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那样的狗!滚!”崔亮袖子一挥,再不理他。
裴度只得从自己的中军帐退了出去,胡乱找了张行军床,打算将就一宿。
崔亮见崔衍哭得累了,眼皮直打架,便让他躺在床上,自己坐在床头看着他睡。
“衍儿歇吧,过两日爹爹便带你回涼州城,尽快安排车马送你返京。”
崔衍点点头,拉着爹爹的手合眼睡去。
崔亮等到崔衍呼吸渐匀,出得帐来,寻到裴度下榻之处。
裴度一个打挺从窄床上跳起来。
崔亮似笑非笑冷眼瞅着他,盯得裴度浑身发毛:“烛烛,我真没有!你这儿子能耐得很……”
“我儿生得可俊?”崔亮抽搐着嘴角问他。
裴度支吾半天,终于想出一句:“跟旁人比,算可以了;比你,还差得远!”
崔亮憋不住笑了,在他胸口怼一拳:“谅你也不敢胡来!裴狗,说正事!你想问什么?”
裴度刚才听崔亮与崔衍详谈,好几次想插嘴,都没寻到机会,原来崔亮已看出他有事要说。
“冒顿于渊从何处得到京里的消息?怎的比我军报还快?”裴度神情警醒,黑眸在灯下莹光跃动。
崔亮摇头深叹:“你我想到一处了。近来上头兵马似有异动,冒顿有事瞒我。”
裴度把他扑入怀中抱紧:“别走了,可好?局势紧张,我怕……”
崔亮深渊样的美目幽幽看进裴度眼中。
裴度心跳一如初见那日。
“你可知你那好儿子哪里最像你?”裴度犯起迷糊:“眼睛里有钩子!”
崔亮嘴角缓缓放下,下颌牙关滚动:“裴……狗!你还说没有!”
两人扭打在一起,把那小小的行军床都压散架了,直到后半夜才消停。
次日崔衍一睁眼便又缠着他爹,父子俩整日黏在一起同吃同住,似有说不完的话。
裴度好不容易逮了个空,拉过崔衍对他说:“你爹在我这儿还有正事,你快些启程吧!”
崔衍撇嘴道:“我爹要送我到涼州。你两个的事能叫‘正事’?当我三岁小孩吗?”
裴度气得干瞪眼,心想姓崔的一个个都是妖精祖宗。
崔衍并非要与裴度抢人,是真的舍不得少看他爹哪怕一眼。
这些年他心里总有块巨大的空洞,任谁都填不满,所以才如饥似渴地到处寻情索爱。
直到再次见到他爹。
他爹的身形容貌、言语行止装进他心里,与那空洞正好严丝合缝,令他觉得无比踏实,无比美满,胸中似有一眼甘泉直往外溢。
长久以来他都害怕想起芜丁,只因想起来就疼得直摧心肝,可如今他每天要跟他爹念叨八百遍“阿芜”,就差跟他爹交代他与芜丁办事的细节了。
崔衍偷偷盘算着,等爹爹送我到涼州,我便软磨硬泡求他再送我到秦州、雍州,然后一路送回洛阳,送到阿芜手上。
崔亮被他“阿芜”“阿芜”念得不耐烦了,打岔道:“你不是与姬家那小子好上来着?”
不提倒好,一提崔衍便气不打一处来,向他爹告了一通崔决的黑状,说得好像崔决是个淫棍恶霸,他自己倒谦谦君子一般。
这几日相处下来,崔亮早看出他这好大儿是何样精怪,自然不会全信,只淡淡说:“如此也好。姬越他爹只说把他那可怜的儿子托付给我崔家,倒也没指定给你们哪一个……”
崔衍见他爹不怪弟弟,正有些失望,听了这话忽然倒吸一口气:“姬越他爹?何时?他还……”
崔亮诡秘一笑:“是啊,你姬叔在粟特人那里当国师哩。”
崔衍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他竟有种冲动,想找到姬越告诉他这一消息,让他也尝尝父亲失而复得的幸福滋味。
三日后,裴度派了两名亲信武士,驾一辆车送崔亮父子去往涼州。
这次再入涼州,崔衍的心情与上回来时大相径庭。
他得意忘形,又憋得太久了,这日趁崔亮去府衙办事,他打听到城里唯一一家南风馆,溜去耍了一整夜,天亮了才尽兴而归。
回到馆驿,只见崔亮背手握着根军法杖,站在庭前等他。
崔衍心叫不好,扭身正要跑,却被两名武士大力按倒,跪在崔亮面前。
--------------------
小爹文学??
