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复被搂地身子发烫,看彼薪闹了半晌,这才转过身,神色含嗔带红,小声道:“我不管这些,我就是不喜欢,不高兴!”说罢又把头扭到一边。
彼薪连连点头道:“好好好,不喜欢,不高兴。”然后委屈巴巴地看着流复道:“那你和那么多人都好,我也不喜欢,不高兴。”
“哪里来的说辞?”流复惊诧地看着他,又问道:“和谁?”
“那么多富家小姐,名门贵女,还有才子相公,二爷都和他们好得很。”彼薪这会子也不甘示弱起来。
流复皱眉无奈笑道:“这不是没有的话?我和他们都是正正经经地关系,你还要吃这闲醋,你莫不是想来个围魏救赵?”
彼薪咬死了不松口,就道:“不管怎样,我就是认定你了,要罚便罚,但你想丢下我可不行。”说着眼一闭,做出一副任流复处置的样子。
彼薪被一个吻惊得睁眼,见得流复耳朵红红的,嘴角藏着笑。流复拉过彼薪的手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有苦衷,咱们这么多年,很多事身不由己,我都懂。我也曾犯过错,尽力弥补,莫再犯就好。”
彼薪笑得眼中竟不知不觉含上了泪,抬手偷抹的功夫,从怀里取出一个陶埙来。
“在下给二爷吹支曲子。”彼薪玩笑着,抬起埙幽然吹起了那支新曲。
流复坐正了身子,跟着那乐声沉醉进一片天地。恍然回到宫中的时光,两个少年趁着月色穿过幽静地宫巷,悄悄溜上乌篷船,只为赏一朵花,写一篇诗,度过不眠一夜。美妙奇异的经历,伴随着青春年少的悸动,命运将这二人紧紧缠绕,无论相隔多远,情却发自一心。
流复目光温柔如水,抿着嘴,却真心地笑了。
“好听。”
彼薪一曲罢了,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还没取名呢。”
然后他抬头看着流复道:“是作给你的曲,你一块想想吧。”
“你的曲子该由你来定,让我取了多不合适。”流复红红着脸,眼神落到窗外,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手托着腮,没有接他那话。
彼薪看流复是有些羞,就一副可惜的样子道:“瞧你不喜欢,连名字也不肯想一个,还是罢了,就当没有这曲子了。”
流复转身“啧”了一声,搭住彼薪的手腕,又是咬牙又是笑,偏就不理他。
静默的功夫,彼薪听见隔着水面隐隐有唱曲说书的声音,于是被那些声音吸引,偏过头去听。
流复让船往岸边靠一靠,就听那说书声越来越清晰。只见岸边铺了一个摊子,上坐一位说书人,正要说上一段。这说书人用的是官话说书,在江南之地竟不常见,但稀稀拉拉还是围了些人去听。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今儿诸公听我说上一段,讲得便是贵人公子间一段情致秘闻,其中缘由听我慢慢道来……”
彼薪边吃着菜边支棱着耳朵去听,便入了迷,走到船边趴在栏杆上吹着晚风听那说书人娓娓道来。一声惊堂木,说书人说完这个片段,众人叫了声好,纷纷掏出赏钱,让先生明日再来说一段。
彼薪神色迷蒙起来,微蹙着眉,长长叹息一声。
“怎么叹气了?”
“这故事听着耳熟,像是咱们又不大像。”
“怎么个说法?”
“说它像,那剧中人的心境情形似有想通之处;说它不像,总觉得咱们身上桎梏太多比不得他们敢爱敢恨,心随情动。”
“所以你觉得咱们好,还是剧中人好?”
彼薪转过身笑了笑道:“有你就是最好的。”
流复抿着嘴,目光触碰了他一下,又躲了开去。他剥了颗枇杷吃,时令太早还没熟透,酸得流复直皱眉,就搁到一边,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彼薪好奇道:“怎么了?”
“知道这段书出自哪家话本子吗?”
