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长!”身后一声霹雳。
“我没喝,就闻闻。”他悻悻地摆回去。
“嗯,不进去,就蹭蹭。”岳小川讥讽着,把毛巾盖在头上猛擦一通,“我可不是傻白甜。”
“我是不是该循序渐进,科学戒酒。比如说,从原本的每天一瓶,改为每天半瓶。”
“不,令行禁止、言出法随,否则永远也戒不了。”岳小川挤开楚天长,取出那瓶黄酒,咕嘟嘟倒进水池,继续揶揄他,“前天晚上那是谁啊,大张旗鼓还搞个仪式。又倒酒又点火,像跳大神似的,才两天就不行了?”
“那你亲我一下,给我点力量。”楚天长用手指点着自己厚如地幔的脸皮。
岳小川眼珠一转,一口咬在他脸上。
吹干头发,岳小川穿衣出门,说是要买些替代品。
片刻后,他从便利店搬回一箱无糖气泡水,拉开一听递到楚天长唇边,“喝吧,想喝酒的时候,就喝这个,口感一样刺激。”
丰富绵密的气泡和清新的口感,确实缓解了些许焦躁。等岳小川初十那天打道回府时,楚天长已经消灭了两箱气泡水。
“下周末我还去看你。”停好车后,楚天长趴在方向盘上像只金毛一样微笑着。
岳小川解开安全带,抬头道:“对了,你留在我家的酒,我已经让小马送给他的俄罗斯炮友了。”
“一箱好几千呢!”
“怪不得,小马说那帅哥贼开心,让他为所欲为。”
“草,便宜马奋进了,好事儿全让他赶上了。”楚天长觉得,自己上辈子大概在苏格兰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过。
所以,他的分手之歌是苏格兰民歌《友谊地久天长》,他所爱之人的前任是个苏格兰基佬……
岳小川下车,又探进半个身子,直勾勾瞪着他,“亲爱的楚老师,你要是敢破戒,咱俩就一丁点可能都没有了。我已经制定好针对你的作战计划,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候车室人头攒动,空气污浊。
春节过去了,南来北往的人脸上写满焦虑。
岳小川在名为“岳来岳好”的三口之家微信群中,和父母不冷不热地聊天。
“我今天就回了,明天上班。”
“潜规则咋样了?”母亲问。
“这几天都没喝酒,你们别总叫他潜规则,多难听。”
“难听?他倒是好意思干出来。”父亲说,同时发了个充满鄙夷的表情。
身旁,戴口罩的白发老者频频侧目,岳小川以为碰到人家,便往反方向挪了挪。
“岳小川吧?”老者开口,声音洪亮。
“是我是我。”他忙收起手机,礼貌微笑。心想自己的粉丝年龄跨度真够大,还有这么大岁数的。
老者摘下口罩,笑脸沧桑,“不记得我了?前几天,你还给我家年夜饭留言点赞了呢。”
“啊!”岳小川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李老师您好,过年好呀。”
原来,是前两年拍摄恐怖烂片时,结识的老前辈。
“您这是去哪?”
“东北啊,过完年啦,开工了。”
岳小川得知,对方正在参演一部抗战题材网剧,已接近杀青。
“你最近在忙什么?”老前辈问。
岳小川羞愧地笑笑,“我……我回家了,暂时不演戏了。”
他们乘同一列动车,站台上,分头前往各自的车厢前,老前辈叹道:“你是个踏实孩子,这个时代,踏实容易吃亏。但不管怎样,都别学那些成天破马张飞的人,没用。他们是河床上淌过去的水,你是砂砾里的金子。”
岳小川的喉咙像塞进一团棉花,哽咽点头,忍不住扑进老大爷怀里,差点嘤嘤嘤。
第52章 重操旧业
两天后,楚天长发来一张照片,是个大号bb机似的东西,附言:你买的?
岳小川回:对,从现在开始,你每隔几小时,都要对着它吹气,然后给我发一个小视频。楚导,希望你别投机取巧,我也懂蒙太奇。
那个仪器,是他花了一百来块大洋,在某宝购买的酒精检测仪。
楚天长很配合,天天对着它吹气、自拍。视频里还经常出现以王三一为首的几个朋友,据说是成立了“协助楚天长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禁酒小分队”。
每日不定时突击检查,其声势和严厉程度堪比大学里查违规电器。
冷锋过境,寒风如霜。
从节气上看,已经立春。但北方的春天似乎半身不遂,迟迟不见身影。
岳小川回归正常的工作和生活,没想到几天后意外接到老前辈的电话。
“有配角受伤了?”
