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轻看着那块分量十足的金锁,茫然地摇了摇头。
“也是,你小时候一戴就哭,可能是太沉了,等念安出生,我要打个没那么沉的。”萧夫人左看右看,望向萧轻时眉目温柔,似乎想起他的小时候,“你小时候爱哭爱闹,快折腾死我和你爹了。”
不知为什么,萧轻有点失落。
八岁以前的萧轻不是他,萧夫人眼里的儿子也不是他。
萧轻给自己倒了杯茶,道:“想好字了?”
“是呀!就叫念安,男孩女孩都能用,我就希望你们平平安安!”
萧轻道:“那生个女孩吧,像你最好了,一定是个大美人。”
萧夫人笑:“好呀!”
萧轻对这个新来的弟弟或者妹妹感情有些微妙,现代中他的日子从弟弟出生开始就很不好过,如今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亲情,好像要凭空被分走一半。
这么想着,萧轻又觉得自己有点太患得患失,都这么大了,怎么要和一个婴儿计较?
可失落是难免的,萧轻几日都有些沉默寡言,和府中上下喜气洋洋张罗着为新生命添置新物形成鲜明对比。
萧夫人也发现自家儿子闷闷不乐,这日夜里,萧夫人端着一碗燕窝银耳羹走了进来。
“天热,吃一碗羹好睡觉。”
萧轻本来闲来无事在翻书,是莫祈特地给他顺回来的,杜见霜翻译给他的凡体修炼的拓本,本来他不想要,莫祈说不拿白不拿,硬是带了回来。
这杜见霜虽然可能从昆仑发现萧轻的不同就一直不怀好意,但翻译出来的书籍确实有用,萧轻学了发现灵力果然能更加顺畅使用,不像是那种武侠小说里把秘籍写反了练会走火入魔的样子。
“谢谢娘。”萧轻把书放下,接过那碗冰凉的羹,低头舀着喝了起来,粘稠清凉的液体入肚,确实消暑。
“子琤,我看你这几日有些不高兴。”萧夫人有些犹豫,“可是因为念安的事?”
萧轻一愣,“你说什么呢?娘,我怎么会因为……”
“我们确实没有想到念安会来到这个世上,但他既然来了,也是缘分。”萧夫人打断了萧轻的话,眉目温柔,“但念安是念安,你是你,你们是不同的,都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因为念安在而忽略你。”
萧轻叹了口气,其实他的忧伤,大多数还是来自重瑟。
“其实,有念安在我很高兴。”萧轻缓缓道:“娘,如果我说,我喜欢重瑟呢?”
“重瑟?”萧夫人有些讶异,她还记得那个容貌绝世的紫眸少年,放眼整个天华城,她都没有见过比重瑟更好看的人,“可……他……他是男子啊?”
萧轻默然垂下了头,“我知道,但喜欢这件事是控制不住的。”
“那……你是被拒绝了所以难过吗?”萧夫人试探性问道。
“不是。”萧轻故作轻松道,“可能正好相反,他让我和他去赤练崖,我拒绝了,我说,我在天华城有父母亲人朋友,我离不开你们。”
萧夫人耐心听完萧轻的话,忽然有些惆怅道:“子琤啊,你会不会怪娘亲没有把你生成通透身啊?”她似乎看出萧轻掩藏的失落。
“没有,怎么会呢?”萧轻有些愕然。
“如果是通透身,你就可以和他去了。”
萧轻默了默,“或许吧,我怕我一去不回,你和爹会伤心。”
这个故事里,重瑟是主角,萧轻知道他不会死,那自己呢?如果再遇到杜见霜那样的事,遇到更强的人,他或许会拖累重瑟,或许会死。
“当然会的。”萧夫人道:“可是看你伤心,娘亲也很难过。”
“对不起。”萧轻有些愧疚。
“傻孩子,这世界上没有离开了谁就过不下去的事,你能把我们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娘很高兴,只是……”萧夫人有些担忧,“或许对重瑟来说太过残忍。”
“是的。”萧轻艰涩道:“我看得出来,他恨我。”
“只要有缘,还是会再见的。”萧夫人揉了揉萧轻的脑袋。
* * *
云鼎峰这几日乱得不行,先是贺同风在石洞里发现杜见霜的尸体,尸身未凉,显然刚死不久,再是杜清被弟子发现在后山半山腰草丛里昏迷不清。
贺同风顾不上许多,杜见霜虽然已经咽了气,但尸身未凉,尚存一息,他和杜清急忙给杜见霜喂了九转还魂草吊了一口气,再泡进千年药草熬出的精华内保住尸身,看见心口那道贯穿伤时,杜清终于克制不住怒意,他知道猎刃一族杀人的方式,大吼:“重瑟!是重瑟杀了吾儿!”
