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到时候去了陛下或是程大司空面前,反倒告他一笔刁状。告刁状什么的,陈景明可是最拿手。
陈景明被迫回头,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点漆眸微动,眼神中多了抹与裴元一模一样的凄凉笑意。“侯爷你到底要如何?”
“不如何,”郝春见他停下脚步,暗自松了口气。“只是今日你须先把这些聘礼给收了。”
陈景明笑容越发地凉。“倘若我不收呢?”
“你不能不收!”郝春这次当真急了,两片饱满如花瓣的唇一翕一合。“你要是再不收,陛下那头小爷我可没法交代!”
原来不过是为了前程。
陈景明心头再次如同被针扎一般,疼的他几乎不能喘息。“侯爷,莫要再强人所难了。这桩婚事倘若你当真不愿,不如……”
郝春怔怔地望着他,嗫嚅几次,琼脂般的鼻尖微皱。
陈景明见他这副孩子气的模样,眸中悲凉意更甚。这厮原本就于他无心,所以才敢公然地偷吃,丝毫不顾及自己。陈景明拼命攥紧袖底双拳,浑身却不受控制地轻抖,泼雪般冷。但裴元就立在角落里,正微笑望着他俩争执。
不,他不能输。
陈景明强自提起一口气,缓了缓,冷笑了声。“不如下官这就去宫中递道折子,乞求陛下,取消了这桩婚约如何?”
“啊,啊……这?”郝春一时间怔住,脑子里嗡地一声,仿佛断了弦。他茫茫然松开陈景明衣袖,愣了愣,又不死心地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事出突然,郝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郝春口唇微张,秋水丹凤眼疑惑地瞪着,一直紧拽着他衣袖的手指却缩回去了。落在陈景明眼里,郝春这就是惺惺作态,巴不得他这句,好来个顺水推舟。
是了,这厮之所以一直四处打野食,不过就是为了打他陈景明的脸,好让他自家识趣,主动去提解除婚约的事儿。
陈景明心底倏然凉了。他奋力挣开被郝春扯住的衣袖,声音发寒,厉声道:“侯爷既然为难,下官也不是那不晓事的人,这桩婚事……就这么算了吧!”
陈景明迈开脚步,浑然不顾被他扯在后头脚步踉跄的郝春。到了门外,这才咬着牙冷冷地道:“侯爷,请松手。”
郝春脸皮一阵青一阵红,修长手指又下了死劲,兀自倔强地扯住陈景明不放。“小爷我就不放手!”
“……你到底放不放?”
“不放,就不放。”
陈景明望着这样蛮不讲理的郝春,就像是第一次认得他般,久久地凝视着他。直到郝春被他看的面皮通红,才冷笑着道:“抱歉,下官忙的很,若是侯爷实在无事可做,不如去找大理寺少卿?”
“小爷我找裴元做什么!”郝春也满脸不是滋味,默了默,又道:“我与裴元,没什么。”
居然难得开口与他解释。
陈景明却丝毫没觉得安慰,事实上,他心头那股子邪火正腾腾地,烧的正旺。“侯爷大可放心,你与大理寺少卿一事,下官即便是面了圣,也会只字不提。”
郝春心思被戳破,当场飙了句粗口,拧眉怒目道:“小爷我是那种怕被你这家伙告刁状的人吗?嗯?有本事你去告!”
陈景明气的一双点漆眸幽深不见底,蜷缩在袖底的双手攥拳,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要一脚踹向郝春。
他已经忍得这么辛苦了,偏郝春还得不识趣地扬起下巴,趾高气扬地对他道:“哦,小爷我差点忘了,你如今可是个四品官儿,在御史台供职。这御史,可不就是个告状的官儿嘛!”
嗖嗖风起。
陈景明到底没能忍住,一招饿虎扑食将郝春压倒,紧攥着的拳头猛地挥向郝春那张秾丽如春华的脸。
郝春听见风声呼耳的时候就晓得不妙,敏锐地脚步后撤,但陈景明虽然不擅武艺,却是个天生动作高手,这一扑没能压住郝春,上半身却已经压下来了。
郝春犹豫了一瞬。
陈景明那双点漆眸如同一对儿夏夜里最耀眼的星辰,近到迫在眉睫,璀璨其华。他居然没能忍心挥拳对长着那样一双星子般耀眼的人下手,只侧了侧脸,别扭地,把那股子火气强行咽回肚皮内。
可他这么一犹豫,陈景明就轰然压下来,身子骑在他身上,两条长腿绞住郝春双腿,拳头雨点般落下。
郝春左右侧着脸避开,一边忙着用手臂格挡,一边高声嚷嚷道:“哎哎,说好了的,打人不打脸!”
陈景明再不吭声,前仇旧恨一时间都齐齐涌上心头,他恨不能双手打死这厮!打死了,从此后一了百了,他再也不必日夜悬挂着这人。这厮祸害了他的心,这厮挡着他勇往直前的路。
这厮……这厮日夜在外头打野食!
这厮怎地就那么可恨?
