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凌意婉拒其他人的邀请,独自上楼收拾行李。他把那些刚挂出来两天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收回去,把被子也整理好。后来看见昨晚画的那幅人物草图,静静看了一会儿,最终撕下来揉成团扔掉了。
收好后,他坐在床边出神。想留一样东西当纪念,但景带不走,吻更带不走,最多只能带走昨晚捡到的那些贝壳。
他下楼去找,花园里没有,找不到。
—
时间在黑暗的天际下慢慢流逝,有人在争分夺秒。
零点左右,手机突然很焦急地震动起来,黑夜里声音大得很突兀。
厉醒川放下手里的工具,看了一眼,是从来没给他打过电话的楚然。
他接起来,任何音节都还没有从喉咙里出去,就听见那边劈头问道:“凌意给你打过电话没有?”
原本微弓的背一秒站直,他拧紧眉:“出什么事了。”
“凌意不见了,吃完晚饭就没见过人。我跟陆行舟去夜市回来以后把酒店都找遍了,连个人影都没有,电话也一直打不通。”
楚然吐字清晰,说话冷静,厉醒川的神经却突突直跳。
“这地方治安差得很,晚上他又喝了不少酒,我担心——”
“我马上回来。”厉醒川沉声打断,“你叫几个人先去海边找找,他昨晚去过海边。”
“已经去找了。”楚然对答如流,“陆行舟带人去的,一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不到一刻钟就赶回去,酒店只剩下程开霁一个人在前厅坐阵。
“怎么样?”谢思昀先冲进来,扯着他就问,“人找到没有?”
“还没有。”程开霁面色铁青,“他们带着几个人分头去找了,码头海滩都没有。”
“都这么晚了凌意会去哪儿?”
话音未落,厉醒川停好车奔进来,一看他们俩的脸色就知道一无所获,转身大步往楼上跑。
冲进凌意的房间,已经收拾妥当的行李箱直直跳进眼眶,地毯上还有一个揉得很皱的纸团。捡起来一看,模糊的轮廓画的依稀就是他。
厉醒川心脏狂跳,大步奔向前台要查监控,程开霁直接把他拦住:“还等你查?!我早就已经把今晚的录像全看了,他是八点左右出去的,什么也没带。”
八点到现在已经四个小时,不管去哪儿逛都不可能这么长时间杳无音信。
谢思昀在原地搓着手踱步,好几秒后倏然抬眸看向厉醒川:“白天在船上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他会不会……会不会是生气躲起来了?”
厉醒川没有立刻说话,程开霁已经把他的领子揪起来,“你到底要把他害成什么样!”
谢思昀急忙上前阻止,“别动手!”
还没拉开,门口忽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是楚然带着人回来了。
“楚然!”
三人齐声问:“有消息了吗?”
楚然面如玄铁,看了他们一眼,表情变了一变。厉醒川脸色瞬间冰凉。
“有人在海边的栈桥上见过他。离得最近的监控探头只拍到他过去的画面,没有回来的。”楚然顿了顿,冷眸看向厉醒川,“我现在怀疑他是喝多了神志不清,失足掉到海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愿不愿意重新在一起
“凌意——”
“凌意!”
酒店的员工、这座岛上能雇到的,还有他们五个,所有人倾巢出动,沿海岸线将每块礁石后都细细找过,仍然一无所获。
失踪时间还不够报警,但陆行舟毕竟有些人脉关系。他与当地搜查队搭上线,支付高额费用,将凌意的身份信息和身高样貌细节提供给对方,让他们加派人手在陆上海上各处去找。
天黑尽了,白天还恬淡平静的大海此刻波涛汹涌,海水深不见底,像一个一望无际的巨大旋涡,能在顷刻间吞没所有你在乎的、你珍视的人或物。
认识厉醒川这么多年,谢思昀还从没见他他像现在这样。他面色灰青发紫,声音嘶哑压抑,整个人在极度的提心吊胆中始终攥着拳头,可偏偏除了凌意的名字其他什么话也不说。
谢思昀害怕了,跑过去求陆行舟:“陆总,船什么时候才能到?”
