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闻言后,叹了口气:“看样子你和林苑的确没戏了,唉。”
鎏月微一挑眉:“不是我狂妄,只是我至今未懂,我身上又无陛下担负着的为皇家绵延子嗣的重任,为何一定要找个男儿郎,与我婚配?还是说,仅仅是为了维护皇家颜面?但如果是这个,我若说是自己太高傲,谁也瞧不上,那谁还能责我失了皇家颜面?”
瑞王小怔一会,微张的嘴巴好久都合不上。
“皇兄?”鎏月伸手在他面前轻轻晃几下。
瑞王:“你——你真是......好利索的嘴巴。”
“那群朝臣忠心是忠心,有时却也烦扰不休,与他们在口头上对仗几个来回,还怕嘴皮子不利索?”
瑞王又惊了:“行行行,我不同你绕,劝诫你,算是本王的不是。”
鎏月唇角扬起的弧度更深了:“谢皇兄相让。”
瑞王:“那林苑——”
鎏月赶紧接过话来:“国师啊,我与陛下一直有为他物色可婚配的女子,目前已有几个中意的人选。”
瑞王滞住了,一时竟想不起自己原先想说什么。
马车缓缓停下来的时候,鎏月下意识地就想要先下去,然后把林云姝拉下来,怎知她轻轻挡了自己一下,随后小心翼翼地先下地,再伸出手,示意鎏月握住。
她倒是有几分侍童的自觉,一抹笑意闪过鎏月的眸里。她伸出手,握住林云姝,再跳下去:“皇兄改日进宫看我。”
“好。”
鎏月携人在寺前停下了,慢慢解下披风,然后给林云姝披上:“穿成这样,不好大摇大摆进去,掩着点好。”
林云姝:你还让我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然而这句话她可是没有说出口的,只是垂首静静地看着鎏月帮自己系带的白葱手指。
“好了,回去吧,早些睡下,明日一早就回宫。”鎏月放下手,欲要转身。
林云姝叫住她:“公主困了吗?”
鎏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来你很想问我些事,对吗?”
“是。”
“不困,说吧。”
“公主和我兄长,当真不睦吗?”
鎏月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你不像是遇事易紧张的人啊?看不出来我在回绝瑞王撮合的好意吗?”
她顿了顿,“不睦的确是夸大了,但有分歧是真的,分歧不至于上升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更是真的。”
林云姝听完后不说话,然而手指却在悄悄地用力勾着披风内侧。
鎏月:“你哥哥身在风云诡谲的朝堂,时时都是坐怀不乱的。怎么你凭空替他担忧起来了?”
林云姝闪避着鎏月似乎可在片刻间看穿人的眼神,道;“公主当我是愚人多思就是。”
鎏月轻笑一声:“自认蠢的,都不蠢。”
“谢长公主夸奖。”林云姝与她擦肩而过时,浅浅地行个礼。
直至林云姝的身影隐入黑暗中,鎏月都还停留在原地。
明明自己才是重来一世的人,她怎么觉得林云姝心里怀揣着的不安比自己的还要浓,还要重。
错觉吗?
这人总归是有些奇怪的。
难懂。
寺里的床榻有些冷硬,鎏月躺得不安稳,再加上呼呼的风声透过薄薄的窗纸直闯入耳,扰得她辗转反侧许久,都不得入眠。
她索性掀开被子起来,想要静坐一会。
风息渐小的时候,鎏月立刻察觉到风声中似乎还混杂着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似是铃铛摇晃的声音。
叮铃,叮铃......叮叮叮铃铃......
清透得直击人的心底。
然而又万分诡异。
这种韵律......是下葬时才会响的。
鎏月缓缓下地,透过窗子看出去——外面黑沉沉,浓稠如墨的夜色完全掩盖过了月光的风头,
阴冷的风又开始嚎叫了,铃铛的声音变得极其细微。然而被风裹挟着,却更显阴森。
突然,一道黑影从窗边掠过——
“谁?谁在装神弄鬼?”鎏月屏住气息,凝固住的眼神隐隐透着肃杀之气。
招魂的铃铛声再变清晰的时候,她用力地推了一把窗子,发觉它纹丝不动后,鎏月的目光落到了门把手上。
出到门前时,值守的宫人不知为何,竟睡死过去了。
鎏月语气冷冽:“本公主不怕鬼神,再拿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来吓唬我,你连全尸都没有。”
铃铛声蓦然止住了。
鎏月却也是动弹不得——眼前的一面墙上,出现了一道人影。
飘荡着的人影。
走近时它却突然消失了。
鎏月垂下首了,双肩微微颤着。
若远远地看过去,定以为她在哭泣。
然而——人是笑着的。
她只觉得有趣。
第17章
“谁在寺里大叫?扰了公主和太后歇息!”
