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也没有赢。”赫榛嘴角勾出一抹悲凉的笑。
祁僮垂了垂眸,的确,他到底还是没有赢,凌江王还有一个心腹,灵识也成功逃脱出了一抹。
而赫榛,作为凌江王的亲生儿子,天帝对他也并不好,更别说信任,不然也不会在新婚前夜找上自己,让他帮忙监视赫榛。
“以后我陪着你,再也不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了。”祁僮蹭了蹭赫榛的额头,温声道。
“嗯。”赫榛眯着眼睛任他蹭,和祁僮的一切接触他都特别喜欢,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就是最安全最舒服的。
“你之前不是一直奇怪我在玉京山做什么吗?”
祁僮眼睛黯了黯,“天帝对你用刑了。”
赫榛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那次被天渊刺伤的时候,医官检查出来的。”祁僮捏着他的手指揉了揉,“他把你关在玉京山关了多久?”
“一千年前你走之后,我被带回万年冢待了两百年,然后把凌江王关进北海天牢,被天帝接到天界,但他对我并不信任,也怕这是我们父子俩联手弄出的阴谋,所以把我放到玉京山关了一百年。最后就是三界听到的官方消息——小皇子七百年前被天帝天后带回天界。”
祁僮:“你们一开始就知道凌江王逃出了一抹灵识?”
“不是,我被关在玉京山差不多九十多年的时候,才知道的。”
靠!那就是先前都是没凭没据,就因为天帝那点被害妄想症,把赫榛关了一百年,还用刑!
祁僮怎么越想越觉得天帝恶心,下决心等这些破事解决后就带赫榛移民,人界冥界哪都好,再也别跟天界沾半点关系。
赫榛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所想,笑眯眯地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知道我是怎么发现吗?”不等他问,赫榛又说:“是他找上我的。”
“什么?!”祁僮惊了,一抹灵识都嚣张到敢闯进玉京山了?
“不是在玉京山。那天我刚领完刑罚,有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我。”赫榛见他一脸惊讶,笑着在他手心挠了挠,“是不夜侯。”
“他长大了不少,当时他告诉我,他途径了我当时要屠的那座城,听说了我的事,思来想去了很久,觉得当初不应该这么骂我。恰好那段时间他在人界遇上了被我送到月老那云岫,从她嘴里打听到有人在玉京山受罚,怎么听怎么像我,就求她趁着守卫换班的时候,偷偷把自己带进来了。”
“他还跟我说,”赫榛看向祁僮,眼睛突然就酸涩起来,“他在鬼市看到你了。”
祁僮瞬间愣住了,比起喜悦,冷汗先流了下来,他记得那是他陪着失去记忆之后的“第一任对象”去逛鬼市的。
失去记忆后他处过两任对象,在枯骨幻境的时候也跟赫榛提过,但其实两任都是只处了不到三个月,该干的不该干的啥也没干,他实在放不开,后来对方忍无可忍分手了。即便如此,他也不希望赫榛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他不敢想赫榛会有多难过。
祁僮磕磕巴巴道:“那你……那你去找我了?”
“是啊。”赫榛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又飞快抹掉,“我听了不夜侯的话,高兴疯了,寒冰刑都觉得不痛了。不夜侯在鬼市见到你那日是七月十四,鬼节十四和十五都有人过,所以我想赌一把,赌十五那日你还会去鬼市。”
“我让云岫掩护我下了玉京山,不夜侯带着我去了鬼市。”赫榛看着他哽咽道:“我能待的时间不多,但所幸,我第一眼就看到你了。”
第94章 再相见
赫榛至今忘不了那一年在鬼市再见到祁僮的心情。
中元节是冥界最盛大的节日之一。七月十四和十五两日,鬼市开张,万鬼横行。赫榛还记得那一年的鬼市选在了冥界幽都,不夜侯带着他悄悄溜上了忘川河的船。
上了船后,周围都是形形色色的鬼魂,赫榛拢了拢斗篷,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只听到对方一句“见到了祁僮”就溜到了冥界。且不说不夜侯看到的是不是祁僮,万一天帝发现他逃出来,云岫和不夜侯估计也要受他牵连。
“你确定是祁僮吗?那可是鬼市。”赫榛悄声问道不夜侯:“可是祁僮不是应该……”
他怎么也说不出“魂飞魄散”四个字,祁僮当年伤得有多重他是知道的,凌江王一旦出手,就不会给别人轮回的机会。
“真的一模一样。”不夜侯微低下头,小声道:“而且我听到他的同伴叫他‘祁僮’,还有件事我必须得跟你说。”
赫榛侧耳凑得更近了些,不夜侯一手挡在嘴巴,说道:“鬼节冥王会在玄冥宫设宴,我看到鬼差找到了祁僮,请他赴宴。”他说着顿了顿,脸,“还叫他‘少主’。”
“少主?”赫榛难以置信地重复道:“冥界少主?”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唉,待会你自己看看吧,你肯定不会认错。”
赫榛心神不定地被不夜侯拉着下了船,路过一家小摊时,不夜侯买了两个面具,将其中一个直接塞到了他手里。赫榛整个人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和疑惑中,看着手里的兔子面具不知所措。
路上鬼魂越来越多,赫榛长得好看,不少鬼毫不遮掩地朝着他看,不夜侯急急忙忙把面具给他套了上去,混在满街的鬼魂中溜进了鬼市。
不夜侯也不知使了什么神通,拿出的两块木牌竟然成功瞒过了鬼市门口检查的鬼差。赫榛浑浑噩噩地跟着他走,门口熙熙攘攘,他们一时竟挤不进去。
正小步小步地挪着,身后的那门口负责检查的鬼差突然叫了一声:“少主今天来那么早?”
