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见岚之后,出席的文武朝臣和部分军士也次第赶到,在朝会开始前相互攀谈。
很久没被真真假假的恭维萦绕,童见岚几乎有些不适。他老神在在应和着,瞥见卢谨身边的人只多不少,心中才略微平衡一些。
卢谨从小在此情此景斡旋,比起童见岚自是游刃有余许多。他还能分出心神环视四周,看见多了几个生面孔,生面孔还位次不低。
卢谨心下轻嗤,卢璋这手脚动得倒是时机恰好。他暂时无意做挟天子的事,此次主动要求南行本意是藏锋,也是试探。如今试探的结果虽在意料之中,卢谨也不太爽利。
《周书》云:“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卢谨心中冷笑,谁还不会一箭双雕了?若不是擅长示弱自保、暗度陈仓,他必定比先帝更早“羽化登仙”。
“皇上驾到——”
司礼监的新內侍声音尖利,在场者无不一震。偌大殿前广场陡然安静。
日上中天,小皇帝与太后终于姗姗来迟。
群臣跪拜行礼,低头觐见。
童见岚与卢璋离得近,起身时能看到他一张八风不动、缺乏表情的脸。
他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隐隐透出先帝的影。
小皇帝较从前沉稳多了,童见岚想。卢璋正是抽条的时候,或许也是案牍劳形,他脸颊软肉消退,露出分明的棱角,竟显出些冷厉。少年艳质与人主天威在如今的卢璋身上完美地融为一体。
而一旁的慈慧太后微笑端坐似庙中观音,与卢璋几次耳语,倒像是一对亲热母子。
童见岚恍了下神,又看向卢璋,只是也许小皇帝有意躲避,未能与他目光相触。
随后是常规的赏赐与种种恩典。童见岚曾与内廷最高的位置所隔的一步之遥被抹去。卢谨则是又叠了层封号和大片土地、国库里的贵重珍宝。
內侍终于念完一长串的封赏,合上沉重而柔软的圣旨。
众臣皆是锦衣华服,面对这上天的具象,又一齐跪拜伏地。
卢谨以余光去寻身侧人——日光溶溶,童见岚衣紫带玉浴于其下,落在他眼中恍如凤冠霞帔。
此情此景,还真如天地为什么作证似的。
只是耳边与口中,充斥唯有四个字:“谢主隆恩——”
这一瞬便将是永恒了吗?
几成犄角之势的身份,繁芜的关系纠葛网一般在眼前铺开。
就此结束了吗?
礼毕后,卢谨站起身,晴空之下一队大雁穿过流云,那突然的伤怀也即刻烟消云散。
才刚入秋,谁知不是来日方长?
垂死病中惊坐起得知fw开站,只好发上来了(尬笑)其实之前写得差不多了,也是按大纲写的,但是总感觉挺烂尾的(……)本来下午想补个番外看着好看点结果又有了搬砖的活只写了200字(……)总之,感谢大家不离不弃qwq番外估计也没多少字不过我会写写发上来的,感谢收藏评论的每个人=3=虽然写得很慢也不咋样,但是不会放弃的!
第十八章 番外·苦昼长(上)
从京中最繁华的坊市向东行十里,是一片青瓦白墙的院落。此间昼时阒寂无声,若贵人藏娇的金屋;夜里却是灯影幢幢笑语欢声,不知情的外乡人难免以为是什么魑魅魍魉。
城中居民自是见惯不怪,提起时或会心一笑或面露鄙夷。此处名迎香院,院中却没有花香鸟语,只有衣香鬓影,乃是一声名远播的青楼。
迎香院的名字起得直白俗气,环境倒是幽静雅致。院中清倌暗娼都会些舞文弄墨琴棋书画的手段,价格自然水涨船高,是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偏爱流连的地方。
当然,迎香院能接待的达官贵人仅是相对平民百姓而言,皇亲国戚不敢也不屑来这种地方冒抛头露面丢人现眼的险。
如果鸨母知道今儿混在客人里的贵人来历,怕是要大呼蓬荜生辉,举全院之力接待。
而此时这位贵人——年纪轻轻的晋王殿下,正身体僵硬地坐在前厅一角,被两位妙龄少女一口一个“公子”叫着,边收银子边奉茶添水,锤肩按腿。
然而在沙场与男人们不拘小节久了,卢谨并未享受到所谓红袖添香的美妙,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不禁后悔起与人打这无聊的赌来。武帝即位正值壮年,胆识过人、锐意激进,胞弟还未及冠便封为亲王,使其领兵。晋王少年意气,治下严厉归严厉,却也没有架子,热衷于和下属打成一片。但士兵里上不得台面的说笑也不可能污了皇室贵族的耳。只是挤眉弄眼的次数多了,卢谨不禁好奇是什么让这些人茶余饭后牵肠挂肚。
了解到不过是“女人”,卢谨皱眉撇嘴评价道:“无聊。”
“小王爷,话可别说太早。你这是还没开过荤吧?”