陈景明压住郝春摔倒在大理寺花厅外,裴元立刻高声斥责陈景明,快步走出门口,想要劝架。可两人翻滚在一处,手脚厮缠,裴元拉了几次都没能拉住,反倒被翻滚中的两人撞飞了出去。
“……啊!”裴元可巧不巧地,恰好摔在碎瓷片堆里,娇嫩若处子的手臂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郝春其实也疼。他被陈景明压着连续滚了三圈儿,陈景明在上,他在下,碎石子硌的他后背生疼,时不时还得提防着那些被陈景明打碎的白瓷片儿。听见裴元惨叫的那会儿,他不过略分了分神,顿时叫陈景明逮住空档,嗤啦一声,就连烟笼寒江色的罩紗衣裳都叫这家伙给扯破了,露出腰侧雪脂般的肉。
陈景明拳头落下来,不轻不重的,反倒像在替他挠痒般,挠的他腰间那块痒痒肉儿麻酥酥的。
“哈哈哈哈,”郝春忍不住龇牙咧嘴,带着点笑意,半真半假地露出两颗小虎牙求饶。“哎哟喂,受不得了,真受不住了!你、你丫轻点!艹!”
陈景明恨他到现在还惦记着裴元受伤,愤然又是一拳头,恰好砸在郝春鼻梁骨。软骨嗡嗡地震荡了两下,把郝春鼻血给震出来了。
“嗷——!”
郝春这回也真怒了,腾地一把掀开陈景明,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稳稳地站起身。他高挑着两道聚翠浓眉,亮出两颗雪白小虎牙,指着陈景明骂道:“你丫别给脸不要脸!小爷我这么热的天儿特地跑这一趟图啥啊?嗯?还不是为了给你这货送个聘礼?结果好话讲尽,笑脸也赔了,你还要怎地?”
陈景明气咻咻地半摔倒在地上,扬起脸望着他,薄唇微分,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更气人。“我要怎样?我又不是大理寺少卿裴大人,不能日夜替侯爷焚香祷告,下官就是个无用无能的,只能日夜看着侯爷四处沾花惹草,却什么都做不得。聘礼?呵!”
咦?裴元呢?
郝春警觉地眼神扫射四周,四下去寻裴元,却没看见人,只留意到地面尚有几滴红梅似的血迹。他皱了皱眉,刚觉得这事儿蹊跷,那边厢,陈景明又在骂他了。
陈景明冷笑了一声,缓缓地掸衣起身,苍白俊脸满含鄙夷。“这聘礼,侯爷还是拿回去吧。下官受不起!”
“你……!”郝春回神,气的直跳脚,手指着陈景明,几乎口不择言地嚷嚷道:“你以为小爷稀罕?要不是程大司空……”
“嗯?本官怎么了?”
身后一个温和含笑的声音突然插. 进来,不是陈景明。
郝春倏然回头。
大司空程怀璟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最要命的是,与程大司空把臂立着的那位,正是入京时押了郝春一路的月氏国国主月南华。阆外人声寂寂,所有人都像是一瞬间不知所踪,仔细看,墙角树梢都有永安帝身边贴身暗卫的行迹。
怪不得裴元不见了,合着是叫帝君身边的绣衣卫们清场子,给清出去了。
郝春顿时整个人都僵硬了。“哈,哈哈,那个什么……大司空您怎么亲自来了?”
程怀璟微微含笑,略点了个头,压根不搭理郝春,反倒转向旁边的月南华。“国主,看来你我二人来的不巧!”
“程家五郎向来冰雪聪明,但就是有一样不好,总赶上人不希望你来的时候来。”月南华话里绵里藏针,一双狭长美目微眯,笑的却分外好看。“这不,这对儿小情人正赶着打是亲、骂是爱呢,你就偏又赶上了。”
“还不是月氏国主非得来大理寺,说参观下我应天的刑狱。”程怀璟针锋相对,同样笑得一双桃花眼内波光潋滟。“啊,至于这对儿孩子,他们还小,听不懂国主这些夹枪带棒的话。”
程怀璟与月南华对视一瞬,随即同时笑起来。
分明曾是一对实打实的情敌,眼下却笑得仿佛自打娘胎里出来就是对儿契兄弟。两个人都容貌极美,这一笑,就是琳琅美玉闪耀于日头底下。
程怀璟摆明了不接郝春的话头!郝春顿时怂了,呼呼擤着鼻血,尴尬的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陈景明倒是坦然的很,从容起身掸了掸身上尘土,双手一拢袖,朝程怀璟与月南华二人依次行礼。“学生见过恩师,见过月氏国国主。”
“嗯,不必客套。”程怀璟含笑冲陈景明点了个头,温声道:“本官也就是陪月氏国国主前来逛逛,恰好遇见你们二位……呃,你二位这是?”
陈景明面皮微红,顿了顿才垂着眼道:“无甚。”
“当真没什么要紧事?”程怀璟含笑,一语戳穿。“本官来时,见到大理寺外好不热闹!平乐侯府带着数十仆从,挑着担笼,寒君,担笼里头都是送与你的聘礼吧?”