第109章 爹你何必假正经
“衍儿,你昨晚在何处过夜?”崔亮将军法杖撑在身前,语气过于平静。
崔衍震惊抬头回望他爹,心想这话问的,爹你何必假正经……
崔亮眼下肌肉抽动,态度大变:“这些年爹没能在你身边好好教养你,是爹的过失。如今既然我父子重聚……亡羊补牢,犹未晚矣,爹不得不狠下心,治治你这不知耻的毛病!”
言罢一挥手,下人搬来一条凳,稳稳放在崔衍身前。
“自己上去趴好,别闹得太难看。”崔亮面沉似水,示意武士们松开他。
崔衍两股战战,双手抱住崔亮一条腿:“孩儿知错了!爹爹!求您别……”
“取绳索来。”崔亮不理他,扭头吩咐下人。
“不必不必!爹爹……”崔衍抖抖索索趴上去,紧着认错:“孩儿知错了,今后再不流连堂馆……”
“砰”的一声,崔衍的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仗,顿时疼得他眼前一黑,话噎在喉头,再发不出声音。
“你可知在那种地方讨生计的人,要受何等摧残?”见崔衍抖如筛糠,崔亮心疼得立时哽咽了:“谁人不是爹生娘养的?为何平白被你作践取乐?就凭你有几个臭钱?”
砰!
这第二杖打下去,父子二人同时泪奔。
“我吴郡崔氏世代忠良,崔家子弟历来芝兰玉树,风光霁月……你可知如今朝中人如何说你?”
“二嫁新娘!”砰!
“司马娼妇!”砰!
“孩儿冤枉!非我自愿……”崔衍哭道。
“冤枉?”崔亮抹一把泪:“若不是你声名在外,又怎会被深宫里的人盯上?”
崔衍下裤渗出殷殷血迹,两名武士交换眼神,上前一左一右把住崔亮双臂。
“大人息怒!打坏了公子……”
崔亮素来颇有威严,只左右各瞪一眼,两人便撒开手再不敢拦。
砰!
“戏诱长辈,不知廉耻!竟还颠倒黑白诬赖人家!”
砰!
“芜丁为你不惜谋反弑君,你就这样待他?”
砰!
“我崔秉烛怎会有你这样薄情冷血的孩儿!”
崔衍身上已经麻了,再觉不出疼,只紧紧抱着条凳,打着哆嗦掉眼泪。
“大人手下留情!公子皮嫩,可不比军中那些泼皮!”
“公子!公子!”其中一名武士凑到崔衍面前,冲他重重闭眼,暗示他装晕。
“崔某心中有数!”崔亮用军法杖将那武士捅到一边:“打不死他,便要他记一辈子!”
砰!
后来崔衍真晕了过去,臀部和大腿后侧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
崔亮帮他清洗上药时哭得浑身发抖,在榻边盯着守了他一夜。
崔衍醒来后,崔亮却又一脸淡定地戳他心窝:“衍儿若不出去胡浪,今日便可启程回京了。眼下你就乖乖在这儿养伤吧!十天半月也好,一年半载也罢,反正爹不着急。”
“爹爹好狠心!”崔衍气得捶床大哭。
崔亮与崔衍走后当日,沈辕回到玉门大营中。
裴度答应过崔衍,不派人追捕沈辕与焚玉,可如今沈辕自己跑了回来,裴度认为不能不对他严加惩处。
沈辕一声不吭挨了五十军杖,不仅不认错求饶,还一脸生无可恋的可怜相。
裴度问他:“你那小娘子呢?”
沈辕应声撇嘴落了泪:“他不是……他是男子!”
裴度早听崔衍说过此事,于是屏退旁人,憋着笑问他:“怎么?吹了灯有甚区别?”
沈辕哭道:“我还想要一窝大胖儿子呢!他……浪费我多少子孙!”
裴度再憋不住,双手叉着腰,朗声大笑了一气。
沈辕又回到军需官岗位上,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崔衍养了十日,身上血痂开始脱落,眼看要大好了。
他才能下地,就整日在不大的馆驿里团团转,亲自督问车马行装。
崔亮看他这样,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为即将到来的别离暗自神伤。
这天崔衍正手执地图,盘算几月初几应该行到哪一站,武士殷雷进来兴高采烈一拱手:“公子,晚上又能喝一回了!”
这阵子崔衍不能外出,闲得慌,见两名武士殷雷殷霆与他年纪相仿,性格也处得来,他爹不在时,便总叫他们一同用餐饮酒,打发时光,三人很快熟络起来。
“嗯?爹爹定了启程的日子?”
