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月搀着侍女的手慢慢站起来:“你说得是,干坐在这里,风吹得我脑袋疼,还是四处走走吧。”
雪地难行,林苑特意走慢些,好让心神不宁的鎏月不至于落后。
鎏月边走边打量道路两侧的屋宇:“说起来,府邸虽为我建造,可我似乎还未看过图样,最近真是多事。”
林苑:“因为陛下对此事上心,所以底下的人自然也认真做事,公主是不必担心的。”
“什么进度了?”
“开春后不久,殿下就可以从宫里迁出来了。”
“好快。”鎏月喃喃道。
“在宫里诸多限制,但出到外头,盯着殿下的眼睛就多了,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我明白,”鎏月若有所思道,“京城眼睛是多,可总是不及宫里的眼睛那样犀利的。”
“殿下懂得取舍就好。”
鎏月见气氛过于凝固,配上雪景就更为萧杀,存心打趣他:“轮到你了。”
“臣不明白。”
“瑞王的事。”
“瑞王......”林苑想想,随后反应过来,“我还没这个打算。”
鎏月:“那你打算什么时候?都老大不小了。”
林苑:“等局势稳下来,臣的处境未必比殿下好多少,许多双眼睛也在盯着这个位置,无论与哪个家族联姻,都能被人拿来做文章。”
“也是,娶没有家世的女子避嫌太过,有家世的,又会有人嚼你林家势力太盛的舌根。”
“其实......倒也还有一个原因。”
“嗯?”
林苑笑道:“家中母亲、小妹都是臣的软肋,如今这情形,不宜再多一个。”
软肋......
林苑这人说话,怎么净往心窝上戳呢?
鎏月上一世步步谨慎,不过也是因为有软肋——一起长大的弟弟后来的烨帝。
现在的各种“大胆妄为”不过是因为已经将软肋丢掉了吧。
且慢,丢掉?
鎏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座宫殿里,似乎也还有慢慢滋生在心底的软肋。
真危险啊,一不留神就......
林苑见鎏月不说话,继续道:“不过这事,我似乎也拖不了多久。”
鎏月哧笑一声,蹙着的眉目舒展开来:“你刚才讲软肋的这一番话说得我也没法驳回去,那就只能先去驳太后了,反正我到时把锅全往你身上扣,倒也碍不着我。”
“殿下随心就是。”
鎏月大概还是记得位置的,主动停下打量着未完工的府邸:“这儿好安静啊。”
“雪大,工匠们大抵是打算歇一歇的。”
林苑正想去推门,不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凌厉的尖叫声——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来鎏月,幸好她并没有出事,然而怎么......僵成这样了?
想起来,鎏月这时什么都想起来了。
怎么现在才想起?她暗责自己。
第23章
林苑神色一凛——不对,惨叫声不是从身后传出来的。
更像是从旁边的府宅中。
可旁边的府宅是长公主在京中的赐宅啊,平时是无人居住的,但奴仆会每日去清扫,清扫完后便会把宅子锁得严严实实的。
鎏月僵在风雪中,眼底深处渐渐覆上一层暗影。
她全都想起来了。
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有人狼狈地奔出来,边逃边嚷着“杀人了!有死人!”。
一刻钟之后,府衙就会来到。
紧接着,事态就会这样发展——
长公主在京城里的府宅竟然出现了命案。
并且,京中有些不太好听的声音,纷纷将矛头对准长公主。
什么?你说长公主又不在府宅,她能有什么嫌疑?
长公主是不在府宅,但是,且不说府宅被锁得严实,只说在长公主的地盘上,谁敢撒野?谁又敢在这里面杀人?