陈景明脸皮越发涨红。“这都是侯爷强人所难。”
“不是,小爷我怎么就强着你了?嗯?”郝春顿时不依不饶,双眼一张,忙从地上捡起那匣子明珠牢牢地抱在怀里。明珠在手,他立即就跟充足了气的球似的,梗着脖子冲陈景明嚷嚷道:“陈大御史,这送聘请期、三媒六聘,小爷我可一样都没少你的。小爷我按规矩办事儿,怎地就成了强人所难?”
当着程怀璟与月南华的面,陈景明不愿意与郝春吵,他嫌丢脸!
“老师可是为了卢阳范家而来?”陈景明冲程怀璟再次拱手,垂着眼,谦谦君子如玉。
程怀璟含糊应了声。“唔,也顺道来看看你。大理寺与旁的地方不同,何况大理寺少卿裴元那脾气……裴元难为你了吧?”
陈景明垂着眼默了默,没吱声。
“咦,这事儿稀罕!”月南华率先嗤笑出声,轻乜程怀璟。“敢情程五郎还收了个真传弟子!这不声不响告状的本事,和你当年一模一样啊!”
程怀璟长眉微挑,殷红薄唇似笑非笑。“国主说笑了,你我当年也曾并肩作战,况,阿四已是你的国夫,按我河间程家的族谱,我还得唤国主一声嫂嫂。嫂嫂,你可还记得今日为何而来?”
拈酸吃醋,向来是月南华的强项。没想到今儿个居然还被程怀璟当面顶回去了。
月南华眯起一双琥珀色猫儿眼,喟叹着点了个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程公子果然是那藏锋的剑,如今搁在陛下身边,越磨越利了。”
“彼此彼此,嫂嫂客气了。”程怀璟唇边含笑,笑容却极淡。“我要与寒君商议决狱事,嫂嫂若是觉得无趣,可让平乐侯作陪。”
对陈景明就是直呼其字,对郝春呢,则以爵位相称。
孰亲孰疏,一目了然。
郝春浓眉高挑,抬袖抹了把上唇皮染的鼻血,呲着两颗雪白小虎牙嘿嘿笑道:“国主要小爷怎么陪,直说!小爷我但凡说个不字,那就不是人!”
啧,陈景明不甚明显地冷嗤了一声。
月南华松开程怀璟胳膊,笑眯眯地望着郝春,又看了眼陈景明,故意道:“听说平乐侯酒量好,恰好本国主也是个千杯不倒,不如咱俩同去吃酒?”
听到吃酒,陈景明面色陡变,倏地掉头剜了郝春一眼。
郝春莫名打了个寒噤,擤了擤鼻子,耸肩尬笑道:“这个,那什么,刚想起来,小爷我的聘礼还没送出去。”
月南华斜斜地瞟了眼陈景明,了然地拍了拍郝春肩头,长笑出声。“平乐侯爷,咱男子汉大丈夫,就得顶天立地。可你……啧啧,瞧你这怂样!”
作者有话要说:
郝春:坏了,他们都合伙儿欺负小爷。-_-||
陈景明:把你那两片嘴擦擦!
第35章 ——
月南华拍着郝春肩头正在殷切地教育他,该如何拿出身为夫君的架势,好好地摆个款儿。
“咳咳,”程怀璟以手握拳抵在唇边,适时地打断月南华。“嫂嫂莫要教他学坏,仔细回头若是叫阿四晓得了……”
程怀璟故意不把话说完,一双桃花眼内隐含笑意。
“程、五、郎!”月南华恨不能从白玉腰带上拽下那支烟杆,戳着程怀璟心窝子,问他,拿十四郎来要挟算几个意思?
十四郎比月南华小着十五岁,老夫少夫,月南华早些年几乎是拿十四郎当儿子宠,护在怀里怕闷着、呵在掌心里还嫌外头有风。如今十四郎功成名就,在应天.朝堂受封为建业侯,于江湖隐门宗首神龙山十四郎又是掌门,早就不再是那个青涩少年,两人关系不知何时就颠倒了。
月南华打死不肯承认,他如今还当真有些怵十四郎。
上回来长安路上偶遇郝春,他不过信口调笑了几句,十四郎回头跟他拧了足有半个月。这还不算完!到了长安后,这小半年他的腰就没好过,没日没夜地,都得被弄到哭着求饶。
“啧,侯爷,咱有话出去说!”月南华果断地拐了个弯,搂住郝春肩头笑吟吟地含糊带过。“边喝酒边说,听说长安双凤坊有间羊肆,羊眼珠子美味。”
郝春迟疑了一瞬。“这聘礼……”
“聘礼?这不有程五郎在嘛!他是当朝大司空,又是你家侯夫人的恩师,他肯收下,难道你家那个谁,还能吱个不是?”
月南华不能与程怀璟置气,就把气都撒在陈景明身上,一口一声你家那个谁,指的明明就是陈景明,偏他不与陈景明直接对话。
27/69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