上翻进小院内,落下后以手撑地,单膝跪倒,缓了一缓,才站起来。
陈恕正在书房内秉烛静候。
“阁下挂蛇所为何事?”眨眼间金环已潜入室内。
“为取一人性命。”
“何人?”
“崔衍。”
金环倒不意外,抬抬嘴角道:“要他如何死法?飞来横祸?还是……遭人陷害?”
陈恕却不回答,只细细打量金环。
“最快几时能成?”
金环冷笑一声:“大人不必心急,崔衍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
陈恕笑得和善:“毒蛇果然名不虚传,老夫班门弄斧了。”
“你带那些人,没用的……”
金环话未说完,房门“哐”地被撞开。
崔决直冲进来,将陈恕脖颈死死钳住。
崔衍随之施施然踱进来,对金环说:“放蛇。”
陈恕眼球暴突,十指抠住崔决的手腕,脚下蹬踹不止,嗓子里发出压抑的嘶吼。
金环撇撇嘴,袖笼一甩,一条漆黑金环的小蛇直直飞向陈恕。
陈恕眼角颞颥处被小蛇咬中,黑血从毒牙留下的两个细小孔洞中渗出,他立刻四肢一软,挂在崔决手上像个皮偶一动不动。
趁着人还没死透,崔衍认真看进陈恕浑浊的双眼:“陈大人究竟为何人卖命?说出来,崔某便让小金环替你解毒。”
崔决松开手,陈恕像件旧衣服似的瘫软在地,喉咙里哼哧作响,崔衍凑近细听,他说的是“司马亡矣。”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崔大人好狠毒。”金环神色阴郁,倒不像是在看热闹。
崔衍在陈恕怀里、袖里一阵摸索,找到一支小哨。
金环似有不祥的预感,顾不上理会崔衍的举动,拔腿便跑。
他刚迈出房门,身后就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响。
金环闻声下意识地飞身上窜,却正好被四下里埋伏的弓箭手,当作了半空中的活动靶,射得像个刺猬。
“金环!”
珊瑚正好飞奔进来。
金环跪在地上,汩汩鲜血从口鼻涌出。
他身上扎满箭雨,珊瑚想抱他,却无处下手,急得嚎啕失声。
“崔决!救他!”珊瑚喉咙一下就叫嘶了。
崔决不肯动,珊瑚又喊道:“你不救他,我跟他死在一处!”
说着从金环身上折断一支箭柄,对着自己脖子要刺。
崔决只好过去扶住金环头顶,轻轻一按。
金环身上那十几支箭刷的一声原路抽回,四下落在地上。
“金环!金环,你撑住!”珊瑚终于能把被血浸透的人抱在怀里。
“不顶用,他身上都是孔洞。”崔决输了些真气给金环,却没留在他体内多少,都漏了。
金环口中鲜血吐尽,开口说道:“别再吃那药了,吃了,傻……”
“我知道,我知道!你把我药傻了,就没法出去作饵了!我知道!”珊瑚心都碎了。
朱砂丸停了几个月,珊瑚脑子渐渐清明,最近才想明白此中奥秘。
金环的血手紧握着珊瑚:“傻子就能……回蛇谷,养蛇,养小鼠,野兔……野猪不行!太能吃了……”
“不养野猪!不养野猪!”珊瑚抱着他边哭边摇晃。
“我救不了你,只能陪你痛……每次,都好痛啊!姬越!我好想你!但我……做不到……他们碰你……他们都得死!”金环恨得青筋暴起,指甲抠进珊瑚掌心。
“我是珊瑚啊,你看看我!”
珊瑚哭得崔决也濒临崩溃,围着两人转着圈暴走。
金环力气减弱,意识也逐渐模糊。
忽然他神色变得天真,语气也变成孩童样,直直望着虚空:“爹爹,他好可怜,求你别杀他……我照顾他啊!我会对他负责的!”
“你叫什么?”金环嘴角汩汩冒着血,羞涩地笑了:“姬越?哦,姬越。我叫……”
金环泪眼凝固,头一歪,断了气。
“你叫什么?说呀!你叫什么!”珊瑚摇晃着怀中的尸体,在血泊里放声悲恸。
崔衍趁这功夫将哨子摆放在陈恕手边,又在书房里一阵翻找,确保没有留下任何凭据。
他出来时,珊瑚好像心智已失,抱着个死人口中念念有词。
“芜丁呢?”崔衍问。
珊瑚缓缓抬头瞪着崔衍,满眼怨毒。
“你放的箭?!”