其实不用他催,陆行舟一直在打电话调度搜救快艇,只是现在时间太晚了,开船的都要从家里临时抓过来,所以不能立马到位。
十分钟后除了程开霁所有人都登艇,另有一辆救护车在岸上待命。陆行舟跟楚然一艘,厉醒川跟谢思昀在另一艘,他们从栈桥出发,一路往远处拉网式寻找。
不知是气温骤降还是怎么,夜里的海风竟冰冷刺骨。谢思昀头发被吹得翻风,身体微微打着颤,脸也被冻得僵硬。
他侧过头,见厉醒川一手撑着船沿一手打着手电,双眼错也不错地盯着海面,两条青筋从额角径直连到颈下,大半个身体完全探出艇外,衣服裤子早被海水淋得湿透。
没过多久,忽然听到向导在另一艘艇上朝他们奋力挥臂:“这里!这里有发现!”
厉醒川浑身一凛,立马让开船的调头过去。楚然先他们一步赶到,几辆快艇并在一起,说话要靠喊的:“有什么发现?”
“那儿!那儿好像漂着一件衣服!”
顺着向导的手指方向看过去,黑色的海面上隐约漂浮着一件深色衣服。这里早已超过了防鲨区,寻常游泳的人根本不会来这儿,更何况还是晚上?
所有人第一时间靠过去,搜救队员下水把衣服捡出来,照着手电筒一看,谢思昀顿时慌得六神无主,“这是……”
湿淋淋的蓝色外套被海水一泡,冰得一丝温度也没有,指尖一碰就冻得生疼。谢思昀从灰暗的视线中抬起眼,看见厉醒川惨白的脸、惊惧的神情,那一句“这是凌意白天穿过的”,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紧紧把衣服攥在手里,厉醒川抬起头,隔着雾看向楚然,咬了咬牙,“这是他的。”
楚然扭过头,代陆行舟发号施令:“向导,让搜救队员全部下去找。”
所有人鳞次入水,找了二十多分钟。
这二十分钟对艇上的人来说,是绝对的度日如年。每一次海面有身影浮现谢思昀都担心是凌意找到了,又担心是没找到,焦心至极却更不敢看旁边的厉醒川。
二十分钟过去,没有发现,一个个又都从水下浮出来,攀在艇边等命令。
向导看楚然:“还找吗?”
冷风把楚然的嘴唇也冻白了。但他面不改色,点头:“找。”
一个个又都潜下去,在水底拉出一张人网,直径一两百米内连一只螃蟹、一棵珊瑚也没放过。又是半个小时,依然没有任何发现。搜救队员的体能也已经到了极限,再度探出水面时个个都在大喘气。
这一次向导又问:“还找吗。”
楚然一顿,而后低声道:“继续找。”
向导点点头,转身朝众人吩咐。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当地语言回了几句话,没人动。
楚然举着手电,光移到向导脸上:“他们说什么,翻译给我们听。”
声音异常冷淡。
向导张了张口,正要出声,却被陆行舟拦住。这一个晚上陆行舟的话都很少,一切交由楚然来指挥。此刻他在昏暗的光线下,深眸微抬,看向另一艘艇上的厉醒川。
“醒川,今天的事,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对不住你。”
陆行舟跟厉醒川没有正式说过什么,但陆行舟心里是把他当弟弟的。这一次出来散心原是一番好意,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他看着厉醒川:“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厉醒川也看向他,嘴唇冻僵了一样动了动:“让他说。”
陆行舟这才朝向导微微点头。
在场的都是开罪不起的主,向导喉结一滑,有些紧张:“他们刚才说,找不到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人漂走了,要么被鲨鱼、被鲨鱼给……继续在这里耗,没用的。”
厉醒川那只攥衣服的右手,越攥越紧,关节泛白,攥出的水顺着指缝往下滴,黑夜里看着像血一样。
谢思昀嗓音干哑:“难道就不找了?”
搜救队的队长离得近,又仰头说了几句话。向导一句一句翻译:“他们的建议是今晚先这样,回去以后想办法调派直升机,天一亮就来海面搜救,争取尽快打捞。”
打捞。
这两个字一出口,谢思昀恐惧地打了个寒噤。
楚然抬起眸,目光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移往另一个方向,“厉醒川,他的意思你听明白了么。”
这句简短的话里,有能将人心脏撕碎的东西。
海风刃一样刮过皮肤。
厉醒川手紧紧攥着衣服,微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楚然看着他,说:“我不想下定论,但是我想让你明白,人很可能已经没了。”
“楚然。”陆行舟皱紧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现在不说什么时候说。”楚然的语气肃穆又严厉,“你不说,我不说,凌意就能死而复生?这样找下去就会有结果?”
“够了。”陆行舟低声喝止,“醒川,今晚咱们先回去,明天一早我——”
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
“醒川!”
