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陆喜欢做甜品,算是一种闲暇时的消遣,尽管在当下可能有些奢侈——玛利亚看在眼里,觉得更有底气打动他——这是个多么愚蠢又耽于享乐的男人,明明聚居地里外有如此多需要帮助的穷苦人!
“先生最近都不回来,夫人何必做这么多呢?”她静静观察了许久,鼓起勇气开口,迈出试探的第一步。
闻言,安陆动作一顿,先是严厉地瞪她,似乎很震惊于她出格的话语。然而,他的相貌撑不起这样的气质,很快就颓萎下来,看着左右没有旁人窥视,才语气低落地回答:“我习惯了,艾登最初并不是这样……也许因为我太没用了吧?”
玛利亚连忙反驳:“才没有!夫人善良又漂亮,对我一个佣人也友好。唉,这世上,能养活自己已经足够困难,怎么能用这种理由苛责您呢?”
“谢谢你,玛利亚。”安陆羞涩地抿了抿嘴,像是被她平实的赞美感动,又耐心地劝道,“不过以后少说,我能容忍你的放肆,艾登他可最厌恶有人挑战权威。自从灾难发生,他变成了聚居地的首领,就像头狼,没有人可以反抗,从他的尖牙利爪下挣脱。”他的口吻隐隐夹杂着怨恨,但太过细微,除了仔细观察的玛利亚,他自己也没有觉出。
注意到他神情,玛利亚适时地叹息一声,不再多嘴,帮他将面糊搅拌开来。
因为艾登忙于工作,最近又有势力尝试挑衅,所以这几天应该只有安陆和玛利亚两人待在一起,自然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安陆本就随和,性子又经常被艾登压抑着,难得有空闲,毫不犹豫暴露出来,轻快地与玛利亚聊天,询问她进入聚居地前的遭遇。玛利亚不擅长修辞,把那些逃亡、夺食的日子描述得干瘪,听起来没什么趣味,让安陆郁闷极了。
“好吧,我倒是没经历过太多……最初我在这里留学,十几岁就认识了艾登。”安陆开始分享自己的故事,目光中带上几分怀念,“那时候他想学习东方的语言,我教他,然后我们就成了好友。我暗恋他很久,不敢坦白,就是东方式的含蓄和担忧。直到灾难爆发,我没有能力,艾登成了我不得不依赖的对象。”
玛利亚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嘴:“既然有感情,为什么会——”
安陆自嘲地笑了笑,反问道:“感情?”见玛利亚露出无措的表情,他才意识到不妥,慢慢放缓语气,解释起来:“权力和地位远比感情叫人爽快。我以为他喜欢,但实际上,我只是玩物,随时可以被抛弃,又必须放弃尊严陪他上床。”
似乎理解了些许,玛利亚眨眨眼,这种俏皮的小动作配上她黑胖的长相,说不清多么滑稽:“难怪夫人身上总有伤痕。”她停了一瞬,决定绕过上回因为好奇而偷窥到的情事,“地下室也是?”
