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胸口一紧,上一回他在别墅见他,是他朝秦冕靠近的开始。而这一回男人追他而来,他们的处境却更加艰难。
“‘越是挚爱,下手越不客气’,原来是这么个意思。”秦冕自嘲地摇摇头,“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嗯?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打算瞒我?还准备了多少个惊喜让我措手不及?如果我此时不在这里,你们接下来会做什么?在我过来之前,你们又做过什么?白鹿,你可真是个会咬疼人的家伙。”
问题接连抛出,秦冕并非真正想要回答。他在发泄,他对他失望至极。
“……”白鹿张了张口,想解释却发现无从说起。他欠他太多坦白,他要如何告诉他的男人,脱光并非不知廉耻,而是他在骆河面前赤裸了太久,久成一个早已不觉羞耻的恶习。
可此时秦冕眼中的骆河只是远远地坐着,安静而无害。
白鹿微微哽咽,喉咙里面堵着微膻的甜。他无比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挣扎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挣扎不过命运。
秦冕没有多余的耐心给一个骗子,他转头看向骆河,“去年把顾致顺藏起来的,也是你吧?”如果当初他能抓到姓顾的问个清楚,早点暴露问题,也不至于发展成今天这种难以挽回又无比难看的局面。
“小顾知道的东西的确不少。不过不是我藏人,是他知道自己嘴不严实,主动上门要求躲起来。”骆河好整以暇起身,冲他做了个邀请手势,“既然秦总来了,不如跟我下楼把该签的东西都签好,晚些时候你就可以带人……”
两人交谈期间,白鹿突然痛苦地捂住耳朵。身体的抖动愈发明显,呼吸渐重,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动静。
“呜呜呜……”
这是惊恐发作的反应。
“白鹿?”秦冕觉察不对劲的瞬间,骆河正好也转过头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石火,瞬息之间。
“咚!”
白鹿突然一头撞向窗户,受力弹开后跌倒在地上。他连跑带爬捡起不远处的一把锥首,对准边角上一处狠狠砸了下去。自从有了当年火烧窗帘的戏码,别墅每层楼最大的窗户边上都放着一把趁手又好用的破窗锤。
一声惊天的清脆打破宁静,栖在树杈的乌鸦尖叫着扑翅飞走。破碎的玻璃渣从头倾下,像漫天闪烁的星屑,泛着彩虹的光泽。
“白鹿!”
有血滴在玻璃渣上,一滴,两滴……滴落的速度越来越快,眨眼之间已经连成血线。
白鹿像个无辜的婴孩,赤脚踩在玻璃渣上。一步,两步,他攀着光秃的竖棱,轻巧地站上空荡荡的窗台。走过的地方无不留下猩红的脚印,一朵一朵,像足底绽开的灿烂红莲。
白鹿忽然回头,正好有风吹起刘海,遮住眼睛。两边眼角潺潺在流的鲜血混着眼泪和遍体鳞伤的血口交相辉映。
他最后一眼不知是冲骆河还是秦冕,若有似无地咧开嘴角,决绝又释然。
秦冕先骆河一步跑起来,踏过遍地清脆的玻璃渣,一伸手,扑到窗前却抓了个空。
白鹿已经纵身一跃,张开双臂,从三楼高的窗户跳了下去,像一只挣脱囹圄却折断翅膀的鸟。
“我自由了。”他从没如此绝望过,也从没如此轻松过。
伤痕累累的身体笔直穿过窗外的灌木,重重拍在腥味不散的泥土地上。惊起一群飞鸟从木丛中鱼贯而出,朝着相反方向,窜上青空。
蓝尾巴灰羽毛,是秦冕叫不出名字的鸟。
第一百零八章 他们需要负重前行
白鹿在重症监护病房睡了一个月时间,能正常与人交流已是第三个月后半。
大概是下落过程伤及后脑,影响到左半球额叶的语言中枢,醒后整整半个月时间,白鹿都无法开口说话。不光不能说话,缝合头皮时还被迫剃光了头发。
他醒来见到的第一个是秦蔚,一米八五的大块头在他面前泣不成声。
秦蔚道歉说自己和杜覃生打架那会儿就得知照片的事情。他一直在悄悄确认,也一直都有偷照片的打算。怕白鹿担心才没有坦白,却不料最终把他逼到这个处境。
秦蔚之后,来的人是高扬。白鹿清醒当天,高扬就请假出来看他。由于身体未愈体力不支,不待对方赶到医院,白鹿已经累得昏睡过去。
男孩前前后后来了三次才终于见上一面。
