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翰林院处理好剩下的事宜后,鎏月拒绝了林苑的应邀,带着寥寥两个侍女,随心所欲地行于京中大街上。林苑拗不过她,只好多派了几个暗卫跟着。
鎏月十分自然地在平康坊附近停下了脚步。
“你,去杏花楼带些糕点,你去隔壁那条街上的金玉满堂看看可有新的款式,你要看上眼的,全揽来,我回宫后慢慢挑。”她轻易地打发了两个侍女。
黄昏时刻,正是平康坊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候,然而倌儿们却不曾疏漏任何一个看起来颇有财气的人,鎏月都未反应过来,便被挽了进去。
要不被缠着也简单,只消给些银子就是。
鎏月等了许久,都不见那位绵绵出来抚琴,而小酌的心思也没有,索性到处走走,为了不让人扰着,又是流出了不少银子。
这里的花香和胭脂香气都太浓了,鎏月不过被熏了一两刻脑袋便有些发晕。
好无趣。
她正要折返的时候,旁侧五米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远远地看去,是一位被扔下来的女子,血唆唆地留了出来。
看着一地的鲜红,鎏月心中并无太大波动,只是打算出去唤人来。
怎知玉臂在这时突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攀上来。
鎏月侧首去看,眼帘内映入了一张秀雅绝俗的漂亮面容。
“绵绵?”这个人名只消片刻,便在鎏月脑海中浮现出来。
“您还记得奴家?”绵绵轻柔地说。
“你不也还记得我?”
绵绵抿嘴微笑:“来捧奴家场子的,一般都是男子,像您这样一眼便觉高雅的女儿家,是极少见的。”
鎏月亦笑,偏偏头,示意绵绵看过去:“那边就这样撂着吗?”
绵绵瞥一眼,从神态到语气都十分平静:“出去告诉姐儿,官府便会来人了。”
“很常见?”
“本就是纷乱之地,眼睛哪还会娇贵,什么都看过,什么都看得了,”绵绵挽着她慢慢走,“这位小主子看起来似乎并也没有大惊小怪。”
“你如何答我的,我便如何回你,”鎏月顿了一下,“你这儿对人命的轻薄倒是要比我那里严重得多。”
“这样吗?那小主子是来自哪里的?”
鎏月斜睨她一眼:“我听人说你不接客。”
“客人被惊着,我理应安抚好,的确不接客,但您若赏脸,可以到我的琴阁来坐坐。”
不仅是人美,琴声更是能从耳朵钻到人的心里去,让人好一阵酥麻。
然而鎏月却不如表面上的那样惬意。
她突然想起......自己还要同烨帝用晚膳的。
鎏月匆匆离开的时候,绵绵怅然地拿起了纸笔——
[......是否已经察觉到奴家的身份?]烨帝看完后,竟笑出声来。
“皇姐啊,是赶着回来和朕用膳呢,这人倒是可爱。”
烨帝继而把纸条烧掉:“有时又没那么可爱。”
第14章
夹杂着夜露的晚风拂来,冷而凉。
然而馥郁的幽幽香气却让这凉夜不那么寂寥。
浓稠似血的花汁就摆在鎏月面前,她慢条斯理地制弄着蔻丹原料,并不让侍女搭手,似乎乐在其中。
侍女:“殿下怎么从永安宫用完膳回来便怏怏不乐的,是有心事?”
“今日应付这个,应付那个,累死了,这一时半会懒下来,很奇怪吗?”
“那奴婢去给你准备热水沐浴。”
细碎的脚步声远去后,似乎又有轻轻的步伐音传来,只不过不是对着鎏月这边的。
她停下手中动作,看向斜前方的点点光亮,虽隔得有些远,但勉强可看清是宫娥在提灯引路。
“过来。”
引路的宫娥显然僵了一下,提起灯笼照向鎏月那边后,神色瞬间变得惶恐起来,快速地跪下请罪,这下那个被掩在宫娥身后的高挑身影便显露了出来。
是她啊。夜色掩住了鎏月脸上转瞬即逝的一抹笑意。
这大晚上的出来散步,怕又是不想见人的缘故。
林云姝这人,究竟有多厌恶这深宫?