“嗨呀,公子一天天心里就揣着这一件事?不是!崔大人急慌慌走了,说晚饭不用等他。我弟打酒去了,稍后便到。”
三人在崔衍房中摆了一桌酒菜,殷家兄弟教崔衍行军中酒令。
崔衍七窍玲珑,学什么都快,很快就把这两个愣头青灌得头晕眼花,舌头都直了。
崔衍一贯不讲究尊卑,殷雷喝多了便忘了身份有别,伸出手指点着他嘲道:“公子,你这小身板……不行不行!忒不禁打!不是我吹,这要搁我身上……第二天我就能下地跑!”
“那可是五十军杖!五十!”崔衍也喝了不少,大张着手掌在他面前挥舞。
殷雷把他手拨开:“那是你亲爹!亲爹打的,能下狠手吗?你换裴将军来打试试?裴将军一下,能抵崔大人两下!”
崔衍摇头:“哪能做这种换算!”
殷霆啜一口酒,放下杯道:“能!两个我都挨过!”
“啊?”崔衍诧异道:“我爹……打你做甚?”
殷霆一脸不忿:“那回他两人吵架,吵急眼了要动手……他舍不得打他,他也舍不得打他!我正好在旁边伺候……就……都往我这儿招呼!他给我一下,他也给我一下!转天我一看,嘿,裴将军打的这半边脸,比崔大人打的这边,肿得……刚好厚一倍!”
“哈哈哈哈……”崔衍笑出了眼泪,想揶揄他两句,却说不成句子:“人两个……吵架……你杵那……活该……”
殷雷也笑得直打鸣,气氛一时好不快活。
--------------------
崔亮:送我那未曾见面的儿媳一份大礼!
芜丁: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要!!!
第110章 援军到了他来了
月上中天,三人都喝倒了。
崔亮粗喘着冲进屋来,只见崔衍趴在榻边睡得正香,那两兄弟躺在桌下鼾声大作。
他恨得直咬牙,地上的一脚踹醒一个,拉起崔衍使劲儿摇晃:“衍儿!衍儿!醒来!出事了!”
崔亮把他面颊拍得啪啪响,却怎么也叫不醒他。
殷雷殷霆勉力起身,崔亮吼道:“带我儿走!快!向南出城!”
“大人?”
“快走!城破了!匈人大军已至!”
原来,午后申时那会儿,府衙来人急召崔亮去见涼州刺史杨逊,不曾想见到的是杨逊的尸身。
前夜杨逊于城外十五里营巡视,忽而天降一队匈人铁骑。
杨逊率部迎击,敌军却越聚越多,最终力竭不敌,整营惨遭屠戮。
部下拼死将他尸体抢出,逃回城中报讯。
崔亮惊骇万分,兵马行军总需要时间,怎会一夜之间兵临城下,却丝毫没有走漏风声?
可还未及多想,城门守军来报,说匈人大军前部已至,正在搭建攻城塔。
杨逊手下司马、副将都折损在十五里营一役,城中守军竟无人统帅。
府衙属官都是文弱书生,听说刺史战死、匈人要来攻城,一个个吓得如锅灶上的蚂蚁,话都快说不清楚。
自称裴将军属下督军的崔亮,被他们团团围住哭求,只得硬着头皮主持大局。
城门下攻城塔越搭越高,眼看要与城墙平齐。
崔亮急中生智,吩咐守军用油布包裹箭头点燃,冲那木制塔楼发射火箭。
此举果然有效,攻城塔被火烧毁,匈人先头部队也在大火中损失不少。
消息传到城内,众人纷纷欣喜庆贺,互相安慰说有惊无险。
崔亮却不敢放松,凭他对匈人军事的了解,这一波明显只是前部工兵,精锐铁骑还在后头。
到了戌时,果有军士来报,说有大军漏夜奔袭而至,已在视线可及之内。
崔亮慌忙登上城墙眺望,黑暗中确有马蹄声脚步声从远处轰隆而来。
他顾不上惊惧,强作镇定吩咐守军预备桐油箭羽、巨石滚木,预备着一场守城恶战。
突然,城墙高处瞭望塔上有一人惊呼:“裴!是裴将军!”
“哪里?哪里?”
“旗在何处?”
“那!西北角!”
众人循声望去,远处月光下果有一面白底黑字镶红边的大炎军旗,上书一大大的“裴”字,在夜风中招展挥舞。
崔亮确认再三,终于亲眼看清,立时松了劲,含泪坐倒在地。
56/88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