白鹿不能说话,也没力气写字。高扬不敢久留,就安静地陪他坐了半天,夸他的新发型贼帅贼帅。不过临走的时候,还是露出委屈的表情,“我竟然不是第一时间知道的,真不晓得病危通知书上的名字是谁给你签的。”
白鹿醒来的两个月时间,何亦一直都在,可秦冕从未出现。
“秦总最近一直忙着出差。”何亦笑着将话题带走,“白先生好好休息,如果吃腻了医院的白粥,我就让方姨熬点汤水。”
白鹿不好意思追问,只摇摇头,“粥挺好,不要麻烦了。”
何亦的反馈再明显不过,秦冕不想见他,至少不是十分想见他。但凡人有心,除了生死,没有任何借口可以阻碍两个想要见面的人。
白鹿的秘密是藏不住的羽毛,前前后后落了一地。那些丑陋的,罪恶的,逼人绝境又勉强死里逃生的经历。白鹿自己消化得艰难,又怎敢奢求他的男人欣然接纳。
他仍然记得在别墅里那天,惊恐发作前一刻。自己赤裸身体的丑态,秦冕毫无掩饰的厌弃表情。那人看他的眼神,冷漠,不屑,像居高临下贱视一只龌龊的老鼠。对方直白的审视,烫得他头皮发麻,心口发颤。
白鹿躺在医院的时间并非百无聊赖,至少够他平静地想清楚很多事情。
这几年策划的所有东西随着骆家的黑产链断裂,到此为止画上句号。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执念和挣扎,打从窗户跳下去的瞬间,突然就轻了,散了,连午夜梦回的惊醒都少了。
只要他愿意,仿佛已经可以走出来重新生活。重新念书或者找一份工作,就算死板地按照秦冕给他的规划走也未尝不可。
秦冕啊。
白鹿一想到这个名字,心口又隐隐抽痛。
他想见他却又害怕真正见到的那一刻不够美好。想见的理由很多,比如他想碰碰他,也总是梦到他。怕见的理由就更多,当然还包括自己这头没长齐的难看的发茬。
求而不得,寤寐思服。再沉的想念也只能故作随意地,从何亦口中打听些零碎的消息。何亦嘴巴很严,但凡跟白鹿提及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以至于一个月后,秦冕出现在病房的当天,白鹿都一点未能提前知道。他先是惊喜,可秀气的五官还没来得及展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难以置信的失落。
秦冕和方书词一同来的,前后脚进来,来得非常仓促。挂着一脸刚下飞机,顺便看一眼就走的敷衍。
男人刚一进门,方书词就自然接过他脱下的外套,贤惠地捧在臂弯。两人的互动自然亲密,行云流水,看得白鹿一愣一愣。
秦冕见到人瞬间,眼中果然闪过异色。白鹿留了几年的长发,终究没能遮住他一身秘密。在这种讽刺的结局里面,还被剪得毫不足惜,十分滑稽。
男人贴着床边坐下,不提头发难不难看,只是客气问他,“头还疼吗?身体呢?”没有任何肢体接触,连几句生疏固定的客套都没讲完,就被一通工作电话无情打断。
秦冕在病房呆了二十分钟,其中一半的时间都在接听电话。
白鹿插不上嘴,只能眼眨不错地盯着男人的侧脸。多半是连续熬夜和倒时差的缘故,原本神气的面容轻易就被一双青紫的眼袋和未及时清理的胡渣夺走风头。
碍于何亦和方书词都在,白鹿错过两次机会后,就再也无法将心事开口。面前许久不见的秦冕,他日思夜想的亲密爱人,此时却陌生得令他心慌。
直至男人临走,白鹿憋了两个月的疑问还是生生咽回肚子。
秦冕晚上还有饭局,离开得十分仓促。他草草叮嘱何亦两句就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嘱咐的内容更让白鹿心寒,仿佛对方已经忘了他们曾经如胶如漆。那人从头到尾口气疏漠,就像在对一个因他受伤的倒霉蛋尽一个合法公民的职责。
秦冕收留他,只是因为白鹿恰好在他眼前受伤。
不过几个月时间,白鹿还没有失忆,这个男人倒是已经忘记他了?
方书词走在秦冕之后,关门的瞬间,他分明朝白鹿看过来一眼。意味深长,如同在说:看吧,我早说过了。今后陪在他身边的人,不可能是你。
不顺心的时候,连凉水都会塞牙。尽管房门已经关上,门外人的声音却不懂事地溜了回来。
方书词不过是打了个喷嚏,就听见秦冕温柔的责备口气,“机上温度低,让你多盖一层毯子不听。”
白鹿的视线不甘地翻出墙壁,仿佛已经看见男人由于担心而微微皱眉的模样。那是他见过无数次,早已烂熟于心的表情。即使闭着眼睛,也能一丝不差地临摹出来。
可如今那份心情,秦冕竟轻而易举地分给了别人?
