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平坐在后座干着急,“哥,哥哥这……体型,一看,就,就打不过啊,你要不要去管管。”
钟于好像一点不着急似的,看着孙姝予的方向沉默一瞬,低声道,“他以后在职场上总会遇到这样的情况,难道他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吗,我不可能陪他一辈子。”
姚平茫然道,“啊……你,你们,还要,分开吗?”
钟于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看他吧,决定权在他,但是不管他跟谁在一起,本身性格是什么样的,懦弱也好温吞也罢,不要求他独立自主,起码要能保护自己。”
姚平一愣,总觉得钟于心态好奇怪,他好像很想保护孙姝予,但是也能坦然接受对方的离开,甚至连保护的方式都是为了对方的离开而做好准备。
钟于话虽这样说,手却把方向盘握得很紧,脊背绷紧,是个蓄势待发的姿势。
不远处,张文星不依不饶,新奇地看着孙姝予,“你也会生气?”
他嘿了一声,去搂孙姝予肩膀,被孙姝予闪身躲开也不生气,猫抓耗子似的,就要去贼心不死地和他发生肢体接触。
孙姝予脸色彻底冷了下来,警告道,“不要碰我。”
钟于看着,突然解开了安全带,准备下车。
然而同一时间,楼梯间里冲出一纹身大汉,风一般卷过来,扯着孙姝予的书包往身后一拉,不客气地推了张文星一把,粗声粗气道,“滚开。”
张文星常年坐办公室,见这人五大三粗,满胳膊纹身,像牢里刚放出来的大哥,怕挨打,只愤愤地瞥了眼孙姝予,走了。
那人一转身,朝孙姝予自上而下地打量一眼,无语道,“你怎么老招惹一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孙姝予下意识护住肚子,堪堪扶着车头站稳。
只见这半路杀出的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讨债鬼孙旭。
第六十七章
孙姝予沉默地看着孙旭,不知他这个“不三不四的东西”是否把阿遇也给骂进去了。
兄弟二人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上次见面的尴尬场景,孙旭没话找话道,“我去你公司,听你同事说你下了班往这边走了,那傻子呢,怎么不跟着你。”
孙姝予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近况,无奈道,“你怎么又来找我,这次来要做什么。”
孙旭面色难看地看着亲哥,不情不愿道,“妈说,既然钱还完了,就让你有空回家看看,叫我来接你。”
孙姝予疑惑地看着孙旭,心想钱还完了是什么意思,不过按照他对母亲的了解,这话不像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她永远只会让孙姝予当个赚钱机器,哪里挣钱多,人就往哪里走,巴不得孙姝予在大城市安家落户,怎么会让他放弃赚钱的机会回家享受不解渴不管饱的亲情。
孙姝予反问道,“是妈说的,还是你说的?”
孙旭啧了一声,烦躁地抓他那层乌青的头皮。
一年没见,孙旭不知交了什么狐朋狗友,剃了个光头,发碴子短短的一层紧紧扒在头皮上,光着的俩膀子纹了个睁眼关公,看上去凶悍又野蛮,怪不得刚才张文星看见他就跑。
“你干嘛这个打扮…”
孙旭嘟哝道,“在老家开了个饭店,打扮成这样客人就不敢闹事了。”
他越发烦躁,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个从生下来就别扭相处的哥哥好好说话。
“不是妈说的,是我说的,我想让你回来,哥,之前的事情是我错了,有个跑车的老乡在这个公司做过,他看见过你,回去跟人说你在这,还说你现在一个人,既然那个傻子都不要你了,你还能去哪。”
孙姝予当然知道,就是因为这个同乡回去跟人说在这里见过他,他才会被债主找上门,还丢了工作。
车上,姚平好奇地看着,车库内回音大,二人通过敞开的车窗把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去,“这,这是哥哥的,弟弟?”