片刻后,林云姝越过宫娥,姗姗地走过来:“殿下好兴致。”
鎏月展开十指:“我喜红甲,艳丽又好看。可是啊,这蔻丹涂上去没多久这色就褪了,暗暗淡淡的,一点都不顺眼,所以,得勤做这玩意。”
林云姝亦伸出纤长的手指,往花汁里沾了沾,而后放到面前:“还放了扶桑。”
“贪个香气,其实无多大用,”鎏月瞄一眼她的指尖,道,“你这指甲是最娇嫩的粉色,用这些反而是画蛇添足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是画龙点睛呢?”林云姝似乎也想要染指。
“也是,这红得浓烈,未必就不衬你。”鎏月伸出手,越过花汁,手心托住林云姝的手。
林云姝有一瞬间下意识地要缩回去,然而还是顿了顿,任她握住:“我倒不至于这样无能,连染个蔻丹都不会。”
“有人帮着染,总归是规整些的。”
软若无骨,触若无物,鎏月握着的时候不禁分神片刻,无意间对上林云姝意味不明的眼神时,随即垂下眸,精细地帮她染甲。
“做这事,本公主还是第一次,即便是假意的,也该与我道声谢是不是?”其实鎏月只是觉得太过静寂,才要引林云姝开口。
“我原以为长公主是不爱耗费时间在这些事上的。”
“左不过也是个女儿家。”
林云姝又安静下来,换过另一只手后,竟微微把身子倾前了些。
“本公主虽说不喜别人窥视,但被你仔细瞧着似乎也不赖。”鎏月微微扬起唇角,语气中隐隐透着轻挑。
“殿下今日去哪了?”
“嗯?问这个做什么?”
林云姝轻声道:“殿下身上有两种香味,一种是平日里就带着的,但另一种似乎不是能在永安宫沾上的,况且,染得这样深,不是擦肩而过就能办到的。”
......鎏月静默了。
怎么就心细成这样了呢?
林云姝继而笑笑:“噢,是我忘了,殿下的美人缘是顶好的。”
“逢场作戏还是真心实意,似乎也不太重要,”鎏月慢悠悠地帮她染小尾指,“所以这美人缘,我的确是乐意有的。”
“可听闻景临宫最近却是不如以往热闹了。”
鎏月:“刚送走一个可心的,倒也不急着添人。”
林云姝:“既然不舍得,为何要送走。”
鎏月端详手中托着的如被红珊瑚点缀了的五指:“真美。”
林云姝微微一僵,片瞬后轻缓地收回了手。
鎏月这才开始回答她的问题:“我为何要将她送走,你心里总不会什么都察觉不到吧?”
林云姝自然是心领神会的,然而还是有些隐晦的不明:“别说过节了,我与你那位小美人连交集都接近于无,唯有记得的一次,还是她过来送回手帕。”
“景临宫那么多婢子,我唯独让她去送。”鎏月点到即止。
“这我倒要仔细想想,可有说过哪些会得罪公主的话了。”
鎏月用帕子拭去被沾上手侧的红渍,淡声道:“既然要想,看来还真是有了。”
林云姝话锋一转:“我以为殿下是对瑶姬极尽荣宠的,没想到竟也早早地布下了其他心思。”
“你倒是什么话都不忌讳,”鎏月呵地笑一声,“宠归宠,又并非是身心都交付,不妨碍我生出别的心思。”
“瑶姬即使有些心机,不过都是为了栓住殿下的心,但让殿下如此决绝的......仅仅只是这用得不当的心机吗?”
鎏月微怔一下,随后刻意藏匿好眼中的笑意:“不然你以为呢?”
“也是,区区一个侍妾,哪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虽然在御花园里吹了一晚,但鎏月这时才觉得有些冷,那夜风仿佛要渗入骨。
或许,让她觉得冷的不只是夜风,还有......面前的冰美人。
那双漂亮得魅惑的眼睛似乎能穿透一切,直直地看进人的心底里去。
鎏月定了定神,轻描淡写道:“或者,也可以说我薄情,未有新的倒先厌起旧的来了。”
“这整个寅朝都是公主和陛下的,想要什么便是什么,随心所欲罢了。”
“你这小嘴真是......”鎏月轻笑一声,“虽犀利,但看在这是私下聊天,我也就不计较了。”
“我说得不对吗?”
鎏月:“又非朝堂,分辨对错做什么?我听得舒服就是了。”
林云姝低眸看看被嵌上一抹朱红的指甲,上面的染料即将要干透:“更深露重,殿下早些回去吧,我也要歇息了。”
她刚一起身,鎏月随口说了句:“明年开春,我便要出宫建府了。”
“听过,虽个个都说不合礼制,但很是惬意。”
“不合礼制又如何,不如摒弃旧的,创个新的,这不就合礼制了吗?”