崔衍坦然答道:“陈恕!金环放蛇咬了他,他便……”
“你撒谎!”珊瑚咆哮:“芜丁都告诉我了!”
“小珊瑚冷静……回去崔某再向你解释……”
“你再骗我!”珊瑚惨叫一声,从袖中甩出红环黑蛇。
崔决像预先知道一样,早已伸手等着,稳稳接住那条小毒物。
“崔郎,你我两清了。今日是为死别。”
珊瑚抱起金环大步向外走去,鲜血淋漓滴成一条殷红的路。
崔决对着崔衍匆匆行了一礼:“我与哥哥,也就此别过。”
然后追着珊瑚,也跑了。
崔衍站在腥风阵阵的院中,只身面对陈恕面目狰狞的尸体和一地血污,不禁毛骨悚然,僵住动弹不得。
芜丁终于赶到时,崔衍看见他,“哇”的一声扑进他怀里。
弓箭手们返回府衙后,按照陈恕之前的交代,叫了仵作捕快一干人等去小宅善后,却惊讶地发现,死的竟然是陈大人本人。
“敢问崔大人,何人中箭?尸身何在?”来的人试探着问崔衍。
崔衍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缩在芜丁怀里打着哭嗝,一副吓破了胆的怂样。
“毒蛇……毒蛇!陈大人……竟跟毒蛇……”崔衍指着那堆散落在血泊中的箭:“那妖人……是毒蛇!他们的人,带走了!”
陈恕行事隐秘稳妥,总是将要办的事拆得细碎,分给不同的人做,因此府衙一干人竟没一个知道他这些年的底细。
崔衍缓了两天,便向吏部上表,指认陈恕与毒蛇勾结,于四年前杀害老王爷,如今事情败露,欲杀崔衍灭口。所幸司马乾有所察觉,事先提醒崔衍,于是崔衍花钱请毒蛇反水,最终陈恕与毒蛇内讧,两败俱伤。
当晚芜丁赶到淮南王府,其实不是为了拦珊瑚,而是将崔衍的安排向司马乾说明,以便日后吏部查询时,他的说辞能与崔衍两相应照。
可芜丁并不知金环与珊瑚的旧事,因而说到要牺牲金环时,没背着珊瑚。
腊月初八,崔衍如期启程返乡,身边只剩芜丁一人。
为了避嫌,他们并未再去淮南王府与司马乾和刘昭告别。
芜丁见崔衍神情落寞,便陪他乘车,一路小意温存,哄他开心。
其实芜丁自己也满心失落。
他从小孤苦寂寞,难得有个勉强算是家的所在。
珊瑚虽嘴坏任性,小公子也凶神恶煞,但几个人凑在一起,整日吵吵闹闹嬉笑怒骂的,芜丁心里其实欣慰,也习惯了。
如今人散了,又只剩他和崔衍两个,他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缺了一块,左右不踏实。
这日崔衍痴痴望着车窗外,芜丁跟他说了几句闲话,他似乎都没听到。
芜丁以为他在思念珊瑚,不禁心中酸楚,却又心疼他受苦,主动搂抱上去。
“大人要怪,就怪我吧。是我一时糊涂,欠考虑,把金环的事泄露给他……”
崔衍这才回过神来,转头轻啄芜丁唇角。
“阿芜想什么呢?就算你不说,他早晚也能想到。要成此事,必死一蛇。不是金环,就是他。金环既一心求死……”
“大人是说……”
“依崔某愚见,金环早看出陈恕设此局意在崔某,而非珊瑚,也料到崔某会以其人之道应对,他便与弟弟做了交易,让弟弟看住珊瑚,自己来赴此必死之约。否则,弟弟初来乍到,何以得知陈恕要害我?还偏要去‘拦住珊瑚’?”
原来那阴恻恻的独眼怪人,竟如此情深意重。
芜丁忆起金环坐在珊瑚房中的情形,想到他那时应是在暗自告别,不禁震惊感动,一时哽咽无语。
“可惜那金环,智谋机变世所罕见……珊瑚……不,他就是姬越……姬公子得此有情人,此生无憾。不知崔某可有这福气?是否也有人愿为我……”
芜丁只恨自己嘴笨,别说山盟海誓了,连一句好听的话也说不上来,憋得面红耳赤,实在没办法了,只得捧起崔衍的脸,重重吻下去。
芜丁一向不喜在车上办事,总觉得草率又不体面,可今天却顾不上那么多,像要证明什么似的,使出浑身解数宠着崔衍。
可崔衍疯起来全无人味,直把芜丁弄得人都痴傻了还不肯放。
大约车夫实在听不下去了,给他们将车停在道边林中,自己跑得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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