“对啊,我想你离得近,又有武术功底,就跟导演提起你。怎么样,过来试试吧?”
周身的血液,在一点点回温、沸腾。
无论如何,他爱表演。
这份热爱和楚天长无关,和世间万物无关,只和他自己的梦想有关。
“我,那个……”
“来试试吧,角色是游击队员,正面人物哦。戏不多,但很出彩,一周左右拍完。”
挂断电话,岳小川毫不犹豫跟婚庆公司、舞蹈工作室请假。简单收拾行李后,动身前往火车站。
三个小时后,他已到达摄制组所在的镇子,走进下榻的林业局招待所。
试镜后,导演如释重负,非常满意,当天便开始补拍该角色先前的镜头。因为是后期登场的人物,所以补拍过程很顺利。
夜里,岳小川独自在白桦林边闲逛。
白桦树傲然而立,笔挺的白色躯干点缀着黑色的眼睛,一身正气。万物凋敝,但枯枝上却偶然可见一蓬生机勃勃的植物——冬青。
也叫槲寄生,寄生于其他树木,吸取宿主的养分。它四季常青,入冬结出红色浆果。平时藏于绿叶之中,冬天树木萧索,它便显眼起来,因此又被称为“冬季里唯一的绿”
在英国,据说如果有女孩经过或站立于槲寄生悬挂的地方,身旁的男孩便可以亲吻她。
想到吻,岳小川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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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某人发来一个小视频,对酒精检测仪吹气后,还腻腻歪歪地给了他一个飞吻。
要不是气质出众,那画面真是够油腻的。
他依在一棵白桦树上,发消息说:这周末别来了,我有点事,要回家一趟。
从前,他像笼中鸟,日夜不休地鸣唱,想收获高冷楚导演的认可。现在,他只为自己而歌。
所以,他暂时不想让楚天长知道,他又开始演戏了。
——————
白桦林里,一队战士拢起火堆,化开雪水,将干粮送入口中。
春寒料峭,残雪遍地。他们的棉衣破败不堪,紫红的脚趾在走破的棉鞋中探头探脑。
雪冷血热,有位眉清目秀的战士轻声唱起《露营之歌》:“……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壮士们!精诚奋发横扫嫩江原……”
歌声中,有人借着火光写入党申请书,白发苍苍的老战士在帮大家补衣服,也有人陷入沉思、擦拭枪支。
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小战士,用树枝在火旁写下“抗战到底”四个字。
“同志们,”队长开口,声音因寒冷而颤抖,“伪军的一整支中队,正在围剿我们。也许,我们每个人都看不到胜利,但那些因我们而活下来的人,会替我们迎接它!”
“灭了!”在树上放哨的战士低喊。
驱寒的营火骤然被扑灭,战士们呈战斗队形散开,一双双清澈无畏的眼睛注视着苍茫林海,等待日伪军的到来。
“卡!”
如听见发令枪,演员们争先恐后钻进军大衣里。
岳小川帮老前辈递过棉鞋,才低头脱下脚上破洞的勉强称之为“鞋”的东西,脚趾冻得发麻。
大家捧着热水,听导演说“这条ok”后齐齐松了口气。
“那谁……唱歌不错嘛!学过?”
尽管没叫出名字,岳小川知道导演在说自己,回应道:“啊,练过。”
“明天你杀青前,给你加戏,还唱这个。”
“谢谢导演。”
回到房间,岳小川正在搓冻麻的脚趾,收到楚天长发来的酒精检测小视频。
看背景,竟是自己家?!
他立马与对方视频通话,问道:“不是告诉你不用来了嘛!”
“我想你了。你不在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在你床上躺一躺,闻闻你的味道。”
“哎呀恶心死了。”
忽然,楚天长脸色一沉,眉头深锁,质问道:“你在外面?你不是回家了吗?”
“我……”岳小川急忙望向身后,没发现什么暴露位置的元素,只有白墙。
“你上当了,”楚天长像葫芦娃里的蛇精似的,夸张地hihihi冷笑,“说吧,你在哪呢?”