“不知道,从未听过呢。”
流复眉眼带笑,回他道:“《水存风》。”
彼薪点点头,就道:“虽是另一家典故,写得倒与桐音斋的本子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却有他独到之处,说不清是什么,总觉得亲切。”彼薪又琢磨起来,对流复道:“桐音斋最出名的几本读来只觉得像是史官亲眼记录,细致真实,却不能知其中人物所思所想。而这段书说来,好似亲身经历过一般,又跳脱出来以旁观者的口吻细细道来。怪哉,怪哉。”
流复低头,嘴角带了一丝玩味与得意,便说:“我倒是喜欢这书的名字,水中存风,乍一听,这如何存得?细一品仄,却有道理。”
彼薪扇子一指道:“细说说。”
“水流不断,风吹不息,各自为政,二者本是不相配之物。可有一日流水有情,存了不该存的念想,好似荒唐,却只想着就这样伴随着他,即便确不相配。”流复神色恍惚了一下,又释然了。
彼薪闭眼沉思,又睁眼看着流复道:“时光流转,所爱之人相伴于岁月,我相信旁人看来虽不相配但也终会相配。”
“这名是好,是好。”
彼薪又点着头称赞。说罢又找来笔墨纸砚,在备下的书案上提笔写下三个字“夏缠秋”。
“何解?”流复挽了彼薪笑道。
“新曲之名。”彼薪得意的来回打量,十分满意。
流复莞尔,心下立马就明白了个透彻,又是欢喜又是臊得慌,就转了话头道:“你刚刚说桐音斋的话本子,原来你还看这些呢,我当哥哥是最不屑那些胡乱编排的东西,现下竟都露了个干净。”
彼薪像被人揭了老底,慌着想着怎么找补,就听画舫外有人说话。
第107章 遇外客启夏避风 逐闲人彻秋临水
“二位爷让小的好找。”
彼薪流复顺着声音抬眼去瞧,就见绱舴乘着小船,扯着嗓子喊。彼薪招招手让他上来。绱舴一蹬腿就跳上画舫,向两位爷略施了礼,既然是私访,这些礼数一贯不大讲究。
绱舴见了流复笑了笑,便对彼薪无奈道:“大爷哟,您跑得也忒快了,半句话也不留,小的才去园子里拾到拾到,扭脸儿回行宫,您人就没影了,又寻不见人,也就还有几个机灵的顺着人群找着了您的踪迹,否则您让小的怎么应付这差事?”
彼薪这两天的功夫险些丢了绱舴两回,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一时高兴糊涂了,什么也不顾了,毕竟自己这身份在这,若没有侍卫陪同,但凡出了什么事,确实也是在为难这些做下属的。
“这不跟着二爷呢吗,我个白衣相公还能丢了不成?”彼薪明明是同绱舴说话,眼神却瞧着流复笑。
绱舴心里“啧啧啧”地感叹,面子上露出一副惟命是从的样子。绱舴眼神瞟到桌案上的字,下意识眯眼去看。彼薪见了有些不好意思,流复更是不动声色挡在绱舴面前,不让他继续去瞧。
二人一边一个,架起绱舴就往席面上拉,摁了他坐下,流复一句:“饿了吧。”彼薪一句:“多吃些。”唬得绱舴受宠若惊,他摸了两下筷子才拿起来,夹了菜往嘴里送,也不顾都凉了,到底是饿了,吃上几口觉得滋味不错,早忘了书案上的字,一口接一口就吃喝起来。
彼薪流复夹着绱舴坐了,看他吃得香,都觉得有趣,二人对视一眼立刻心领神会,便又演了起来。流复斟酒,彼薪布菜,装着绱舴才是爷,他二人只是小厮相公,伺候他吃喝。
绱舴知道这二人玩儿心重,无人处就总扮起奇奇怪怪的身份来,或是说些怪话唬人玩,尤其是礼吉身边的力庖在,他二人便撒了欢地胡闹。于是绱舴也不和他们客气,指东说西,三人又笑又闹了半晌。
这画舫里正热闹,外头一支白局曲乐由远及近,三人都回身去看,便见另一艘画舫也到了眼前。
“王爷在此,竟也不叫在下同游?”
一串笑声从对面传来,流复看清是皇商胡舍人的独子带了一船的人正吃酒赏曲。这胡公子家世显赫,世代富商,父亲又有朝廷封诰的官职,在金陵一带很有威望。流复欲改革商贾之术,自然离不开这样的人家支持,所以时常也有往来。
“能巧遇胡公子也是缘分,小王请诸位一同吃席赏曲,莫辜负这秦淮好风光啊。”流复嘴上说着话,身子挡着彼薪,用脚踢了踢他。彼薪猫着腰一个侧身就闪进屏风后头的官房里,行动之迅猛,连绱舴都被恍地瞪大了眼。
几位富商子弟连同时申一道上了流复的画舫,对面唱白局的歌姬继续抱着琵琶临水而歌,声音愈发婉转委旎。
众人向流复施礼,流复忙笑道:“风雅之地,再说什么礼数岂不坏了兴致?都不必拘束了。”
时申见了绱舴在,一时未想起是谁,只觉眼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胡公子也注意到绱舴,见他虽穿着便服,却腰挎宝刀,谈吐举止也非俗人,便拱手自报家门,再问他名姓来历。
绱舴也不避讳,便回了礼,说明自己身份,只道自己受了陛下委派,微服下江南巡视,现下与玄亲王接洽,说些公事。
众人见是当今陛下奶哥哥亲临,便说难怪玄亲王不来赴宴吟诗,原来是有要紧的人要见,要紧的事要办。
众人寒暄几句,见流复大概还要和绱舴议事,就客气了几句就要散了。
时申心思透亮,只觉徐侍卫突然出现在金陵,这陛下十有八九也微服而来,正好与朝中天象不利,圣主闭关之说相合。于是留了心四处瞥了瞥,这不看还好,仔细一瞧,就见角落屏风后头隐隐绰绰有团人影,紧贴着船壁蹲在角落,身子抱成一个团,好像蹲麻了脚,挪了挪身子,伸了一只脚往前翘一翘,随着船体轻微晃动,他一个没站稳差点把屏风踹翻了。那人影抖了一下,只好又乖乖躲好不敢再有动作。
时申差点没忍住要笑出声,临走前看着流复绱舴二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踏回原来那艘画舫之上。
彼薪从屏风后头蹦出来,“嘶”地一声道:“复儿,哥哥我腿麻了,不行,不行了。”
流复抿着嘴笑,拍了他一下,扶着他起来,彼薪被拖回凳子上坐了,皱着眉揉着腿,嗔道:“他们也不曾见过我,那时申也不像会乱说的人,何苦把我赶去后头躲了?”