赫榛脚步一顿,另一道声音在这时又传进了他的耳朵里,说话的人似乎带着笑意,“是啊,来找人。”
脑子里嗡地一声,一瞬间赫榛觉得周遭的嘈杂声全部消失了,天地间唯余那个人的声音。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几乎要跳出来。
他不会听错,那是祁僮的声音!
他飞快转过身,恰好对上了那双眼睛。
快三百年了,他从没奢望过还能再见到这个人。
眼眶漫上了滚烫的泪,他却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祁僮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两人在鬼魂来往不断的门口相望着。过了一会儿,祁僮突然笑了一下,朝他走了过来。赫榛呼吸一窒,几乎要以为他是不是想起自己是谁了。
“这位小公子,能否问一下,你的面具是在哪里买的?”
赫榛这才想起自己还带着兔子面具,下意识伸手碰了碰。可他刚抬手,就发现祁僮看着他的手皱起了眉。
那上面全是寒冰刑留下的伤痕,赫榛连忙把手藏进了袖子里。
“祁僮!这边!”
有人在另一边叫着眼前人的名字,祁僮顺着声音看过去,朝那边挥了挥手。他将视线移回赫榛身上,见这兔子不说话,也不强求,礼貌地笑了笑,便从这人身边走了过去。
赫榛看着他擦肩而过,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追着祁僮的背影转过去,刚往前跟了几步,就见祁僮被另一个人欢天喜地地拉走了。
脚下犹如千斤重,他看着昔日的恋人远去,也知道这一次,这个人不会再回头来找他了。
鬼市喧闹,明明皆生于三界,周围的欢喜吵闹从不属于他。赫榛站在原地,一瞬间只觉得这三界之大,却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
他没有去处,更没有归处,那些爱他的人一个一个都不见了。
生的欲望在这一刻全部消散,赫榛突然就不知道自己留在这个世上有什么意义,他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他是万人唾骂的魔头的儿子,是大义灭亲后也不被信任的天帝的阶下囚。
而他喜欢的人是冥界少主,祁僮应该光明磊落,平安幸福地过日子,不应该染上自己这个污点。
兔子面具颓然落在地上,被来往的鬼魂踩得稀碎。
不夜侯一惊,连忙摘下自己的面具要给他戴上,可他还没来得及伸过去,赫榛突然拂开他的手转身跑了。
鬼市占地广阔,街道和巷子错综复杂,不夜侯堪堪躲过一个又一个的鬼魂,引来一阵阵不满的抱怨,可赫榛埋头往前跑,一下竟消失在他的眼前。
赫榛在路过一条巷子的时候猝不及防被一双手拖了进去,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就把他推到了墙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没有我的日子,过得舒服吗,小赫榛?”
如一盆冰水浇头而下,赫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却被锁着喉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个人竟然是凌江王!
他不是在北海天牢吗?为什么会在鬼市?天帝把他放出来的?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凌江王十分享受看到他这种表情,掐着他脖子的手顿时收得更紧。
窒息感侵蚀着他,看着凌江王可怖的笑容,赫榛突然就释然了。
没意义了。
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就这么死去也挺好的。
没有人会为他伤心,也不会有人记得他。
他和祁僮走到这个结局,虽然有太多遗憾,但也足够了。
赫榛松开了刚才下意识抓住凌江王的手,用尽仅剩的力气勾了勾嘴角,慢慢闭上了眼睛。
死亡并没有带走他,凌江王突然松开了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甩到了地上。
浑身的伤痕撞到地面,赫榛一边咳嗽,一边痛得整个人缩了缩。
“你想死?”凌江王像是发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指着他的手指微微发着颤,“你居然想死?”