钟于点头,沉默地盯着孙姝予。
姚平急道,“那,那你快,帮帮哥哥啊,他,他弟不是个,人渣么。”
钟于坐着没动,姚平要立刻下车去把孙姝予给拖进来,让他远离这个虚情假意的人渣,拉了两下车门没拉开,抬头一看,居然是钟于把车门给锁了。
只听对方冷淡道,“你都能看出来孙旭是个人渣,他要是看不出来,这个人渣说两句好话就能让他服软,过往恩怨一笔勾销,那你还想让我怎么帮他,我做什么都帮不了他。”
钟于可以帮孙姝予摆平孙旭,但绝不是连他自己都原谅了这个人渣,还要钟于去自作多情地替他解决麻烦。
走了个张文星,来了个孙旭,一个是言语上的骚扰,一个是心灵上的压榨,姚平不知哪个更让人头大一点。
“那,那刚才那个男的,你,你不也忍不住要下去了。”
钟于冷冷地看了眼姚平,懒得和她多说,只提醒道,“姚平,你到底是谁的朋友,你这样一直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跟我呛声会让我很反感。”
姚平被“朋友”俩字冲昏头脑,还以为从上次之后钟于就不乐意搭理她了,居然还愿意把她当朋友。
她脑回路清奇,突然从这语气不善的质问中获得了一丝奇妙的勇气,大着胆子道,“我,我当然是你的朋友,就是因为,我,我们是朋友,我才在你面前,说哥哥好话,在,在哥哥面前,说你好话,不然,谁要管你,你又不是不想跟他在一起!但是,你,你要是继续对,对女孩子这个态度,我我我就要生气了,你,你不好这样凶的。”
钟于没有吭声。
姚平这个墙头草,在孙姝予面前死命夸钟于,在钟于面前变着法夸孙姝予,见钟于不说话,又开始怂,还以为他生气了。
其实钟于只是被姚平这样一提醒,不禁回想起在他还是阿遇的时候,孙姝予不断对他重复强调要尊重保护女孩子,说女性更加敏感,承受的社会压力不比男性小,连姚平主动跟着他进家门,孙姝予都要体贴地开着大门,怕姚平紧张。
他对女性有这样深刻的同理心,是因为他从小多了套器官,所以更加感同身受吗。
恐怕连孙姝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让他自卑懦弱,被他视为一切罪恶来源的身体,在带给他痛苦的同时,更让他拥有了温柔体贴等一切美好的道德品质。
钟于突然道,“对不起,我以后注意,不凶你了。”
姚平惊悚地看着他。
钟于假装没看见姚平异样的目光,平静解释,“我刚才下车,是因为看情况不对,怕他们动手,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个叫孙旭的不会打他,他不敢。”
孙旭当然不敢,像他这样欺软怕硬的人,钟于见多了。
一旦孙姝予反抗一次,他就知道孙姝予也不是任人宰割,老实人被逼急了也有豁出去的狠劲,孙旭惜命,当然不敢再对孙姝予动手。
以前孙姝予没了家庭还有阿遇,现在没了阿遇,孙旭又主动服软,他会动摇吗?
钟于平静地补充,“但对一个人施以援手,绝不是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要远离麻烦的情况下。”
不远处,孙旭等的不耐烦,一看孙姝予这个瞻前顾后的样子就险些控制不住脾气。
“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妈那边你不用担心,以后我也不找你要钱了。”
他似是意识到暴躁的语气,又烦躁地抓头皮,无所适从道,“你上次那巴掌把我打醒了,这么些年家里是对你不公平。”
“你跟我回老家吧,别在这了,一个人怪可怜的。”
听到孙旭这样坦诚,孙姝予不免惊讶,曾经渴求已久的亲情似乎近在咫尺,可他却内心一阵平静,忍不住理智地打断对方。
“……何必呢,我不想回去,因为你们觉得我是个异类,从来都不接纳我。如果真跟你说的一样,这一年里你为什么不主动还债,你不是已经开了饭店,有了稳定收入吗,为什么债务清光你才来找我。”
孙姝予在这一刻他突然体会到了钟于所说的“原谅无法抚平痛苦”,他是不愿意在继续跟孙旭计较,可过往三十年受到过的委屈,又怎么能是一句道歉可以就此作罢的。
孙旭哑口无言,不明白懦弱好哄的亲哥怎么就突然铁了心,“你,现在那个傻子都不要你了,你自己一个人,不回家还能去哪。”
孙姝予整理书包衣服,想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些,平静道,“这是两码事,你真的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看见你,不想再当这个家的提款机……也,也不想看见爸妈。”
况且他现在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他有要努力的事业,有朋友,在未来还会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承的亲人。
他知道孙旭理解不了。
孙姝予四处张望,心想姚平怎么还不来。
车内,钟于静静地看着,突然开口问姚平,“有驾照吗?”
姚平一愣,“有,技术还,还行,在,在纽约的时候,也就上了两次庭吧,就是被我,撞,撞掉的车屁股,有点多。”
钟于淡定点头,把宾利车钥匙放心交到姚平手里,开门下车,“我有点事情送不了你们,你开我车去,记得晚上把孙姝予送回来,不要让他喝酒。”
姚平跃跃欲试,摩拳擦掌,显然觊觎钟于的宾利不是一两天。
孙旭气急败坏,孙姝予根本就没心情理他,正发愁怎样结束这场对话,身后传来了两下喇叭声,接着刹车声刺耳,一辆宾利如被突然勒住马口的烈驹,停在孙姝予面前。
车窗降下,姚平的脸露出来,生气地瞪着孙旭,对孙姝予道,“哥,哥哥,上,车!”
