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手感很熟,言和光虽然也是比较轻盈的体重,但绝对不是现在入手这种,轻得令人毛骨悚然。
就好像是……一张薄薄的纸,随时可能被风吹走了。
萧暮雨色厉内荏,直接拽住裴景山:“你干什么?”
裴景山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说:“这里人太多,救护车进不来。”他大步朝着园区外走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裴景山不太记得了。
好像跟萧暮雨吵架了?还是打架了?太后那边的电话催命一样一直在吵。郝飞尘似乎也联系了他一下,不知道有什么事。
反正等裴景山恢复理智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了。
而萧暮雨坐在他斜对面,山雨欲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身后的医疗室灯光一暗,有个医生推门出来,两人立刻站起来。
“你们谁是家属啊?”医生的语气很不好。
结果两人异口同声道:“我!”
医生严肃道:“我是说有血缘关系或者结婚登记过的那种。”
两人沉默了一下,萧暮雨说:“他家人都在外地,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我们都是他的朋友,有什么情况,也可以和我们说的。”
医生打量了他们一眼,然后就开始训人:“你们都是他朋友?那怎么一点都不注意他的身体情况呢?这这这……都托到晚期了!”
萧暮雨声音颤抖:“什么晚期?”
医生:“胃癌啊!”
裴景山只觉得世界一下子抽离了,看见医生的嘴一张一合,但后面他又说了什么,居然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站起来就想往里走,被医生胖胖的身体挡住了门,说:“干什么?干什么?这是医院不是菜市场!哪儿能让你随便乱逛呢?!”
裴景山想说什么,医生就直接打断道:“别这儿杵着了,他出来的时候会通知你们的。来,这是单子,下楼缴费去。”
萧暮雨接过单子,深吸了一口气。
医生走远了,这条幽静的走廊里就剩他们两个人。
萧暮雨冷笑:“裴总,您的手机一直在响,别是您未婚妻那边有什么事情吧?”
裴景山这才迟钝地想起来,白柯出了车祸。
他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唇,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他终于接了。
太后的声音直接尖利到了一个程度:“裴景山!你人呢?!白柯出车祸你都不来,你他妈到底干什么去了?!”
太后声音自带穿透效果,就算裴景山此时没开免提,站在安静走廊里的萧暮雨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缴费的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言和光忽然出事,萧暮雨又早看裴景山不顺眼,这个契机简直把他前半生学的绅士礼仪全都拿去喂了狗,立刻尖酸刻薄起来。
“哟,裴总。您未婚妻出车祸,您不去病床边守着,上这儿来干什么了?”
“……”裴景山挂断电话。
“你什么货色,我能不清楚?现在跟我装什么深情款款那一套啊?你他妈但凡当时对小和光上一点心,就不该不知道他的病!”
裴景山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当即也不客气起来:“怎么?这段时间他不是跟你呆在一起吗?你难道也没发现?”
萧暮雨立刻噤声。
两个alpha站在走廊里对峙,像是两头凶悍的野兽,谁也不让谁,火花四溅、杀气十足。
萧暮雨冷笑:“真不知道当时小和光是被什么猪油糊了心,居然休学跑去找你。说来也真奇怪,明明星阑之前也不同意小和光跟你在一起的,但是见了你的面之后,居然就不提了。哈哈哈,你说奇怪不奇怪?”
萧暮雨其实不知道什么内情,只是他人情练达,把宁星阑的反应全都刊载了眼里。此时说这些,完全就是为了恶心裴景山。
但裴景山却猛然从这番冷嘲热讽之中发现了一丝端倪——
他见过宁星阑,好几次,每一次,这个言和光的青梅竹马都是一副阴沉嘲弄的表情。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是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正在往悬崖边走,但他不说话、也不做任何提醒,就隔岸观火般,等着别人倒霉。
而作为被他看着的人,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所以萧暮雨这时知道什么?在暗示他什么?但是这话又说得实在模棱两可,他分析不出来。
萧暮雨一看裴景山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话戳中了,当即带着胜利者的冷笑,下楼替言和光缴费去了。
裴景山站在走廊里,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此时他那催命一般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这回不是太后了,是白柯。
裴景山心绪起起伏伏地接起来,发现那边居然还是太后的声音:“我的手机没电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裴景山简直都要怀疑太后的亲儿子不是自己,而是白柯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说:“白柯醒了吗?”