“嗯,我靠迎合他的嗜好,换来这栋房子,换来衣食无忧的生活。”安陆无意识地曲着手指敲击桌面,一下又一下,仿佛敲击自己失去活力的心脏,“还算值得庆幸,他到现在也没另找情人,你还能继续称呼我为‘夫人’。”他刻意加重了末尾这个词语的字音,或许对他而言,这看似受宠的象征,仅是不折不扣的屈辱,恨不得马上摆脱。
并不怀疑对方透露出的厌倦,玛利亚越发自信,却深藏着自己的心思,言谈中不自觉掺进了煽动性的内容,鼓动他的不满:“如果首领对夫人好一些……或者没有这些灾难,夫人便能找一个疼爱自己的伴侣。”
安陆好像习惯了她的性子,眉头微动,但没有阻止她放肆了的话,显然也认可,只是心里惶恐。
玛利亚怕演得过火,会招来反感,立即依照心底排演的情节道歉:“我又忘了,对不起,夫人,我就是担心您。我曾经有个孩子,能活到现在,也有您这个岁数了。可惜命运残忍地从我怀里把他夺走,我只希望您能活得轻轻松松。”话音刚落,她的眼眶已泛起水光,完全是令人信服的真情流露。
这母爱,如此高尚且动人,是包裹花苞的坚实滕枝,再不会有什么比它更细腻柔软,又诚挚纯真了。安陆不知这只是有心人的伪装,对着垂垂泪流的假面低声道:“他知道你始终疼爱,想必会高兴地露出笑容。”
“夫人……”
交谈结束于哽咽。
从这时起,安陆便时常走神,像被玛利亚的话撩动了心弦,竟开始妄想不属于自己的自由。他们暗地里谈论过许多,包括玛利亚语焉不详提起的爱慕者,竟然还有一个人惦记着他,多么不可思议!在灾难发生前,他确实是个性情乖张的人,四周有无数人爱慕的眼光,可那些肆无忌惮已成为历史,如今他在艾登面前,连展露微笑也要斟酌弧度是否令对方满意,遑论疼爱。
“夫人,晚餐准备好了。”玛利亚的嗓音令他收回思绪。
外面也恰好下起了久违的雨。
还未结束晚餐,一阵风突然卷进来,是风尘仆仆的艾登,肩膀被细雨打湿了少许。安陆有些慌张,忙迎上去:“……怎么突然回来了?”
艾登瞥了一眼,似乎为他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感到不愉,语气更为凉薄,“你不乐意?”
安陆分外尴尬,面上堆起示好的笑:“我是太高兴。对了,晚餐,玛利亚——”
于是晚餐的气氛逐渐冷淡,艾登不爱说话,连带安陆也隐忍着声音,连忙用眼神暗示玛利亚退开。对方很担忧他,犹豫片刻,还是悄悄离开了,就像怕被风暴的边缘扫到。艾登没有留意他们之间的无声交流,用餐完毕便上楼洗漱,没一会,安陆也被喊过去,浴室里水声越来越激烈,间杂着高高低低的呻吟,色情得不像话。
玛利亚没有得到上二楼的允许,一直安分待在下面,即将入睡的时候,吵嚷声突然尖利地刺破平静,她蹑手蹑脚出去,便捕捉到安陆跌跌撞撞的身影和毫不留情关闭的大门。玛利亚大吃一惊:“夫人,先生他——”
“混蛋,混蛋!”安陆的嘴唇还在流血,看上去是被咬破的,并且手臂、手腕一样有明显粗暴的痕迹。他捂着脸,断断续续地骂道:“他凭什么,我不是街边的廉价妓女,我不是!”
感觉到了一丝计划外的惊慌,玛利亚迅速压下不安,认为这也许是个难得的机会,安慰道:“哦,夫人,我可怜的夫人。”
安陆被她搀扶到沙发坐下,好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憔悴不堪:“我真是愚蠢,竟然还对他抱有期望……玛利亚,你之前说的,是真的吗?那个爱慕者,真的愿意温柔地对待我?”如同抓住最后一株救命稻草,他紧盯着身旁的女佣。
玛利亚心里狂喜,知道他被彻底说动了,不必动用其他手段,连忙低声道:“当然,那位大人千辛万苦请我藏起一袋子珠宝,当做礼物,不就是尊重您的表现吗?他知道您适合这些美丽、明亮的东西,而不是在这栋冷清屋子里枯萎。夫人,您太累了,本就应该有一个人宠爱您,欣赏您。”
伴随她蛊惑的语调,安陆冷静下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无意识的呢喃:“对,我不应该……他不能这么对我……我恨他……”
几乎控制不住脸颊蠕动的肌肉,玛利亚用最后一丝理智按捺着,把所有冲动的话语吞咽下去,换作亲切的鼓励:“没错,抛弃他吧,夫人。当您做下决定,那位大人就会准备好一切来迎接您。”
第二天晚上,或许是气消了,又或许纯粹想要做爱,艾登再次回到宅邸。这次安陆乖巧多了,不仅笑语晏晏陪他吃晚餐、闲聊,而且青涩地抬起脚尖磨蹭对方的小腿,以勾引的方式为上一回的争吵赔罪。艾登一直头脑简单,仗着武力强大,不去思索旁人的喜怒,因此自然觉得安陆知错了,晚餐后便急迫地地把他拉上床,狠狠操干到深夜,宣泄这段时间积累的不满和欲望。
玛利亚旁观了安陆被抱上二楼的过程,越发笃定对方已经落入陷阱,果然,凌晨四点多,她的房门被轻轻敲响,从门缝下塞进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某个地名。玛利亚没有着急,伏在门边静静地听,发现没有其他动静了,才捡起纸条珍惜地塞到胸前。煎熬到早晨,她借口要去买东西,避过耳目,偷偷通过流动小摊把消息传递出去。
另一边,安陆被折磨得不轻,又担惊受怕,休养了两三天才缓过来,对玛利亚说:“车队应该出去了吧?”
