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封群发的新年祝福。时间是几年以前,秦冕还在国外的时候。
来不及欣喜,厕所的水声戛然而止。白鹿心一紧,他知道秦冕随时都可能推门出来。花两秒钟记住账号,便飞快将自己留下的痕迹一点点删除,甚至最后还没忘记将电脑放回原位。
“你在干什么?”秦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男人身上的浴袍披得随意,胸口的水珠都没尽数擦干。他一边系带一边走来,“你在看什么?”
白鹿闻声回头,转身时还无辜举起双手,其中一只手上捏了张纸巾,“我把电脑擦干净了,刚才沾上咖啡,有一点味道。”
秦冕盯他看了两眼,又看看电脑,“没关系,不碍事。”男人走过来从身后环住他,小心翼翼查看他手臂伤情,“手机递给我,我让何亦带点药来。”
白鹿却转身挂人身上,脸上比之前莫名多了喜色,衬得一双眼珠流光溢彩,“不严重,掉层皮就能好。再说现在都这么晚了,我可不想被别人打扰。”
第五十九章 家庭美满,父母双全
白鹿从季昀家出来后就有些魂不守舍。
他道歉说自己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空再来下棋,本以为季昀会多想多问,不料对方体贴至极,仿佛预先知道似的,反而宽慰他,“你知道怎么联系我,不管什么时候,不论下棋还是别的,我这扇门,随时为你打开。”
不过临走时候,季昀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
有点揪心,也松了口气。
上班时间的地铁仍然无座,白鹿贴门站着,仰头看了眼亮灯的‘下一站对侧开门’,便提前挤过人群,准备下车。
出站前还接到高扬一通电话,说留学申请那边还有些资料需要作为临时监护人的白鹿抽空去学校签几个名字。
两人已经聊过高扬想跟女友一块儿出国念大学的事情,虽然白鹿没有意见,不过仍然坚持让他参加完高考再说。
那是奶奶走之前最重视的事情之一。
攘来熙往的出闸口前已经堵了不少排队出门的人,白鹿一边讲电话一边被推挤着顺流而下。摸公交卡时不小心将揣在同一口袋的身份证带出,没拿稳,落在地上,被后来的人直接踩了一脚。
“我知道了,晚点过来。”白鹿挂断电话蹲下去要捡,可后继的行人并不都刻意退让,也并非存心,不知谁一脚下去正好将薄片贴着地面踢飞,目标顿时消失在这一片视野。
白鹿无从可捡,只得逆流而出,待人走光时,才开始寻找丢失的身份证。
无果。
他刚要皱眉,才发现闸内不远处还站着个姑娘。
两人视线同时对上,她就朝他走来两步,手中捏着的正是那张遗落的身份证。
“刚才地上捡到的。白鹿,是你吗?”
“是的。”白鹿松了口气,也朝她走去,“谢谢,我差点以为丢了。”这时再看她,白鹿才觉得失礼。面前这人说是姑娘其实并不贴切,该是个比自己年长的女人,妆容很浅,一袭水墨长裙,肩上搭着件米黄发色毛料坎肩。
女人优雅清丽,面容和善,黑发及腰,仅仅站着不动,都端庄怡人。
她将身份证递给他的同时还在心算,“你今年……二十六周岁?”
“是的。”白鹿将东西揣回兜里,“身份证上的确是这个岁数,不过之前因为某些原因把年龄改大过一点,真实年纪要小两岁。”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不晓得为什么要跟一个陌生人讲这种事情。仿佛对方身上有一种力量,教人莫名安心。
女人一怔,随即莞尔,“那跟我的客户正好同一个年纪呢。”她又多看白鹿一眼,“也同一个名字。”
‘白鹿’这个名字简单常见,就算同名同姓同龄也并不稀奇。他笑而不语,点头致意后转身就走,可刚走两步却听身后人一声惊呼。
“啊呀。”他这才留意到女人脚边还摆着盆半人高的兰草,该是新买的,盆上还贴着没撕的价签。
白鹿折身回来,“怎么了?”
女人抱歉笑笑,“花盆边缘有点毛刺,不小心扎着手了。”不等她再说,白鹿已经弯腰绅士地抱起兰花,“挺沉的,你住哪里?若是不嫌弃,我可以送你一程。”
女人一脸惊诧,却也不多推辞,眼中露喜,“那就麻烦你了,我的办公室离地铁口不远。”
“不麻烦,正好我有点时间。”白鹿对女人本就客气,对这个温婉知礼的女人,更是妥帖。
目的地在一所高档写字楼内,直到白鹿站在心理咨询室门口,盯着门面黑字白底的招牌才不可置信转头看她一眼。
“你就是乔医生?”