“是长公主!”
“公主怎么会在这?”
“愣着干什么?快请大僧,还有医师,一并请来。”
“公主看上去像是受惊的模样。”
......
眼前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多的人息涌过来,鎏月不仅一副不敢睁开眼睛的模样,还在胡乱地躲避,不让任何人碰自己。
“曦妃娘娘怎么也来了。”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
听到这个名号时,鎏月微微僵了一下,然而还是拂开搭在自己臂间的手。
林云姝的手被拍痛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想要缩回,然而片刻后她还是再伸出手去轻轻揽住鎏月:“公主别闹,高僧就要来了。”
说完后她对着众人冷斥一句:“公主既然受惊了,那还嚷嚷作什么?”
一番请罪后,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公主晕过去了。”
……
药香浓烈,熏得坐在榻边的年轻男子轻咳了一声。
立即便有人紧张地上前:“陛下,也得顾及自己的身子啊。”
烨帝摆摆手:“先别管朕,查出来没有,到底是什么东西把长公主吓成这样?”
“......那边说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查清,但也有些眉目了,似乎是被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吓的。”
烨帝一拍床榻:“这些个脏东西。”
手肘被柔软的东西攀上的时候,烨帝不禁惊了一下,连回头看;“什么东西?”
“陛下,我啊。”鎏月的声音轻而细,眼眶中还闪着清亮的泪光。
烨帝松了口气:“朕还以为......没什么,你总算醒了,昨晚连夜被送回宫的,朕下了早朝又在这坐了好久都不见你醒。”
装晕嘛,装着装着就睡过去了。
然而鎏月此时面上仍是一副虚弱模样:“陛下......那东西还在吗?”
烨帝眼神一凛:“什么东西?”
“没......什么都没有,”鎏月突然慌乱地捂住头,“不要问我,不要......”
“朕不问,醒了就好,朕也就放心了。”
鎏月恹恹地回答:“惹陛下担心了。”
“朕一点事都没有,反倒是你,既然不再昏睡,那朕就回去批折子了。”
“陛下,”鎏月拉住他的袖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说。”
“我协助陛下料理政事的这几年,虽步步谨慎,却也难免犯错,心里终日揣揣不安,昨夜被惊吓一事,多少和这有关联,还请陛下——”
鎏月顿了顿,“卸去我的大权。”
烨帝的脸上挂着的震惊神色久久不散,眼神更是顿时变得深不可测。
他酝酿好久后:“不可,不可卸掉你的大权,朕需要你。”
烨帝重申了一遍:“朕需要你。”
鎏月怔住了,双手不自觉地紧攥住被子。
“怕是忧思过度的缘故,你好好歇息。”烨帝随后转身离开。
就在一片的“恭送陛下”的声音传来时,鎏月面上的惊惧神色悉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略带诡异的笑容。
是谁借了一个表忠心的大好机会给自己?鎏月想。
御书房内。
烨帝支着头喝茶,姿态颇为闲适,毕竟旁侧的人只有林苑这个心腹。
“都听说长公主的事了吧?”
林苑:“消息封得紧,但若有人不小心,也是会走漏风声的,臣的确听了去。”
“长公主一向不是胆小的人,更不是那些有什么个风吹草动就要大惊大叫的女儿家,到底是什么才能将她吓成这样?”
林苑:“陛下有没有想过,也许吓坏长公主的不仅仅是些怪力乱神之类的事呢?”
“噢?莫非有人蓄意要......”
林苑摇摇头:“依臣浅薄之见,臣以为长公主或许是心里本就藏匿着惊恐,而寺里的一切又让他陌生,加之昨夜的风大,即便只是听到些什么奇怪的声音,也极有可能会被激发出心中的恐惧。”
“恐惧?她惧什么?”
