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光微闪,眼底是深切的哀伤。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随着流火之毒的减弱,梦魇却愈发严重,戴面具已经不能缓解了。
不用夜深人静,白天有时和萧轻走在一起,他都能看见凌血湄的影子。
和他接吻时能看见,和他牵手时能看见。
如影随形,像幻象,又像实体。
她就站在那里,胸口是一个巨大的血洞,重瑟看过去,那血洞又大又深,还在流着粘稠的鲜血,凌血湄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盯着他,脸上笑容诡异灿烂。
重瑟看着她的口型,她说:“你逃不掉。”
为什么逃不掉呢?
重瑟不明白。
他已经十一重云外天境了,为什么逃不掉呢?
重瑟收回目光,不去理会门口那个诡异的身影。
一切都只是幻象,只要不理、只要不睡,就好了。
可夜太漫长,仿佛只要一走神,他就会闭上眼。
他真的很疲惫。
重瑟强打起精神,偏过头去看萧轻。
沉睡中的男人看起来很也很好吃,重瑟记得,当他看见萧轻和自己有着相同骨刃和相同力量的时候,心中就有着某种异样的感觉。
他们二人本就是一体的,这话无论几次回想起来都会心动。
重瑟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触萧轻的脸,他看见自己手背上的疤,像是如梦初醒般把手收了回去,生怕玷污自己的爱人,睡梦中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一些异动,翻了个身,彻底面对着重瑟了。
他的呼吸绵长均匀,眉目柔和平静,好像做了一个很香甜的梦。
重瑟就这样看着,眼睫微垂,他也慢慢闭上了眼……
萧轻睡得很沉,没有做梦。
其实他很久都没有做过梦了,从前还会梦见一些现代的事,可从他给重瑟剧透开始,一些关于现代的记忆好像在被逐渐遗忘。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
然后就是一阵剧痛,从胸口蔓延,那种皮肉被锋利的刀刃破开的感觉,有些灼热,直到痛感叫嚣着传遍全身,一种生命即将流逝的冰冷感觉攫住了他。
萧轻骇然睁眼,他的眼前,一把骨刃,穿透了胸膛。
而做下这件事的,正是晚上还在亲昵热吻的人。
重瑟看着他,一双紫眸阴狠冷漠。
杀掉骨刃上刻着名字的人,境界会得到最大提升。
不知道为什么,萧轻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话,他有能力调出骨刃,可他并不想。
萧轻能感觉到那骨刃直接穿透了自己的身体,钉穿了身下的床板,血液蔓延开,他的胸口炸开了血花,那股铁锈般的腥味钻进鼻间,萧轻忽然觉得有一点点绝望和冰冷,他像是砧板上的鱼肉,握着骨刃,却不能动弹。
撕扯着皮肉,从胸膛扩散,连呼吸都是痛的。
做出这样事的人,是杀遍至亲至爱的血骨魔屠,也是他的爱人。
手心被骨刃割破,萧轻拼命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他的手努力攀上去,手心的血抹在重瑟的脸上,又重重摔了下去,他气若游丝,“重……瑟……”
他不相信重瑟会做这样的事,他只想把他叫醒。
可脖子上的旧伤和失血让他发不出太大的声音。
重瑟艳丽无双的脸沾着血迹,那双紫眸冷冷的看着他,清明无比。
陷入梦魇的重瑟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可他的眼前混沌不清,胸口很痛。
直到萧轻的声音把他唤醒,眼前的雾气才渐渐消散。
他看见,他的双手,握着骨刃,穿透了身下爱人的胸膛,大片的血迹从胸口透出来,萧轻那张总是看起来悠悠闲闲的脸上痛苦不堪,比那日站在天华城墙上还要虚弱,整个人都因失血而呈青灰色,好像只要自己眨一眨眼,萧轻就会永远消逝在自己面前一样。
是梦吧?一定是梦……
可那翻涌上来的血腥气无比真实。
重瑟愣住了,他不可置信睁大了眼,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来,他不敢抽出骨刃,也不敢喊萧轻的名字。
只能本能地往他体内注入灵力止血,像是被绝望扼住咽喉,他想嘶吼,想求救,可却一点也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地大口喘息,才能呼吸到一点空气。
萧轻因为剧痛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想唤醒重瑟,可失血让他的眼前一闪一闪,他已看不清。
泪水漫上来,模糊重瑟的眼,又顺着脸颊落下来,使他把眼前这无比心痛的景象看得更加清楚,他的紫眸里是茫然、是绝望,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可好像就是自己做的,像那一日晚上一样,没有控制住睡意,醒来时差点掐死萧轻。
泪水滴在萧轻胸前,被不断涌出的血覆盖冲刷。
直到萧轻彻底失去意识,昏死过去。
重瑟像是做了一个噩梦,醒来后现实比噩梦还更可怕,他撑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把骨刃收起来,生怕再伤到萧轻,属于云外天境的灵力霎时溢满整个天华城,那灵力光柱从萧轻的房间贯上天地,包裹着萧轻的身躯,灵力不断流进萧轻体内,争分夺秒般在抢回生命。
当萧轻闭上眼的那一刻,那股一直扼着他的窒息感忽然被绝望冲破,他终于带着哭腔嘶吼出声,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声又一声,无助又悲怆地喊他的名字:“萧轻……”
“萧轻!”