太后没好气地说:“醒了!”
裴景山平静地说:“你把手机给他,我有话和他说。”
太后顿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裴景山这语气有点不对,但还是把手机还给了白柯。
裴景山问:“你怎么样?”
白柯万分冷淡地说:“没事。”
裴景山看了看自己身后,还在亮着的房间,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算你赢了。”
而熟悉裴景山的,比如白柯这种,当即就听出了这平静语气下的翻涌心绪——他此时并不平静,他仿佛在和什么人厮杀。
且,他们双方都知道这句“算你赢了”,是代表的什么意思。
白柯终于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好啊。裴景山。好啊。这句话,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裴景山说:“……我是喜欢他。”
第35章
挂断电话,裴景山又想抽烟。
他刚才和自己前几十年的尊严做了斗争,败得一塌糊涂。
但是没得选啊。
刚刚在游乐场发生的一切,直觉和本能,已经替他做了决断了。
听说在一个人很纠结的时候,有一个方法特别有用,就是抛硬币。
但是并不是看两面花色代表的不同结果,而是看揭晓硬币那一刻,你心中所期望出现的,是什么花色。
那就是你的选择。
曾经裴景山也以为自己不需要用小小的硬币来替自己作出任何决断。
但上帝替他抛了这一次的硬币。
而他选出了想要的花色。
接下来,是兵荒马乱的一段时间。
首先是和白柯退婚。
他们这些世家,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婚约这种事情从来不拿出来逗人玩,所以哪怕白柯那边很配合,长辈们还是轮番给他做了思想工作。
裴景山只能梗着脖子不点头。
亲戚朋友们全都傻眼,纷纷觉得裴景山可能是脑子被驴踢了——哦,当初哭着喊着要娶人家的是你,现在吵着闹着不娶了的也是你,怎么你就活得这么顺气呢?有没有考虑过白柯的感受啊?有没有在乎过家门的脸面啊?真当自己是七八岁小孩儿,哭闹有用是吧?
裴景山不堪其扰,直接开摆。
太后骂人的电话打了不知道多少个,裴景山还是平静地和白柯分手了。
而白柯迎着所有人怜爱的目光,不做任何回应,淡定地等着裴景山的承认。
裴景山甘拜下风。
他特意抽了个时间,把身边的亲朋好友全都叫上了,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当初对白柯的所作所为的一切,都是因为嫉妒裴景绪。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他们都太知道裴景山是什么样的人了,当初那事提起来都能让一种二代说混账。
现在能让他说出这种话来,恐怕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难不成真有什么隐情?
而白柯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吵杂的背景音,所有二代和长辈缄口不言,他们看着白柯的反应——究竟是什么?有没有被背叛?还是深刻为自己感到悲切?
而一个不被上天眷顾的普通人,要怎样才能自由地度过这一生呢?
他们的主观意志被忽略了一辈子,别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随意得仿若对待的不是同一个物种。
Omega漂亮、柔弱、作为alpha的奖章、周围鲜花灼锦,和街上任意一个Omega没有区别,就算换一个,也不会被人在意。
而此时他坐在人声鼎沸处,所有人目光如炬,他就好像和那些庸碌的寻常划出了界限。原来这也和alpha一样,是一个悲欢俱全的皮囊。
白柯不知抗争了多久,终于走到这一步。
他没有笑,也没有哭,抹了一下自己并不存在的眼泪,轻声说:“都过去了。”
白柯起身离开了。
他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听到,但是他自己听见了。
这个声音飘飘悠悠,穿过了时间的桎梏,从这一头的沧海桑田荡到了好几年前的雨夜,落在少年人的耳朵里。
裴景山也走了。
这些人会怎么想,他全都不在乎。
之前人们常说,人生是一场修行,他原先嗤之以鼻,但现在惊觉还是有三分道理。
他人如何看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将如何和自己一起,过完这不长不短的一生。
曾经他特别看重的面子、尊严、附庸,全都在得知言和光生病的那一瞬间变成了梦幻泡影,不重要了。
他和白柯走向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但同时,他们都和自己、和世界,和解了。
·
回到医院,裴景山接到了一个电话,随便说了两句之后,伸手推向一间病房的门。
没推动。从里面锁上了。
萧暮雨冷冷地从玻璃窗后面看着他,然后走了出来,还顺便带上了门。
裴景山只看到一个床角,什么都没看清。
“你又来做什么?”萧暮雨这几天说话一直这个风格,阴阳怪气,“白柯那边好完了?还是你的兄弟聚会结束了?”