唉,怪不得人家是硕士,而自己连大学都没考上……
他无奈地啃了几下手指,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搓脚。
翌日中午,楚天长就来“探班”了。
岳小川缩在军大衣里,脸上还带着脏兮兮的冻伤妆,正在吃招待所送来的盒饭,边嚼边说:“我都说了,我今天晚上就杀青,你非来。”
“你不是不演戏了吗?”
“我……我以前总演特务,汉奸,没演过抗联战士。我想体验一次,之后就不演了。”
说“不”的时候,他不慎将一个饭粒喷在楚天长下巴,顿时双颊发烫。
“骚瑞骚瑞……”他抬手正要拂去,只见后者舌尖一扫,吞下去了。
吞下去了……
“靠!太恶心了吧,你不是洁癖吗大哥?”岳小川心虚地四下张望。
“对,我有洁癖哦,忘了。”楚天长咂咂嘴。
“我去,你是天长吧?”导演举着盒饭靠近,惊喜地打招呼,“去年,刘老师六十大寿,咱们一起吃过饭。”
楚天长望着他,回忆起对方是一位大几届的学长。他们攀谈片刻,楚天长借口说,自己是来拍白桦林的。
学长羡慕道:“摄影太烧钱了,我都不敢有业余爱好,穷啊。”
又问岳小川:“你们认识?”
“一起工作过,朋友。”
“你有这资源,还来我这当配角。”导演平易近人地调侃,飞速往嘴里扒饭,急着开工。
第53章 白桦林里
太阳落山时,岳小川壮烈牺牲了。
他为掩护战友撤退,吸引了一小股伪军的火力。弹尽粮绝后,他英勇地用砍刀砍翻了几个敌人,身手利落。
啪——
他的腿中枪了。
弹着点炸开血包,鲜血淋漓。
啪啪——
胸口和后背的四个血包同时爆裂,他被两颗子弹穿透了!
他单膝跪地,握紧砍刀,用它支撑着身体。肺部受伤,热血上涌,他咬破嘴里的血包,让黏稠的猩红液体,从唇角落下。
地面的残雪中绽出红花,十分刺目。
一小股伪军将他团团围住。
他低头咳出一口鲜血,抬眼望向敌人。圆亮的眸中没有畏惧,只燃烧着无尽的愤怒和恨意。
“你们,你们这群走狗……”
他知道,剪辑时此处应有大特写,所以憋红了眼。望向战友撤退的方向,他忽而释然,露出淡淡的微笑。或早或晚,胜利属于自己这边。
敌人在劝降,他摇晃着站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唱起《露营之歌》,随后仰面倒下。
半睁着的双眼,渐渐褪去光彩,失去焦点。一滴热泪悬在眼角,映出如血残阳,将落未落。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苍茫的白桦林中。
伪军将尸体随意拖到路旁,继续追踪游击队其余成员。
手持摄影机的镜头移开了,岳小川眨眨眼,缓和一下眼球的干涩,继续保持现有的姿势,因为马上会有大队的伪军经过。
雪很冰,透心凉。他的右臂横在路上,被经过的伪军踢来踩去。鞋底碾过肉的滋味儿不好受,像小时候被妈妈狠掐,但他一动不动,咬牙等这几十人过去。
楚天长在一旁看着,心狠狠地揪起来,生疼。
这个傻子,死心眼,榆木疙瘩,像牛犊子一样倔强……
导演都看不下去了,紧急叫停:“看着点胳膊!岳……岳小川,你咋不动动呢,你不疼啊?”
岳小川喊道:“导演,我已经牺牲了,不能动!我一动就穿帮了。”
副导演召回群演,对这几十号人马说:“来,重走一遍。大家注意脚下啊,不要踩到其他人的手。岳小川,你现在把胳膊往里收一点。”
岳小川比个ok后归位。
“卡!这条过。岳小川,你杀青啦。”导演招手,将他叫到身边,关掉对讲机后低声说,“你真不错,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就是个白白净净的小鲜肉,是我低估你了。既然你认识楚导,那一定要搞好关系。导演系上三届下三届,他是公认的头号才子,也是起点最高的。这几年不知道憋什么大招呢,有朝一日必定大鹏展翅。”
他忙着包养男演员、伺候盆栽、做家政、喝酒戒酒呢,岳小川腹诽。
莲藕般白嫩的手臂,像是被容嬷嬷掐过,片片淤青。
将热毛巾敷在上面,楚天长冷冷瞥着他,“还好啊,这队伪军没有骑兵。要是被马蹄子踏一下,你这胳膊就变四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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