“是,听说是今早出发。”
他们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不知不觉,艾登带领的队伍将要回到聚居地,但似乎遭遇意外,超出大概的到达时间许多,还未见人影。有人暗暗着急,有人猜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有人背地里满怀欢欣,比如玛利亚,她知道崇拜的那位大人已经结束了艾登的性命,所以车队没有按时回来。
她脱下围裙,洗干净沾了油污的双手,在胸前划起十字,喃喃道:“丑陋的人啊,神明的惩罚,终将降临到你们身上,替你们洗刷罪恶。”
门外,安陆专注地阅读,这些书对艾登来说是随手可捡的垃圾,对他却是精神支柱,让他的灵魂从那卑贱的境况脱离,获得自由。他没有预料到,本应在做家务的玛利亚不复平日圣母般的慈和,正面目狰狞地缓缓向他接近,那双粗壮的手臂像钢铁一般,即将扼住他的喉咙……
第14章 第三卷 菟丝花 04 同谋
玛利亚是个虔诚的信徒。
灾难骤然到来,就像上帝需要清算他们的邪恶,当时她被丈夫抛弃,孤身一人,险些死在了火海中。正巧,有人把她救下来,用甜蜜的话语引领她,教她信奉唯一能拯救他们的神明。信徒们是多么幸福啊,一同流浪,一同歌颂,一同在神使大人的庇佑中发挥自己的力量,哪怕是最低贱的人,也能得到任务。
进入这个聚居地前,玛利亚有幸见到了那位大人的面目,并为他的和善而惶恐不已,想要跪下亲吻他的脚面。大人向她下达了命令,表示聚居地的首领试图阻止他们传播神的旨意,甚至想要驱逐已经被转化为信徒的人们,这是何等的冒犯,必须给予这个狂妄之徒最严厉的惩罚!
“是,大人,我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玛利亚颤声应道。
于是她在其余信徒的帮助下,顺利潜入聚居地,应聘上女佣的职位,来到安陆身边。她早就打听清楚,这个男人柔弱又美丽,身为首领的情人,是最恰当的下手对象。尽管对方身旁总有保镖,但据她观察,更像是保护他不被觊觎,维护首领的颜面,而非真的看重他。不过确实,如今强者可以随意玩弄弱者,牲畜不信赖神明,也不值得沐浴圣洁的福音,活该被这么残忍地对待——玛利亚冷眼看着,暗暗计划好了所有。
她的外表和一嘴粗俗的口音成了最好的伪装,没有人会疑心一个粗鄙的女人是奸细,更不会时刻盯紧她买菜时挎着的篮子。当她用尽柔软的话语诱惑安陆,甚至装扮成失去孩子的母亲,眼泪夺眶而出,心底未尝不是在疯狂嘲笑着对方的愚蠢。终于,她的努力有了成效,被虐待的菟丝花也想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慕,替他们谋害头狼,令他变成无力反抗的猎物。
是的,她一直在安陆耳边说道:“夫人,您会得到更好的……”与此同时,她将那些璀璨的珠宝塞进对方手中,无所谓被玷污,它们迟早要回到那位大人的宝库,洗去脏污,重新熔铸成神明权杖上最明亮的宝石。
车队迟迟未归的这天傍晚,夜色逐渐掩盖谋算,玛利亚心想快要大功告成,就让她用这双手,把丑陋至极的家伙杀死,同性恋是多么令人作呕的事情!无论从前,或者现在,她都极度厌恶这些沉浸在欲望中的男人。
一切将要迎来完美的终点——
“玛利亚?”