窗外是绿得爽眼的仲夏,房内通着淡淡凉风,分明是最宜人的温度。可自从男人来过又离开以后,白鹿后背的汗毛毫无道理地竖起来一片。他低头才发现手指抓皱了凉被,被面凹凸的阴影看起来像一张悲伤的脸。
躺在这里的三个月时间,白鹿最不愿想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眼里有一个唯一的爱人,可那人的眼里,他已经不是唯一。这个世界有它的规则,白鹿终究没有运气打破可恶的规则。
他心爱的男人踩着一地狼藉的羽毛,冷漠得连弯腰捡起来都不屑。白鹿再也没有秘密,可秦冕已不在原地等他。
一个月之后。
乔晏捧着精致的花束,问了半天才找到白鹿的‘特殊病房’。可推开门后,除了床上一张没来得及叠好的薄被,房内已经空了。只剩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沐浴露清香和没来得及消逝的空调味道。
她不久前刚得知白鹿受伤的事情,忙完手中事情赶到医院时,正好撞上对方出院的日子。
乔晏有些气馁,盯着房里墙上空荡荡的书架,心想手里的花该是送不出去了。可她刚退出来两步,不偏不倚,直接撞进身后人怀里。
“啊,抱歉……”乔晏转头,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
“乔医生?”白鹿后仰身体,无辜地举起双手,是个非常绅士的动作,“你怎么来了?”
“白……白鹿!”乔晏盯着突然出现的男人,好半天才回神过来,“太好了,看来给我赶上了!”
医院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几句寒暄结束,巧舌的乔晏竟一时卡壳不晓得该问些什么。白鹿的精神状态与她意料中完全不同,根本不像听说里面,是个跳楼昏睡了几个月的脆弱男人。
白鹿似是看破她想法,温柔地解围,“既然乔医生特地来看我,不如再赏脸一起吃个简单的午饭吧?”
乔晏只是大概晓得秦冕找去骆家的事情,后续的情况并不清楚。白鹿不着急开口,她就跟他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晃眼的阳光透过饭店玻璃,正好打在白鹿惨白过头的脸上。他惬意地虚着眼,嘴角带笑,“还是第一次吧,跟医生坐在诊室之外的地方聊天。”
乔晏被他的舒适感染,放松地靠近椅背,“是啊,你一声不响就不来了,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
白鹿笑了,声音仍是她印象里的清甜,“还以为会花很长时间耗在我这个麻烦的病人身上?”
面前的男人已不是那张亟需救赎的患者脸孔,仿佛又回到两人初次见面的时间。不过不尽相同,如今的白鹿不带攻击性,沉静平和,像脱胎换骨过一轮。
“也不是啦。”被白鹿说中,乔晏一脸歉意,“我以为你的状态能长时间保持稳定,没想到你还是选择用那么决烈的方式来结束痛苦,是我疏忽了。”
白鹿苦笑着摇摇头,“别说医生,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跳下去的那个人是我。当时屋里的气氛太压抑,压抑得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应该只是想逃避,想出去透透气而已。”他见她过度严肃的表情,语气忽而一转,不正经地说,“看来当年扼杀不掉的欲望,早晚都会浮起来。自己想跳的楼,最终都是要跳的。”
乔晏哭笑不得,小心翼翼问他,“所以那天在屋里,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她其实已经问过秦冕,在一通电话里面。那人这段时间就是颗连环炸弹,谁触都炸。对方不仅一句话不说,反而将就白鹿跳楼的事情抱怨几句后直接挂了电话。
白鹿垂下眼,不像先前在诊室里为难,几乎没有犹豫就松了口。一双玻璃珠似的眼睛在午后的气温里流光溢彩,有一瞬间乔晏甚至看入了迷。
毫无抑扬的平铺直叙,除了秦蔚的部分,白鹿全部交代。
乔晏沉默着听完,由衷地叹了口气。
白鹿坦白,即便已经离开别墅,可还钱期间,骆河仍然找过他多次。也不做什么,就让他脱光站在窗前。和当年无数回一样,病态而沉醉地赏他一个整天。
乔晏压低声音,“那种时候,你会有感觉吗?”
“什么感觉?”
“是这样的……据你所说,我推测骆先生除了人格障碍,也是恋物癖患者。”乔晏认真解释,“他的核心人格‘恋’着年轻男性的身体,只要静静地看着就能达到性唤起的目的。所以……他看你的时候应该是有感觉的,而你这边……”
“性唤起啊……”白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还以为那是他表达感情的方式之一……”
“这么理解也没有错,性爱也是感情的一种。”
白鹿表情淡淡,“最初的时候会硬,后来时间长了就麻木了。”能轻易地说出口来,他自己也很惊讶。仿佛这已不再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除此之外,白鹿还与她多提到一句。
刚逃离骆家那会儿,也就是JK刚死不久。他飞出了温暖的笼子,却又一次被现实的残酷打击得遍体鳞伤。
他那时意识到自己一无所有,要想重新开始,仅仅抱着个‘想要变得更好’的念头,还远远不够。不光生活落魄,精神更甚。偷东西未遂被学校的前辈抓到现行。羞愧难当,几近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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