林苑:“公主的性子素来谨慎,身上又担着辅助陛下的使命,长久下来,心里总会生出惶恐,惶恐辜负了陛下的期望和这浩荡皇恩。”
烨帝沉吟一会后,道:“是这样吗?”
林苑:“不仅是公主,其实为臣子的,心中也常会不安,害怕德不配位。”
烨帝放下茶杯,笑出声来:“人人都会和朕说奉承话,怎么就你说的最让朕听得舒服?”
林苑亦笑:“陛下若认为臣只是在说奉承话,那臣便要伤心了,长公主更要伤心了。”
“皇姐的心意,朕是明白的,”烨帝摸摸杯壁,“茶凉了。”
“来人,给陛下换上热茶,”林苑顿了顿,“茶热就可口了。”
即使喝上热茶,烨帝的神色间还是隐约透着不快。
林苑:“陛下在忧心什么?”
“宫里杀孽才多,可是国寺是最清明的,在那里遇上......那些个脏东西,是不是太蹊跷了?会不会是有人存心要给长公主使绊子的?”
林苑一怔,道:“这......谁会这么胆大包天?她可是陛下的啊姊啊。”
“让朕想想,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
林云姝只知道幔帐后的人在凝视自己,然而隔着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太清。
“公主是歇下了吗?”她明知故问。
鎏月的目光本在专注地流连在纱帐外的人的玉面上,被她这样一唤,便收回了目光,懒懒地倚下去:“按理说你要来侍疾的,可一来就知道站着,好不懂事啊。”
片刻后,一双纤长素手掀开了幔帐,依旧是清冷的语色:“未明确公主心意之前,我不会来扰着公主。”
“也是,本公主睡不安稳啊,脾气也坏,这景临宫不知有多少怕我的。”
“公主还是睡得不安稳吗?”
鎏月闭目养神一会,道:“还真是只有我遇上那些鬼东西了。”
“殿下多思了。”
“不,我没有。”鎏月松开支着头的手,然后利索地坐起来,与林云姝平视,秋水明眸中流转着的眼色幽深似渊,似要一眼把人看穿看透。
“殿下想说什么?”林云姝毫无退缩之意,甚至微微倾前身子。
鎏月突然笑了,笑腔里浸着凉意:“自然是只有我遇上那些鬼东西了,因为背后谋划的人是你——林云姝。”
林云姝苍白的脸颊在这一刻泛起微微的血色,似是心绪出现了极大的波动,她敛眉垂眼片刻,再抬眸时眼中的波澜几乎散尽:“殿下就是殿下,回过神就什么都懂了。”
鎏月冷冷的笑容仍挂在脸上:“你也知道吗?对啊,你也知道,我什么风浪也没见过,什么杀戮没经历过,区区那些虚妄的东西,怎么可能唬得住我,可你还是......”她气得说不出后半句话了。
林云姝帮她说:“可我还是妄图去乱殿下的心神,胆大包天,罪大恶极。”
“呵,你以为自己把罪行说完了,我便不定你罪了吗?”
还真是不会定。
鎏月此刻十分、特别想听林云姝恳求自己。
褪去她高高的姿态后。
然而林云姝似乎没有哀求的意思,直截了当地问:“殿下要怎么罚我?”
鎏月气不打一出来:“本公主要——”
她突然停下了。
脑海中掠过自己扯着烨帝袖子的模样,还有烨帝说出’朕需要你‘时的恳切神色。
鎏月在一瞬间变得万分平静:“你的用意是什么?”
林云姝的语气幽幽然:“殿下,你说这招对我哥哥有用吗?”
鎏月微微笑了一下;“你哥哥手上挂的人命比我多多了,或许不怕的,但在深夜梦醒时,或许是怕的。虽说那些都是该死的奸人,但怨气也深。”
林云姝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鎏月没有给她活络心思的机会:“本公主什么反应,才会是你真正的预想?”
“殿下不是都演出来了吗?”
“噢,要我惊慌失措,狼狈不堪之后吗?”
“陛下爱啊姊,他会强制让殿下休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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