赫榛抬眼看着他,他的灵力被天帝锁了大半,又在玉京山受了那么久的寒冰刑,眼下跟凡人基本无异。但既然他没死成,就没道理让这个疯子再活着。
他从袖中抽出合虚扇狠狠朝凌江王刺了过去,可刺中他的瞬间,凌江王的身形散作了烟雾。不等他反应,身后一双手又钳制住了他。
赫榛明白了,这只是一抹灵识,没想到这疯子当年居然还能从众多天兵手下逃出一抹灵识。
“你不能死。”凌江王碰了碰他的脸,幽幽地说:“你不想看着你的小情人了吗?你是不是以为,他是冥界少主,而我只是一抹灵识,我就动不了他了?”
满意地看到赫榛通红的双眼涌上了恨意,“你看,你即使把我丢进了北海天牢,也没有人信任你。不如你跟我合作,将来爹爹让你和祁僮永远在一起。”
“跟你合作?”赫榛讽刺地笑了一声,“那我宁愿现在就去死。”
“你好好想想,你死了,就不知道我会怎么对祁僮了。而且,就算你不死,而是回去天帝那一边,也只会和我一样,被他当做阶下囚,永远也见不到祁僮了,只能听着他和别人喜结连理,共度余生。”
*
祁僮是记得那只兔子的。
那年他一进鬼市就看见了那个戴着兔子面具的小公子,那么消瘦一个人,却披着大了一圈的斗篷,诙谐得有点可爱。鬼使神差地,他就走过去问了一句。
只是匆匆一面,祁僮再回想起来,却发现自己竟然还能清晰回想起赫榛手上斑驳的伤痕,从手背到手腕,参差不齐又骇人,他不敢想象这人当时身上是不是被折磨得不成样。
原来,他们那时又错过了彼此一次。
两人双双下了床,祁僮穿上衣服后又凑过去帮赫榛扣着扣子,“他让你跟他合作?合作什么?帮他越狱?”
“他们不是一直在找隐藏的鬼门吗?”赫榛看着他手指翻飞,最后一粒扣子扣上后,把额头凑了过去,等着对方的亲亲。
这人每次讨亲讨抱的时候都乖得不像话,祁僮揽过他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又像亲不够似的在他两边的脸颊响亮地亲了一大口。
赫榛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相传三界各有一处法阵,连成一线可以变为大阵纵贯三界。用现在的话来形容,这个大阵就像一个复印机,但不是复制出相同的人,而是复制出成倍的力量。万年前三界就因为这个大阵爆发过一场大战,最后生灵涂炭,旧神陨落。我们这些新的神鬼也就是那之后才出现的。”
“三界为了不重蹈覆辙,将三处法阵打乱,就像天帝和冥王,只知道自己统领的地方的法阵在什么地方。”
祁僮突然想起了乐游山神的话,“隐藏的天门和鬼门?还有三界中转站?”
“对,因为即便把法阵打乱,也还是会走漏风声的危险,索性就直接让法阵处于飘忽不定的状态,这样即便有人知道了三处法阵,要将它们连成一线也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
祁僮明白了,隐藏的鬼门在暝疆,而暝疆是一座会移动的岛。三界中转站虽然表面看起来位置固定,但祁僮知道,它每一年的位置都是有偏移的。
“但不幸的是,即使概率再小,每万年也会有重合的一刻。凌江王虽然不知道天门的位置,但作为天帝的亲兄弟,不难知道三处法阵合为一线的模糊时间,只要他在那段时间守住三处法阵,等到重合的那一刻占领法阵,复制出成倍的力量进攻三界,那么天兵和鬼将加起来也不一定能斗得过他。”
“重合的时间就在这几天。”祁僮喃喃道,“所以他让白袍人和罗三万找鬼门,他找你合作,也就是……”
“找天门。”赫榛接道。
“你没答应他吧?”祁僮皱了皱眉,一想到凌江王居然又用他来威胁赫榛,就满心的不爽。
他话音刚落,赫榛突然拽住了他的手腕。
祁僮一愣,但随即察觉到屋子外传来了诡异的声音,像是风卷过树林,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向他们靠近。
领口突然一紧,赫榛抓着他的衣服把他摁到了墙上,“我为什么不答应他?”
祁僮动了动,赫榛不动声色在他手腕上捏了一把,自顾自继续道:“反正我去到天界也是像个犯人一样被关在玉京山,我付出了一切,换不回一点信任,那我又凭什么继续任他们折磨!”
一滴泪滴在了祁僮手背,他瞬间感觉被烫了一下。
“而且只要我答应他,事成之后,我就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了。”赫榛抬手蹭了蹭他的脸颊,“你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吗?你是撑着我活到现在唯一的希望,我不能看着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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