说罢他飞身出去,势要报仇。
贺同风的脸色暗了暗,并没有杜清那样愤怒。
他细心把杜见霜全部的身体都浸在蕴含着天地灵气的草药之中,自己坐在旁边,慢慢从袖中拿出那沾了一角血的蔽目,他从地上捡到的,就落在杜见霜的尸身旁边,他道:“值得吗?为他摘下蔽目。”
说罢,他勾起嘴角,带出一抹自嘲的笑意,“你总道我和流照天生一对,可你若愿意多看我一眼……”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而是站起身,替杜见霜把蔽目重新戴了起来。
再然后,杜清被人发现昏倒在草丛,被救了回来。
失血过多,昏迷了足足三日才悠悠转醒,床头的杜时月满脸疲倦,语气凄然:“爹……怎么回事?子铮他……”
“重瑟。”杜清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个名字碾碎,“是重瑟,他杀了子铮,此人已九重清境,猎刃一族果然都是魔!”
丝毫不提自己和杜见霜的所作所为。
“这……怎么会呢?”杜时月有些呆愣,她虽见过重瑟嗜血的模样,但很快被萧轻压制下去了,哪怕重瑟真的控制不住自己,萧轻也不可能放任不管,“他为什么要杀子铮呢?”
杜清的愤怒冲顶,他猛然起身,拍着床榻,大吼道:“休要为这贼人辩解!你若是有心,早该提剑去杀他!”
杜时月从未被父亲如此大声呵斥,一时有些呆愣,她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门外贺同风进来了,他看起来无悲无喜,语气平静道:“师父,子铮那一息我用灵力护住了。”
“好、好!”杜清称赞着,“你做事沉稳,我最放心,现在我们不遗余力,一定要保住子铮的性命!”
杜时月惊愕不已,但看着已经有些癫狂的父亲,她还是没有说话。
安顿好父亲后,离开屋子,杜时月追上了贺同风,他正要去给杜见霜换药水。
这一缸集合天地灵气的药水是云鼎峰内的至宝,从上古积攒下来,每年会用小瓶装一些分发给优秀的弟子提升修为,现在却泡着杜见霜的尸身,每三日一换,奢侈无比。
可……虽然杜时月非常伤心,但是她见过弟弟的尸身,分明已经死了。
她以为贺同风只是暂时安慰父亲,毕竟他一直是个冷静理智的人,杜时月跟着贺同风进了药屋,看着他把杜见霜从药缸中抱出来,把没有灵力的药水倒掉,准备加入新的时,她拦住了贺同风,“枕云,子铮他明明已经……”
“他还有一息尚存。”贺同风淡淡道,“你看,肉身都还是温热的。”
一边说着,他往缸里注入新的药水。
“够了!”杜时月拦住他,“你和父亲都怎么了?你们清醒一点,子铮他已经死了!”
作为亲姐姐,杜时月难过于杜见霜的死,她势必会为杜见霜报仇,但作为修炼者,她实在没有办法看见这些人间至宝用在一具早就没有声息的肉体之上,这让云鼎峰里勤恳修炼的弟子们会怎么想?
贺同风平静道:“流照,你亦疼爱子铮,为何却总认为他死了呢?他没有死,我会把他救回来,然后再找伤他的人报仇,哪怕同归于尽。”说这话时,他的手微微颤抖,攥在袖中,指节发白,掩在蔽日下的眼底,皆是恨意。
“你……”杜时月说不出话,她失魂落魄走出药屋,屋外的凌且歌迎了上去,她有些担忧。
这些日子云鼎峰大乱,眼见一月之期已到,那些被邀来的弟子也都尽数回去,凌且歌担忧杜时月,并未和其他人一起离开。
弟弟身死,父亲癫狂,连向来稳重自持的贺同风此刻也有些诡异,这让杜时月实在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只好将这几日的疑虑说与凌且歌听。
凌且歌皱了皱眉,“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第33章
重瑟从云鼎峰离开后一路朝着东方而去。
他终日想着萧轻最后那些话,只觉得心中郁结,气血翻涌,身上伤口也不曾包扎,迟迟未愈,整个人看起来满身血迹,苍白脆弱。
途经一处荒凉客栈,他一路未戴斗篷,一路上不少人盯着他那那张脸,更令他烦躁。
开了间上房,发现钱袋是萧家给的,钱也是萧家的,他攥着那精美鹤纹钱袋,几乎要隔着布料把里面的银子捏扁。
衣服也是萧家的。
重瑟烦躁不已,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阴郁冰冷,把那掌柜都吓得一激灵。
好漂亮的人……好吓人的眼神。
乡间消息闭塞,总有些不长眼的,被那美貌迷了眼,看他一身血迹,以为他虚弱可欺,敢半夜去敲重瑟的门。
是白天坐在大堂的几个村夫,喝得醉醺醺的,暗中记下了重瑟的房门,在门口污言秽语,“美人……美人……出来和我们喝一杯嘛?”