这是他在这个世上,最珍视的人。
可这个人身上的伤,全都是自己造成的。
血像是流不完似的,他浑身都是萧轻的血,重瑟绝望的呜咽出声,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力气,却又不得不调动浑身的力量,去堵那个不断流血的洞。
“萧轻……”
他还记得,昆仑惊魂未定的他说:“我就是要帮你啊!你忘了吗?我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你啊,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自己站在外面偷听的时候,看见萧轻眉眼含笑,说:无论多少年,都不会后悔。
重瑟的呜咽着,灵力贯进血洞里,他的喉间挤出声音,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可却也只能发出气音,“我怎么办?我怎么办?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梦魇成真了。
不是天华城头他玉石俱焚自己无力阻挡。
而是自己亲手将骨刃送进了爱人胸膛。
第56章
只差一寸,骨刃就捅进心脏了。
重瑟的脑中嗡嗡作响,他站在床前,盯着昏死在床榻之上的萧轻,一袭红衣上面血迹斑斑,他一身都是萧轻的血,还好有他强劲的灵力勉强护住了萧轻的心脉。
“让一让!让一让!”
“药呢?止血的!”
“快一点!”
萧家上下忙碌不已,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天华城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大夫都被请来了,现下一个个端着盆端着药,来回轮替着替萧轻上药止血,焦急走动的人群把重瑟越推越远,挤到人外。
萧夫人哭得几乎昏死过去,她瘫在地上,爬过去拽着重瑟的衣袍,声泪俱下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子琤脖子上的伤口是不是也是你做的?是不是?!”
她一直觉得,无论什么事,只要萧轻开心就好。
可发生这样的事,也让她不得不信那个传言了。
猎刃一族,都是杀至亲至爱的魔。
重瑟说不出话。
“为什么啊?子琤他喜欢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你们这些紫眸人都是魔?!”萧夫人声嘶力竭,她揪着重瑟的衣袍,手心里的布料都是湿滑的,透着浓重的腥气,上面全是萧轻的血,她握到双手殷红,指缝里透出一点凄厉的红,“你放过他好不好?你放过他……”
重瑟被那股力量拉得整个人都像要往下坠,好像有无形的手,要把他拉下地狱,听见萧夫人的哭喊,他的眸色沉了沉,道:“我不会放他。”
“你!”听到这话,萧夫人几乎晕厥。
她没有想到,这个杀人凶手竟然如此坦然。
萧齐川上去扶着自家夫人,面色沉痛,他一拳打在重瑟瘦削的肩上,想要把他推搡出去,他无法接受伤害自己儿子的人还站在这里,“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
谁能想到,几个时辰前还在和自己谈心,诉说着对眼前这个人爱意的儿子,现下被他穿透了胸膛,生死未卜。
“我不会走。”重瑟并未闪躲,接下了萧父这重重一拳,身形晃了晃,在成年男人用尽全力的推搡间寸步不移,目光紧紧盯着床上脸色一片死灰的萧轻,语气决然而坚定:“他如果今日死了,我会去陪他。”
“现在这么深情做给谁看?你为什么伤他!”萧齐川再也无法忍受了,他大吼:“为什么?!”