轻佻的话语将她唤醒,周身是一片恶寒,玛利亚睁开双眼,发现她置身于满是刑具的地下室,被死死缚住。至于本该在恐惧中死去的安陆,却从容地站在她面前,面上流露出和这张清纯面孔截然不符的神情,令她联想到地狱的恶魔、熊熊燃烧的烈火或者沾满血腥味的乌鸦。
“玛利亚。”
又是一声柔和的称呼,她终于回想起,面前这个男人在她动手的那一刻,暴露出了极其可怕的本性,把她轻巧地掼倒在地,并且毫不留情砸晕了她。玛利亚愈发慌乱,强行镇定下来,用一如既往的和善哄他:“夫人,这是,这是为什么?”
安陆轻笑,手上锋利的刀刃准确刺入她的小腿深处,几近贯穿,还恶劣地在皮肉中搅动,疼得她失声痛呼。他似乎很享受哀嚎,就像一个喜爱音乐的人观看演奏会,忍不住站起身来鼓掌:“玛利亚,你这副模样可真狼狈,若是被你的神明看见,想必也要呕吐。”话音未落,他猛地拔出小刀,在指间灵巧转动,嘴角扬起的弧度和寒光一样锐利。
玛利亚能感觉到血液汩汩流出,顺着她的小腿滴滴答答,把地板弄成猩红,难怪这里的器具难以被擦拭干净!她不由得浑身颤抖,嘴上却还倔强,念叨了几声崇敬的神明,然后唾骂令她落入如此境地的男人:“呸!你这只淫荡的母狗,难道还不清楚,你依仗的头狼已被拔去牙和爪?我们的大人就要成为这片土地的掌控者,让神明的光辉挥洒到更广阔的远方,到时候,你便是任由千万人践踏的苔藓!”
“在我的家乡有句俗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又怎么知道,被埋伏的不是你敬拜的那个家伙?”安陆打碎她的妄想,语气冰冷且乖戾,伸手掰住她的下颌,然后猛地捅穿她的舌头。
玛利亚呜呜嚎叫,满嘴血臭混着泡沫,倒灌入她的喉咙,令她疯狂地咳嗽起来。然而更让她恐惧的是,眼前的魔鬼笑容灿烂,面容洋溢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光彩,比红玫瑰还要艳丽许多。那沾满粘稠液体的刀尖从她脸颊缓缓滑过,温柔如白鸽的羽翼,却夹杂着不祥:“别急,我曾经是个画家,虽然不够出名,但你绝对会成为一件独一无二的作品。”
……
车队在夜间驶入聚居地。
安排好下属的任务,艾登匆匆赶回宅邸,一身尘土和血污还没来得及洗去。他没在屋内找到安陆,思忖片刻,顺着阶梯下到地下室,果然看到了还在仔细修补“作品”的人。安陆朝他看过来,眼神一下子就亮了,骄傲得像只歌唱的鸟儿:“快看,这次比任何一次都要完美!”
在他身后,新鲜的人皮被钉在案上,血、磨碎的珠宝和颜料混杂在一起,细心辨认,原来共同构成一幅盛放的鲜花图,微微泛着光。而尸体剩余的部分遗弃在地板的袋子里,已经分不出哪些是肉哪些是内脏,看起来简直像糜烂的饲料。
8/62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