谢思昀尖叫起来。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厉醒川扔下衣服一头扎进冰冷的海水中。
没有人肯找,他就自己找。
海水中空无一物,连一块救命的浮木、一根可攀握的水草都见不到,有的只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无边的寂静。身后的嘶喊越来越远,直至潜入水中后完全消失,厉醒川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除了剧烈的心跳以外什么都听不见了。
肺部受到严重的挤压,同时脑中有一个感觉一直在折磨着他,让他几乎喘不上气:凌意离他很远。
他奋力向前游。
这种失去是切肤之痛。你看见了他的衣服,你觉得他一定就在这附近,但你偏偏就是找不到他。甚至你感觉他的呼吸在一点点变得微弱,他的心跳一点点变得迟缓,但你束手无策。
厉醒川总疑心凌意在某个地方等着他,总疑心凌意冷得直抖,蜷缩在水底喊:醒川,救救我。
但就是找不到他。
不顾一切往深处游的时候,厉醒川全身肌肉都在抖,意识已经模糊不清,所有动作都是在靠着一口气机械重复。
“醒川、醒川你回来!”谢思昀趴在艇边失声痛喊,“太危险了,你快游回来!”
刚才那一瞬间就连楚然都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厉醒川居然能不要命,明知不可能有任何结果仍然疯了一样冲动。大约连厉醒川自己都没想明白,这一刻究竟为什么要下水,找的又是什么。也许只是有一种原始的本能,他不能就这样失去凌意。
“快!”眼见那个身影越来越远,陆行舟对向导吼,“快让人过去把他弄回来!”
向导一声令下,几个队员箭一样入水,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将人拖回艇。
被救回来的厉醒川嘴唇苍白,躺在艇中沉重地喘息,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生气。
“醒川、醒川?”谢思昀紧紧抱着他,感觉不到他任何温度。楚然让快艇靠近,不顾危险一步跨过去,立即蹲下查看,“厉醒川,厉醒川!睁开眼睛。”
漫无天际的黑暗中,厉醒川额头青筋盘错,勉强睁开双眼,又被手电筒的强光刺得缓缓闭上。他重重咳嗽了几声,从肺里咳出几口冰冷的海水,嘴唇微微翕动。
谢思昀抱紧他低下头,听见他低微的嗓音:“找不到……”
找不到凌意,他整个人都垮了。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把匕首,从在场每个人的耳膜穿透进去,直直扎进心底。
“厉醒川、厉醒川,”楚然蹲在他身边,眉眼沉寂片刻,低声说了一句,“振作点,我带你去见他。”
—
夜风微凉。
凌意回去的时候,偌大的酒店空无一人。
他最终没有找到原来的贝壳,不过又捡了一些,似乎比昨晚的还要特别。
今晚经由楚然牵线,他坐车去岛上一个隐居的英国画家家里开了一番眼界。手机被楚然借走了。楚然说自己的坏了,临时借用一晚,晚上回来就还他。
那名英国画家在岛上已经住了七个年头,家里堆满了这七年的创作结晶,并且他也崇拜大卫霍克尼。虽然语言不大通,但身边有楚然派的翻译随行,凌意与他很聊得来,看画、聊画直到深夜。
大约一点左右,画家还在滔滔不绝,凌意却不好意思再打扰了。他起身告辞,上车以后司机才说楚然吩咐他去通宵营业的进口超市买点东西带回去,需要绕一段路。凌意当然也是同意。
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他浑然不知。
直到两点,他才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四周静悄悄的,其他房间都黑着灯,一个人也没有。
房门虚掩。
他洗了个澡,换了件简单的短袖和朴素的棉质睡裤坐到床上,又开始尝试下笔。
昨晚那幅画得实在太差。
削过的铅笔划过纸面有沙沙声,因为是草图,他甚至用的是横格本。五分钟后,厉醒川的轮廓出现在纸上,比昨晚的要有神韵一些。
虽然拿笔的时候偶尔手还是会抖,但心定了许多,大约也有今晚聊天的功劳。
又画了一会儿,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以最快的速度冲上楼来,猛地推开房门,然后在视线交汇的那一刻浑身巨震。
凌意抬眸,与厉醒川四目相对,愣住。
“你——”
你怎么浑身是水。
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厉醒川扑过来死死抱在怀里。
力道太大了,凌意的纸跟笔都被撞落在床上。他感觉自己是被一个冰做的人抱紧的,从脖子到身体全被勒住,一时间呼吸都有些不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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