他们没有办法对这个危及自己儿子生命的人冷静,哪怕是他深爱的人。
重瑟又垂下眼,那双灿若琉璃的眼一片灰暗,像是盆中燃尽的木炭,一片漆黑,唯一一点火光也随着床上的人生命流逝而摇摇欲坠。
他无法去说,自己好像摆脱不了某种梦魇。
甚至在此刻,他都能看见凌血湄在狂笑。
因为好像怎么说,都像是无力的借口,他们不知道重瑟经历了什么。
只有萧轻才会无条件的信任包容他。
见重瑟不回答,萧夫人拽着他那身红衣,跪坐在地上,她哭喊道:“我们家子琤,只是一个凡体,和你们这些通透身不一样,他只是普通人,你放过他吧,求求你了……”
萧夫人那张清丽的脸,像是一夜间老了十岁,头发凌乱,哪里还有半点曾经模样。
一面说着,她伏在地上,想要给重瑟磕头。
重瑟也跪在地上,他扶住萧夫人,终于露出一点脆弱,“我……我不会离开。”
他要看着萧轻醒过来。
或者,他要带走萧轻的尸体。
就算是死,他也要抱着萧轻一起死。
莫祈匆匆赶到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重瑟一身血跪在地上,对面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萧夫人,也跪在地上,两个人像是互相搀扶,又像是互相祈求,一时画面也变得滑稽可笑起来。
他睡下不到片刻,便感觉到有强劲的灵力通天彻地,震得整个天华城都为之一颤,他还以为是重瑟入了十二重无上天境,结果很快就有人来传,说萧轻性命垂危。
看见重瑟这一身血,莫祈脑子也懵了,“怎么回事?!”
萧夫人像是看见救兵一般,“共泊,你把他赶出去,是他!是他要杀萧轻!”
重瑟杀萧轻?!
莫祈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重瑟,“你……”
这怎么可能?!
莫祈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好几圈,最后还是冷静道:“任姨,您先别生气,我带了药来,先救萧轻……”
“好!好!”萧夫人擦干净眼泪。
天华城本就是暗器用毒一派,虽然比不上云鼎峰物资丰厚,但总有拿得出手的仙品。
萧轻的房间里全是上品草药,多到那些草药自身散发的灵力在房间里五颜六色绽放着,温度也提高了几分,替萧轻止血的大夫一个个汗流浃背,但那血依然不止。
莫祈自怀中掏出一株紫色物件,看起来是麦穗的形,只是上面结的都是深紫色的种子,沉甸甸挂在枝上,每一颗都散发着精妙的灵力,在莫祈拿出的那一刻,那紫色的灵力竟然盖过整间屋子的所有上品药草。
这是天华城的秘宝:流还草。
“天哪!这是……流还草吗?!”有见过此物的大夫发出惊叹之声,“有它,萧公子必然能救下来!”
传说中只要有一息尚存,便能起死回生,整个荒狱大陆仅有不到三株。
萧轻运气不错,若是骨刃直接刺中心脏,被吸净全身的灵力,怕是回天乏术。
这也许是萧轻的幸运,又或者是重瑟的幸运。
听见萧轻有救,重瑟眼底那点残存的星星之火,又燎了起来,驱走他眼底的灰暗。
知晓如何使用此物的大夫连忙接了过来,莫祈也上前去看,发现萧轻胸前的血洞,难免心惊,趁着众人都在关切萧轻情况时,他示意重瑟和自己出去。
重瑟本来不愿走,一双眼还流连在被人墙围得水泄不通的床前,直到莫祈说:“萧轻会没事的。”
那颗心才放了下来,重瑟默不作声跟莫祈走到门外。
还未等莫祈发问,重瑟直接道:“萧轻的伤,是我做的。”
“你?!”莫祈见过二人深情,也知道重瑟对萧轻极好,但眼下看见萧轻伤成这样,他也不自觉激动起来,揪着重瑟衣襟,质问道:“为什么?你们不是相爱吗?”
重瑟的目光越过莫祈肩头,望向门口那空无一人的月门,艰涩道:“我……生病了……”
他还是能看见,月门前站着的红衣女子。
莫祈这些日子很忙,他有些后知后觉,“那萧轻脖子上的伤?”
“也是我做的。”
话音未落,重瑟的面门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莫祈难掩激动:“为什么?!”
“我控制不住自己,只要一睡着,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你不是十一重云外天境吗?怎么会这样?”莫祈不相信,重瑟已经是荒狱大陆顶尖的强者了,怎么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
重瑟垂下了眼,有些无措:“我不知道……”
“任姨说得对,你不应该留在这里。”
“我不会走。”重瑟看着莫祈,眼尾泛着一点红,像是压抑着什么,那双眼里尽是阴郁,“你们没有赶我走的能力。”
“那你再伤害萧轻怎么办?!”莫祈愤怒道:“你就是这样爱他的吗?!他这次命大,那下一次呢?”
重瑟抽出骨刃,毫不犹豫划破手腕,霎时血流如注,力道之深,皮肉都翻开了,露出里面粉色的肌理,他道:“如果困,我就像今天这样,我不会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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