那么......莫非是长公主指使的杀人?后来因为没有清理干净而被人发现了。
在京城公然杀人,未免也太高傲不驯了。
曾经听过的言辞此时像落雪一般,重重地扎在鎏月身上。
她缓缓迈开步来,向府宅走近。
果然,目睹者连滚带爬地出来了,嚷出来的话和鎏月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尾随其后的是林苑,看样子他想阻止目击者的大喊大叫,然而控制不住,只能站在府宅前示意鎏月不要过来。
鎏月没有听他的,直直地走过去。
“殿下,里面脏。”林苑拦她。
鎏月撇开林苑的手,径直地走进去,再出来时外面围观着的人已渐渐地多了。
她见势,表情神态竟顿时变得和那日寺庙深夜受惊一般,惊慌失措,恐惧不已。
鎏月跌在雪地上时,连林苑都拉不住。
然而林苑后来就不拉她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长公主是该惊慌的,越惊慌越好,才有利于后续洗清嫌疑。
她这样的心机......与她为友,远好过为敌。
林苑在这一刻才真正明确下自己的阵营。
鎏月瘫下的时候,一直候命的暗卫纷纷窜出来,将她围住,并且带起来。
然而长公主的狼狈还是被不少人看见了。
鎏月被带离的时候,林苑没有跟上,而是留在原地等着府衙来,该压下的压,该堵的嘴就堵,是要好好处理后续了。
直至入了宫门,鎏月的神态才恢复如常,甚至带着一抹讥讽的笑意。
罪魁祸首当然是朝中树下的敌人。
然而有点棘手。
被杀掉的二人是特意潜进府宅,放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然后好栽赃鎏月的。
至于被杀,只能说是周明逸的剑太快了。
周明逸常会独自去她的府宅巡视,然而恰好去的时候太巧合,清扫的奴仆去得更是巧合,让他根本来不及清理,但已经来不及了,与其被人发现镇北将军在长公主府宅内杀人,还是留下一个烂摊子,局面会好收拾一点。
上一世的此时,京中舆论太盛,而鎏月又不能将周明逸供出去,即使查出死者的身份,最后也只能草草了事,毕竟“替死鬼”的言论又开始纷纷扬扬,连烨帝都开始对她生疑。
鎏月最近已经不如刚重生时那样的警惕,并没有想起这一茬,自然没有做好准备。
然而此时开始算计似乎也不晚。
她回宫后,直接回了寝殿,躺在榻上,裹在被子里。
传来烨帝驾临的通报声时,鎏月已经将唇上的朱色拭掉了,衬上苍白的面色,人便显得憔悴无神。
“皇姐?”
鎏月缓缓掀开被子,先是显露惊讶的神色,片刻后挣扎着要起来迎驾。
烨帝扶住她:“小心。”
鎏月握住他的手甚至还在轻颤,眸中闪着莹光;“陛下,查清楚了吗?”
“别急,会查出来的,”烨帝顿了顿,“但朕得问你,你怎么走那边去了?”
“臣想看看公主府邸建造得如何了,于是在外站了一小会,结果......结果就看见了那些东西。”
“朕也在疑惑,为何就这样巧?听说皇姐当时与国师在一起?”
鎏月停止了小声的抽泣,道:“臣出宫去,本意是要看看府邸的,后来遇见国师在雪中独自对棋,后来就相约着一起去府邸那边。”
慢着,鎏月说完时连自己都惊了惊。
府邸的事......是林苑提出的。
“皇姐别急,朕待会就见国师,让他慢慢把事情捋清楚,你就别多想了。”
鎏月:“是我没用,也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人了,怎么就一点都经不住吓?”
“吓?”烨帝沉吟一会,皱皱眉,“上次在寺庙里也是有人故作邪崇来惊吓你......这次倒好,直接就是两具尸体了,你说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
寺庙啊......林云姝的锅是该找个人来背了,否则被查出来就难办了。
鎏月稍稍活络心思,开口时多了几分激动:“一定是的,一遭不成那就来两回,最好把我胆子都吓破,把我吓疯才好。”
“你别急,小心更伤身了。”
“我......”鎏月的语气缓和了些,“臣失态了。”
烨帝拍拍她的背,倒是没有再说话。
鎏月的脸色逐渐变得煞白:“陛下,京中是不是都在议论臣?他们是不是都要臣来担起这个罪责?”
“谁敢?”