流复不顾彼薪酸胀着喊难受,抬起他一双腿架在自己膝盖上给他轻轻地揉,然后道:“他们都是人精,你我那关系骗不过他们,瞥一眼就知道你尊贵身份,到时候多有不便,你也千万别在人前露面,少些麻烦。”
彼薪勾了流复袖子晃了晃,便道:“好,都好,听你的。”
绱舴咬着筷子皱着眉几乎没眼看了,见彼薪惊说话柔柔软软又笑得牙着了风,心里惊了惊。绱舴艰难地咽了咽嗓子里的唾沫,心说不会彼薪面子上看着是哥哥,实则流复才是那个哥哥。这念头上了脑子,绱舴就更没眼看下去了,默念了两个佛号,保佑彼薪多多平安。
绱舴陪着彼薪流复坐了会,彼薪打发他回新园子里监工去。绱舴是不想继续留在这的,但看他二人样子大概不想回行宫住,得在这画舫里睡了,有些不放心。
于是流复提议再找几条船跟着画舫,他们这些人就去小船上待命,流复是不喜旁人总关注着自己一举一动,巴不得他们都躲远一些。彼薪觉得这样正好,总觉着一群人船头船尾的盯着,自己浑身的不舒服。绱舴便领命下去。
戌时,侍从们撤了席面,换了桌瓜果点心,又配了新沏地茶水,最后侍候二人擦了脸,洗了手脚,便都撤了出去。彼薪向绱舴挥挥手,让他们可以再远些,挡着他们赏水中月色了。绱舴只得又让人把小舟再划远些。
顺着水面见小舟隔了些许远,“啪”地一声,彼薪把最后一扇窗就给锁上了。流复在彼薪身用头靠在他肩上“咯咯咯”地笑。彼薪一个转身搂住他道:“笑什么?”
“你这话也忒假了,生怕旁人不知道呢?”流复手指勾了彼薪腰带笑道。
“管他们怎么瞧,我就是要旁人知道,你不一样。”彼薪捧了流复脸道。
流复眼中波光涟涟,脚尖一点,吻上彼薪的唇。彼薪抱起流复几步走到隔断中是榻边,坐了上去,把流复搂在怀里,唇齿却不肯松了半分。
船身晃动了一下,流复的手搭在彼薪衣襟之上。彼薪一把握住了流复的手,喘着微乱地气息,桃花秀目迷乱成一片。
“复儿,要不要……”彼薪的脸越来越红,握着流复的手都汗津津地发热发粘。
流复神色似渴望似犹豫,滑丢丢的手在彼薪掌中揉搓了一下。彼薪忍不住翻身压倒他,随着船身地摇晃,彼薪停在当下盯着流复迷蒙的眸子和湿濡的双唇,胸中的火烧得发烫,一定要眼前这片水才能扑灭。
流复咬住唇,身子在彼薪怀里抖了一下,小声道:“你知道戏园子为什么喜欢在水榭上唱戏?”
彼薪被问得发懵,呆呆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再细小的声音也传得悠远。”流复抱住脸,撇过头憋着笑。
彼薪本就慌得那心乱跳,手脚发软,身子发僵,被流复这话一臊,更不敢动了。他倒在流复身边,痴痴地盯着他看,却再没有了动作。
流复转过脸看彼薪发起痴来,就搂过他在怀里,头枕着他那热滚滚地脖颈,细语道:“你听我那心,我也是慌的。”
彼薪手搭上去,确实“咚咚咚”地直敲。他抚着流复的发丝,对这眼前人又是怜爱又是想疯狂地占有,可彼薪此时却扭捏起来,额头冒起了汗珠。彼薪实在没有半点这样的经历,宫中所授密戏自然不涉及阳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不会伤了对方,更怕若有不愉快,以后该如何是好,于是心下一片焦灼。
流复那里虽未有经验,却对此间之事早有了解,只他也是个半吊子学问,偶然瞧见几本不可外露的书册,也只红着脸瞧上几眼,从未细细研究过。流复对眼前之人日思夜想,早想好好亲近,只如今真在眼前,自己不知怎么着也臊得起不来身,更见彼薪慌得冒汗,自己也紧张地发虚。
二人暗自都有心去碰对方,身子却不听使唤地僵在原地不动,船舱中越是安静,那喘出地气息就越发的震人耳鼓。画舫外水波一浪接过一浪,静谧而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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