林云姝:“公主洒脱,我等也只能这样看看了。”
鎏月有话直说:“你似乎很讨厌这座皇宫。”
林云姝避重就轻:“这四面墙四方天,繁华归繁华,却是极易看厌的。”
“你想出宫吗?”
林云姝的眸色亮了一瞬,可很快便黯淡下来:“出去一趟,还是要回来的,空得一场失落,没意思。”
“有失落就是有期待的,好过什么都没有。”
林云姝想想,问:“殿下可以随意进出宫内外,可我......”
“简单。”
“嗯?”
“明日和我去和太后请安吧。”
林云姝:“积攒下来,我似乎已经欠下你一堆人情了。”
“到时一并还,本公主要个大的。”
——
“你和曦妃,还有太后要一起去国寺祈福?”烨帝握笔的手一凝,随即将墨笔放下,目光也从奏折上移至旁侧的鎏月脸上。
鎏月很是淡定:“这宫眷去国寺拜佛请神,这是往年都有的事啊。”
“朕只是在想,怎么这样突然?”
“快要入冬了,到时雪天路滑难行,不便外出。况且,臣是今日去和太后请安时,恰巧碰上曦妃在太后宫中为她老人家手抄经书,于是就想,曦妃能有如此诚心,菩萨定日日保佑太后,她听了也高兴得很,便让臣和曦妃陪同一起前往国寺礼佛。”
烨帝见鎏月说得有板有眼,脸上的困惑神色褪去了许多。
但还是略一犹豫:“可是......”
“陛下是不放心曦妃,还是不放心臣?”
烨帝摇摇头:“朕是担心你们的安危,不如等朕处理好手上的事之后,再和你们同去吧。”
鎏月扁扁嘴,攀住烨帝的手臂后,轻轻摇了摇:“可不就是考虑着陛下要忙着选举的事吗?要因为这些小事扰着你,臣想太后心中会不安,朝堂上也会有些意见。”
“好了好了,若是不答应你又要烦着朕了,上次建公主府的事也是你在不依不挠。”
“臣堂堂长公主,要个府邸怎么了?又没有求别的。”
烨帝笑笑:“皇姐少有这副像是被纵坏了的模样。”
“陛下偏袒臣,臣才有底气啊。”
“对了,皇姐最近和曦妃走得格外近。”
鎏月握住他的手微微一松,不动声色道:“臣最近可是收敛了,再也没有往景临宫里揽美人了,只是宫中女眷来回也是这几位,皇后有孕需要静养,纯妃......纯妃娇气,庄淑仪时常要陪驾,臣只能和曦妃勤走动了啊。”
烨帝神色一沉:“曦妃倒肯与你亲近。”
“臣和国师闲谈时,提起过曦妃。据他所说,曦妃是打小便这样,对谁都冷冷的,如今这样,怕是与陛下无关。”
说完后,连鎏月自己都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凭着她仍留存下来的印象,记得在上一世中,曦妃虽也是这副自我封禁的做派,对于君主,还是会低下姿态去侍奉的,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入宫都几月了,仍如未出阁的女儿身一般。
是自己记错了吗?
还是有什么改变了?
“不管这些了,朕之前是给林家面子,但既然她不愿,朕也没心思继续在此事上纠结,让她好吃好住地在仪华殿呆下去便是了。”
这不就是她所求已久的东西吗?鎏月心中暗笑。
第15章
满目的青灯古佛,幽幽的香火一跃一跃,不经意间晃了鎏月的双目。
太后居于正中的蒲团,而林云姝和鎏月一左一右,跪在其后的蒲团上。
鎏月侧目看看林云姝,又看看太后。她们都在闭眼祈祷,唯独自己分心。
拜不进去。
鎏月已经不信神佛了。
与其求菩萨保佑,还不如靠自己突围而出。
上辈子神佛求得还少吗?结局不过如此。
噢,也有应验的......比如皇弟身体康健。
四周的僧人都在低头念经,并没有人察觉到鎏月的异样。
鎏月睁眼静坐一会,不自觉地侧首去看林云姝的侧脸。
......她有一瞬间觉得林云姝是睡着了。
好平和的气息。
礼拜完后,鎏月让人扶太后去后院小憩,只留下自己和林云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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