要换做以前,被这么贴脸输出,裴景山肯定受不了。
但现在,他已经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裴景山身后窜出来个小助理,叽里呱啦地汇报了一下,裴景山一抬下巴,那边就开始打电话。
萧暮雨问:“你要做什么?”
裴景山冷嗤:“当然是请专家团和设备了,不然就这么让言和光等死吗?”
他说完,不看萧暮雨什么表情,直接伸手扒开他,走进了病房。
萧暮雨拦了一下,没拦住。
出乎意料,言和光居然是醒着的。
他此时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手边反扣着一本书,安静地看着窗外。
这栋住院楼很高,但是绿化很好,居高临下能看到一片小花园,里面的树长牙五爪的叶子全掉光了,雪就轻柔地落在上面,素白色的,像梨花开了。
有人进来,他没有回头。
萧暮雨想追着进来,被裴景山的助理一把拽住,然后两人往医生办公室里去了。
直到裴景山在他床前坐下。
言和光转过头来。
已经是多久之前,这么近距离地见到他了?
裴景山恍惚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
之前言和光的五官逐渐模糊,他奋力回想也没抓住一点痕迹。
而现在猛然又见,一切瞬间清晰明朗起来。
他原本柔和无害的五官忽然走了形。
裴景山发现言和光的眼皮很薄,嘴唇也薄,鼻翼秀气而挺直,此时不再躲着人,目光安静地看过来,几乎有种疏离而冷漠的意思。
两人早就割裂开,此时更是分出了一条鸿沟,他再也不会弄混了。
言和光似乎也没什么跟他生气的意思,淡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裴景山忽然觉得嗓子好痒。
他想说什么,但是没说出来什么。
大概,他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吧。
等到他幡然醒悟的时候,言和光居然离生死只有一线之隔了,这叫他能说出什么来呢?
言和光看裴景山没有反应,大概会错了意思,恹恹地又把头扭回去,看着窗外。
此时,居然又开始落雪。前几天下的雪,大多变成干燥冬日里的一点水汽,就剩阴暗的角落或人迹罕至的地方,还有落白。
今天之后,应该会很漂亮吧。
裴景山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瘦了一点,侧脸的轮廓凌厉出来,显得有种势单力薄的色厉内荏。
“我……”裴景山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又觉得后面的问题不太好,全咽回去了。
言和光冷淡地说:“别呆在这了,回家去吧。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头,他害怕那张和叶璟禾相似的脸,也害怕自己再也不能把两个人黏贴在一起。
那会让他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
世界上的人总是多样的,有人历经千辛万苦在磨难之中也要博得一线生机,就有人等待着向往着追求着死亡的来临。
言和光大概属于后者。
裴景山说:“我和白柯退婚了。”
言和光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低头,眼中闪过一丝戏谑,说:“你可别往我头上赖。”
大概是人之将死,今天的言和光格外冷淡,也有些不好交流。
但裴景山不想走。他就坐在这病床前。
裴景山:“不赖你。赖我。我当时喜欢他,都是因为嫉妒我的堂哥。他曾经是我堂哥的未婚妻,我趁着堂哥死后,把他抢回来的,就像是我小时候一直执着于和堂哥抢东西一样。他越不理我,我就越想要,然后就越来越偏执、越来越疯魔,甚至,我还因为他,而找了你。我这么说,你听懂了吗?”
裴景山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在言和光面前,比在亲戚朋友面前更难以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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