“原来你知道我啊?”女人似乎对他的问题意料之中,甚至代替迎接出来的前台,温柔招呼他进门,“花盆放地上就好,不着急走的话进来喝杯水吧?”
乔晏。这人正是一个月前秦冕给他的那张名片上的名字。
白鹿这才如梦初醒,“你说的那个客户该不会就是我吧?你是故意让我抱花过来?”
乔晏不置可否,摘掉坎肩换了身白褂,“秦先生先前跟我提过两次,虽然同名同龄,可毕竟我也没见过照片,只是一种直觉吧。”不等白鹿拒绝,她已替他接满纸杯,递了过去,“糙米红糖水,温度正好。”见对方迟迟没有动作,她就端着杯子耐心等他,“虽然你笑起来很甜,但应该没有糖尿病吧?”
“……”白鹿这才接水过去,可仍然没有进门的意思,“谢谢。”柔软的纸杯在手中被捏变了形,声音倒是镇定,“感谢邀请,不过今天我没有时间,就不进去了。”
乔晏似乎料定他要走,也没直接挽留,只自说自话,“来我这里的不少都是孩子,所以一般没有准备咖啡和茶的习惯。即便是有安神效用的茶叶,对某些体质的人来说,也会增添亢奋情绪,不利于治疗。不过若是你想要喝,罐装咖啡倒是有的。”两人隔着扇玻璃门,她没有看他,只低头在资料柜里翻找东西。
“呀,找到了。”她抽出本不厚的相册,在白鹿面前晃了两晃,继续自言自语,“我认识秦冕的时候,他刚上大学,还是个眼中无人的屁小孩。这些年过来倒是稳重多了,不过性情还是冷淡,平日里总给人一张臭脸是不是?”她手指纤细白皙,翻到一张相片时连同相册一并递给白鹿看,“十年多前的秦先生,是不是比现在清秀一点?”
白鹿将水杯搁在前台,目光完全被相片里的男人吸引,“的确是他。”眼神不自觉变得柔软,“我第一次见他是六七年前,那时的秦先生和现在无差。我还……从没见过他不穿正装的模样。”
照片里的男人尽管表情不多,可穿着打扮倒像学生,连发型都显得青涩,是白鹿从没见过的形象。
乔晏也不催他,过了好久,才体贴问道,“我办公室里还有一些往年的旧照,有兴趣的话,跟我进去瞧一瞧么?”
“……”白鹿这才发现自己动心,暗自佩服这个乔医生钓鱼,愿者上钩。
乔晏的办公室就是她接待病人的地方,采光良好,白墙白窗白桌白椅,百褶窗帘下错落几盆叫不出名字的花栽。房里东西很少,除了个形状奇特的书架,最突兀的就数一张颇具现代艺术感的躺椅,七弯八绕,找不出一个棱角来。
“凳子被隔壁借去还没还回来。”乔晏看出白鹿心思,指指那张椅子,“要不要躺着试试?口碑很好的。”
白鹿第一次进来这种地方,有些紧张。不过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也没拒绝对方提议,“我现在的身份算是你的病人么?”
乔晏实话实说,“你是个十八岁以上的行为能力人,在你自愿接受我之前,应该不算吧。”她说话语速不快,给人轻易就放下防备的亲切感,“不过我会在潜意识里把你当成我的病人,聊天时可能会有偏重,这样你介意吗?”
白鹿点点下巴,“可以不介意……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你想问的东西,我都会告诉你,但不一定是真话,你可以自己辨别。我就一个要求……”白鹿顿了顿,见对方听自己说话的模样极其专注,不觉有些脸烫,“走之前,我可以用手机拍下刚才看的那些照片么?”
乔晏似乎提前猜到,手撑着下巴,莞尔看他,“没有问题,那我们现在开始?”
白鹿努力放松,把自己躺进椅子里,闭上眼睛,睫毛微颤,“好。”
晚些时候,在新街的公寓。
白鹿在秦冕怀里翻了个身,脸颊柔软通红。他将脑袋挤进男人腋下,秦冕便伸手搭在他背上,将人紧搂。
两人才经几番云雨,乏了,饱了,正是最不想折腾的时候。连动动指头都嫌累人。
白鹿全身雪色,只左手的烫伤仍然火红。一个多星期过去,愈得快的地方已经结痂,尽管看起来仍旧触目。
秦冕突然低头吻他鼻尖,趁人不备地,“听说今天你去见了乔晏?”
白鹿轻轻皱眉,“路上碰见的,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秦冕似乎心情不错,哄人似的,手指在白鹿腰间细细按摩,“她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不说?”
白鹿笑了,跟他讨价还价,“那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男人侧脸就压下来,绵长的接吻不知持续了多久。吻得人心猿意马,悱恻难收,分开时候仍然意犹未尽。
白鹿转身伏在男人起伏的胸口听他强劲的心跳,“她问了一些我的家庭情况。”
“嗯?”