孙姝予微微一惊,看见宾利就下意识搜寻钟于的身影。
他听出姚平说话时努力聚气吐出完整的句子,害怕在孙旭面前结巴露怯,更有对自己的维护,冲她感激一笑,临上车前,神情复杂地看着终于愿意同他和解的弟弟,可这份迟来的手足之情虚情假意,装模作样,让他心里不舒服。
况且就算真心实意,孙姝予也不需要了。
宾利扬长而去,孙旭暴跳如雷地站在原地,他千里迢迢从老家赶过来让孙姝予回家好好过日子,来之前父母都反对不理解,觉得孙姝予漂泊在外总要回家,趁着还年轻,应该留在大城市赚钱,何必现在白费功夫把他叫回来。
是孙旭一意孤行,要把孙姝予接回去。
他真心实意向孙姝予道歉,却被他这样好赖不分地拒绝,简直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孙旭一头恼火地转身,猝不及防看到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钟于。
他的牙根条件反射性地一痛,对这个当年险些揍掉他半条命的傻子不住惧怕。
钟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对孙旭脸上的惊慌惧怕视若无睹。
他笑得人畜无害,笑得道貌岸然,掏出张名片递给孙旭,一脸乖巧道,“孙旭哥,好久不见呀。”
第六十八章
姚平第一次参加网友聚会,紧张地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拉着孙姝予坐在最角落,点到她时才说话。
最后席散都没跟暗恋对象说上一句话,姚平傻眼,险些哭的找不着北,一路心不在焉地开回去,开到一半还接了她妈的电话。
姚母问姚平在哪,怎么还不回家,最近在搞些什么,怎么都不听话。
姚平恍惚道,“我……我见网友去了,妈,钟于没欺负我,是我,跟他说的不想结婚了。”
她妈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孙姝予提心吊胆地握紧安全带,帮她看着路况,听姚平嘴里絮絮叨叨,“我,我好丢人啊,啊,怎么会这样,我怎么就,直直接,说出来了。”
上电梯时还喃喃自语,一副受了刺激的模样,钟于一开门,戴着副平光细框眼镜,皱眉道,“她怎么了?”
孙姝予只好言简意赅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钟于,钟于问他,“那人你看见了?怎么样?”
孙姝予回头看了眼姚平,见她神情恍惚地坐在沙发上,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压低了嗓音,对钟于一言难尽道,“举手投足就有点……可能步入社会有一段时间了吧。”
钟于点头,意会道,“愤世嫉俗,一身酸气。”
孙姝予无奈叹气,示意不提也罢,别再说了。
他转身给姚平倒水,体贴道,“让钟于把你送回去?”
姚平呆呆地看着墙壁,突然打了个颤,害怕道,“我我我今晚能不能,睡,睡你们这,我打地铺,我怕我妈,打我,我爸出差去了,我害怕。”
她突然不声不响地哭了,孙姝予瞬间手忙脚乱。
“其实,我,我也不是,难过,没,没跟他说上话,就是觉得,我好丢人,好幼稚,他,他好像跟我想的,不太一样,真的,好尴尬,我好一厢情愿。”
孙姝予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靠在门边的钟于走过来,反问了一句,“你喜欢一个人,就只看到他的优点,等发现这个人某些方面跟你想的不一样,又觉得难以接受,那他也很委屈啊。”
姚平抽抽搭搭的,不知把钟于的话听进去没有,倒是孙姝予,看了眼钟于,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钟于让姚平早点睡,别多想。
孙姝予跟姚平孤男寡女当然不能睡一起,只好去钟于家,两个人连孩子都有了,也没再矫情,钟于又抱出一床被子,和孙姝予各占一床。
孙姝予坐在床上打量钟于的卧室,布局倒是和上次去的那间相似,一样的单调乏味,除了必要家具,一点装饰都没有,他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看了一半的《瓦尔登湖》,见钟于把书页折起一角,顺着翻开却读到这样一句话。
“凡我的邻人说是好的,有一大部分在我灵魂中却认为是坏的,至于我,如果要有所忏悔,我悔恨的反而是我的善良品行。”
钟于那天对他说,身为阿遇使他动心的一切善良美好,在钟于的身上都体现不到,难道钟于在悔恨这些吗?悔恨着身为阿遇时的乖巧懂事,体贴顺服,甚至是迫不得已而撒下的善意谎言,这一切都不被钟于所认可。
他怔怔地发呆,情不自禁想起钟于对姚平讲的那句暗示意味十足的话,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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