鎏月敛眉垂眼:“朝中最近都太平了不少,偏偏就臣在惹事。”
“朕一开始也担心京中有人传播谣言,但听人回报,出事时不少人都在府邸外围观,相比起讨论宅子里的命案,反倒是议论长公主受惊的人更多些。”
“真是丢脸。”
“忽逢血腥,若是稳如泰山,那才不好。”
鎏月扯扯烨帝袖子:“那臣最近就要躲个懒,朝政上的事就全依靠陛下了。”
“你最近总是躲懒,以后不许了。”
“有什么的,陛下也能独担大任。”
烨帝无奈笑笑,没有再出言,小坐一会后,留下一句忙政事的话后就离开了景临宫了。
让侍女过来帮自己拿走一封信后,鎏月索性两手一撒,沉沉地睡过去了。
在睁眼时,眼帘内映入了一跳一跃的烛火。
都入夜了。
鎏月起来时发出的小小动静,足以引来静候在不远处的侍女。
“殿下,国师回信了。”
“拿过来。”
鎏月的确怀疑林苑今日的“随口一提”并不是随口,既然疑云已生,不如大方将它抖出来,直接问他约自己前去公主府邸,是否别有用意。
信被展开——
[臣不敢瞒长公主殿下,今日的事是小妹知会的,她提醒过臣最好将公主带去那边,说不定可以避祸。臣问她原因,说是在宫中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小妹虽千叮万嘱过,让臣要三缄其口。只是这样一来,就要对殿下编造谎言。与其日后要费心力对峙,臣只能辜负小妹了。]
殿下安。]
竟又是林云姝......
鎏月攥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连心口都在突突地跳。
竟又是她帮了自己。
林云姝啊林云姝,你就打算永远都躲在暗处了吗?
鎏月凝视着信函在火苗的吞噬下化成灰后,便裹上厚裘,顶着寒冷的夜风出了景临宫。
林云姝正要寝下,却看见侍女略带惊慌地通报:“我们说娘娘要睡下了,请长公主明日再来,可殿下她不听,我们......也拦不住。”
“公主殿下岂是你们拦得住的?”
侍女惊讶地看着曦妃的唇角挂上了一抹自嘲般的微笑,顿时觉得心里怵怵的,下意识地没有阻拦,直接为鎏月让了路。
林云姝还未出寝殿,沾染上一身寒气的高挑身影便已经出现在眼前。
而这个眼前人,一声令下,殿内的宫人便立刻撤退。
“来势汹汹的,你——”林云姝突然就止住了话音,在她看见鎏月艳红的眼梢之后。
鎏月凝视着她,开口时声音冷凛:“你也死过对吗?怎么死的?可也有像我一般,死得不甘死得愤怨?”
林云姝滞住了,盈盈秋水眸竟在瞬间失了光芒。
“你不想说是吗?”鎏月咬牙切齿道,“那我说,我是被君王杀死的,倒也不只是君王,还有我曾经喜欢过的姑娘的狠毒,是这些一并把我杀死的。”
第24章
林云姝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直至碰到榻边,退无可退,才颤着轻音:“我不知道。我曾经也怀疑自己死过一遭,可是最后的记忆竟停留在睡下的那一刻。究竟是我在睡梦中死去,还是这本来就是一场荒唐的梦?”
鎏月只是红了眼眶,盈盈水光始终都在内打转,没有滴下来:“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再一睁眼睛,竟坐在外殿,旁人恭贺我得封曦妃,门外传来陛下驾到的通报。再过一会,他便进来了,他看我,如同是初见一般,而我看他,也还是少年模样。”
鎏月想起那日破碎一地的茶杯:“你定是失了魂,沉浸在自己的惊愕里,无暇理会陛下,所以那日夜里他才会生气......我原以为你是故意惹恼他的。”
“是有意,但也不全是故意的。”
鎏月;“真是好笑……为什么会这样巧啊?”
林云姝只觉瘫软无力,蓦地跌到榻上,“我明明在宫里已经待了两年,怎么一觉过去,又回到从前了?”
鎏月竟勾唇笑了,笑得让人心里发怵,开口时,那声音空灵幽远:“你同我一样,都得到了再来一世的机会,说可怜也可怜,说幸运也幸运。”
“难怪......难怪你的性子与我记忆中的大相径庭,从前谨小慎微,如今倒是......”
鎏月帮她接了后半句:“娇奢蛮横是吗?反正陛下现在还宠着我,我为什么不及时享乐呢?”
林云姝亦笑,隐隐透着嘲讽:“你堂堂执政长公主怎会这样想?上一世的种种是真,如今不过是披上一层皮,看谁信了这场戏......”她顿了顿,“原来是这样,我反倒提醒自己了。本来一直都想不懂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改变,还怀疑是自己的记忆错了。”
鎏月已经控住了自己的失态,此时正平静地把弄林云姝发间的珠钗,拨得噼啪作响,语色懒漫:“你既已看透,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这事你哥哥可知道过一分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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