“你生得那么好看,受了这么重的伤,让大爷疼疼你怎么样?”
重瑟的房内未点灯,他亦未睡,独自坐在客房的桌前,声音听起来没有起伏,只有一点藏在眼中的杀意,他道:“哦?你要进来?”
话音刚落,重瑟手指都没动一下,门和窗在一瞬间大开,夜晚风大,灌进来的风吹着重瑟那染着血迹白色衣袍,翻飞之下重瑟缓缓回过头来,一双紫眸在暗夜中流光溢彩,里面盛满了冰冷肃杀之意,配上一身血痕,看起来竟如修罗般可怖。
“魔……是魔啊……”那双眼太勾人夺魄,仿佛夜里的魅魔,眼里的危险意味吓得几个醉汉酒都醒了,再没眼力见的人也意识到面前这个有着惊世美貌的少年有多恐怖,他们后退着想要离开,却被无形的灵力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重瑟轻飘飘落在几人面前,他勾起嘴角,绽出一抹嗜血笑意,“你们不是说,要疼疼我吗?”
“不……不……我们错了……放过我吧!”几人栽倒在地,忍不住连声拒绝,往后爬着想要离开面前这个危险人物。
为时已晚,重瑟就站在他们面前,慢条斯理掸掸衣袖,率先说话的那个醉汉的脑袋就已经落地,鲜血喷上天花板,落得客栈走廊一地都是。
重瑟那袭绣着流云暗金纹的白色衣袍被血迹彻底染透,看起来居然同红衣一般艳丽。
重瑟记得,买这身衣服的时候萧轻说他穿白色好看。
萧轻……又是萧轻!
重瑟更是怒气冲冲,剩下几个醉汉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骚味,尿从裤裆里漏了出来,和地上的血混在一起,又腥又骚。
重瑟皱了皱眉,刚想动手,忽然从衣袖的暗袋里掉出来一枚缠着红绳的透明珠子,在地上弹了几下,滚进血泊中。
那珠子在暗处散发着纯白的光,不知是受了什么感应,居然投射出了萧轻的脸。
重瑟愣住了。
倒在地上的几人找到机会,颤抖着爬开,才逃离这人间炼狱。
唯剩重瑟一人站在血色之中,静静看着沉浅储存的那段影像,眼底慢慢浮上恨意。
可笑的是,沉浅正好存的是他表露心意后萧轻拒绝他的那段话。
“抱歉,我不能和你去赤练崖……”
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到萧轻了吧。
重瑟盯着那投出的幻象,虚境中的青年眉眼柔和,长得端正清秀,说话总是不疾不徐,看起来懒洋洋的,重瑟眼底恨意不减,可却盯着幻象里萧轻的脸挪不开眼。
重瑟离开云鼎峰之后,沉浅的画面就消失了。
本来被照亮的走廊一下子暗了下去,只剩下重瑟和地上那具悄无声息的尸体和满地鲜血。
重瑟冷漠转身,不去捡地上的沉浅,重重关上了房间的门。
片刻没到,他又气冲冲打开门,满脸戾气地把躺在血泊里的沉浅捡了起来。
最后消失在客栈中。
* * *
“魂兮……归来……”
杜时月不可置信地看着云鼎峰里一堆所谓的唤魂师。
杜见霜死后的第七天,杜清不知道从哪里听信,说杜见霜肉体未死但久久不醒是因为灵魂没有被唤回来。
向来超凡脱俗不与外界那些小门小派联合的云鼎峰这一日居然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堆唤魂师,他们称自己是来自极西之地的一群能与灵魂沟通的唤魂师。
已经是第二十一天了,每隔七天他们就会在云鼎峰内摇着铃,口中念着杜见霜的名字,杜见霜的字号,漫山遍野唤魂。
说要唤齐七七四十九天,杜见霜就会复活了。
简直无稽之谈,修炼者怎么会信这些传言?!
杜时月不是没有拦过,可是自己父亲已经是一副癫狂模样,她再去找贺同风。
贺同风跟在那些魂师后面,淡淡道:“如果有用,试试又何妨呢?”
杜时月一时愣住,她道:“可是子铮他……”
被这样蕴含天地精华灵气的药水泡了那么久,尸身自然不腐,杜时月也曾犹疑杜见霜是不是真的没有死,但她夜晚潜入去探他鼻息,分明已经没了气息。
他们蒙着蔽目,早就该看见杜见霜此刻是一具空壳,已经没有属于生人的灵气了,以心观,体内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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