“我跟她说……我家庭美满,父母双全。”
秦冕以手指刮他鼻根,“胡说。”尽管并不十分清楚白鹿的过去,但从他的坎坷经历里也不难窥见这人成长环境不好,至少遇到问题了连个能求助的人都没有。
父母双全也许可信,但家庭美满肯定是瞎扯。
白鹿不介意被他看穿,只模仿男人手中的力道与他‘描眉’,“既然秦先生知道我都是胡说,不如省点力气。别说话了,让我再好好看你两眼。”
秦冕闭上眼睛,感受白鹿冰凉的手指滑过眉角,又滑过脸颊。却也完美错过,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阵痛,像落入深潭,再寻不见。
时间回拨几个钟头,拨回白鹿离开治疗室前的最后十分钟。
两个钟头的聊天结束,前台打电话进来提醒乔晏下一个病人已经过来报道。
白鹿愉快起身,乖巧问她讨要照片。
乔晏无奈,“你真是个人精,刚才说了那么多东西,我猜至少九成都是你临时发挥的吧?”这人反应极快,说谎时流畅得连眼睛都不眨。当然乔医生并不晓得,这些都是白鹿当公关之后才习得的技能。
白鹿也不否认,“那剩下一成我说什么了?”
“我问你‘修改身份证的年纪是不是为了早两年上学?’你说‘不是,年轻时候不懂事,当过MB。那时年龄不大,怕客人不敢下手,才不得已改了年纪。’”
白鹿挑眉,“你记性不错。”
乔晏将他拍好的相片仔细收回,“所以你真的当过MB?”
白鹿不答,转身前突然意味深长冲她一笑,“你跟秦先生的关系真好。连平时工作的地方都有不少你们曾经的合照。”
乔晏自然听懂他话外之音,“我跟秦冕的私人关系的确不错。你不必顾忌,我结婚了,我很珍惜现在的家庭。”乔晏从抽屉中拿出一枚精巧的钻戒,戴在无名指上,“被比自己优秀的男人吸引实属正常,心理医生也是普通人而已。不过你不必担心,医生也必须遵守职业道德。我在这个房间里听见的任何东西,绝不会在外面跟其他人提起。”
“可你接收我本来就是他的主意,若他亲自上门问你,你也不会告诉他么?”
乔晏阖上写满半篇的笔记本,习惯性将铅笔与之一同放回抽屉,“我观察你是为了得出一个结论。你是不是生病了,生了什么病,病因又是什么,有没有根治的可能,该如何治疗最好。这些东西,我当然会告诉他。可至于你是如何跟我说的,说话内容、过程,以及我是怎么推断评测,就没有义务也不会告诉别人。除非……”
乔晏仍然笑容温和,“除非你有一个极端暴力的反社会人格,杀过人放过火,并且还有继续再犯的念头,我想我可能会为了阻止你而放弃原则。否则,我愿意相信自己保守秘密的能力。”
白鹿释然地点点头,又对她眨眨眼,“其实乔医生不用在意今天的对话,当然,能忘记最好。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应该是你能见到我的最后一次。”
第六十章 我手里有三个筹码
若非甲板上奇装异服的现场乐队和穿梭在人群里的年轻魔术师,这或许只是个豪华版的西式婚礼。
婚礼地点在一艘船上,更确切一点说,是一艘搁浅的船上。
船是真船,曾出海过小半个世纪。后来旧得厉害维护成本太高,不得已搁浅几年后被转手卖给一个生意人。那人买下来精心改造,做成高端消费的娱乐会所。虽然也不是没被包场过,可毕竟场地独特,靠山靠海只此一家,价格方面绝不实惠,即便是有钱人也没两个舍得这样挥霍。
杜老先生是归国华侨,家乡那边的习俗和国内不同,正式婚礼都请客在晚上。
正午刚过,客人已陆续入场。船上消遣很多,要呆到晚上并不难捱。
几个伴郎排在门口,递烟递糖,查看请柬。
白鹿躲在墙角另侧,等着杜芷若出来接他。一个伴郎突然朝这边瞭来一眼,白鹿下意识低了低头,把头顶的鸭舌帽檐压得更低一些。
他今天穿了身低调的黑色夹克,鼻梁上驾着副粗框无度数眼镜。细软的头发尽数被染成红棕,小马尾高高束起来藏在帽子里。乍眼一看,与现场那些个有钱人家的少爷画风都差不太多,融入人群就能消失不见。
杜芷若牵着裙角从船上下来,没见着人影,原地打了个圈儿。她正要嘟嘴却被人从身侧敲了敲头顶,“杜小姐是在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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