“开荤?”
“那时候,你就知道啥是,那词咋说来着,把啥玩意热成温的?”
“那叫温柔乡,英雄冢!”
“小王爷,打个赌不?保准你去了日思夜想,再也不愿回来吃沙!”
……
卢谨哼了一声,什么温柔乡,不就是一群低眉耷眼柔柔弱弱的人偶?能与她们做什么“销魂事”,让那伙大头兵念念不忘的?
喝尽一杯茶,看过一场舞,卢谨无趣至极,扔下几块银子便待起身。
“哎,公子去哪?”
“怎么,有事?”
眼前清秀女子柔声道:“您还没点奴家……要做什么呢。”
卢谨疑道:“你们还能作甚?我可懒得听曲儿了。”
另一个年纪稍小的女孩吃吃笑起来。
卢谨只见这姑娘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不耐与她们废话,又从手心漏下些碎银,径直往外走。
尚未至深夜,又恰赶上晴日满月,月光流泻在院中似一汪清水,水中映着幽幽竹柏。
“地方倒是个好地方。”卢谨念着,“却尽是些无所事事的,不知整夜做什么勾当。”
屋内笑语盈盈,外间除了行色匆匆的客人,只余风摇叶声伴着蝉鸣。卢谨随墙信步走着,不知不觉绕到了后院。
后院更是静谧,不大空间里柴房与马厩并排列着,墙根有一团黑影——好像是个活物?
黑影背对着卢谨。他几步上前,看清原是个小孩,借着月光在写写画画,一条草草绑起的长马尾随着动作左右晃。
卢谨没想到这儿除了女人竟还有其他玩意儿,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他仗着武功傍身,走路悄无声息,缓缓靠近这小东西。
“喂!”
“谁?!”
不出所料,小东西吓得跳起来,不忘迅速把纸对折藏起。
虽然从眼前一晃而过,卢谨也知道那些紧凑的墨迹是一堆小字。
“你是谁?”黑团蹲在地上时像个小孩,站起来身形明显是与卢谨差不多岁数的少年,只是过于瘦弱,是个纤细伶仃的样子。
他将头发尽数轧起,露出一张叫人过目难忘的脸。
“你识字?”卢谨脱口而出。
少年睨他一眼:“怎么,公子觉得小人不配识字?”
“不是,我是说……”卢谨差点咬了舌头,支吾几声摸摸鼻子道:“抱歉。我姓卢,单名一个谨字。”
少年对认识卢谨意兴阑珊,将手中纸片团成一团扔到墙角,道,“我还有事,公子自便。”
卢谨捡起来抹平,见上面写道:“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蝇头小楷,称得上清丽秀气。
还真是字如其人。
卢谨有些恍神,又好像猛然想起什么,忙抬头冲少年的背影喊道:“你不要了?”
少年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那、那你叫什么?!”卢谨又喊道。
“上面写着。”
卢谨急急忙忙去找,左下角果然有三个字,“童见岚”。
而他再抬头时,少年的身影已消失在拐角。
留卢谨一人愣在晚春暖风里。
他倏尔回过神,鬼使神差一般,将那皱巴巴的纸仔细折好收进怀里,翻过墙打道回府。
任谁能想到,见惯了世家闺秀高门贵女,也见过了勾栏香风尘色,年轻气盛的王爷最终念念不忘的,竟是个不知名的青楼杂役。
天光云影,雾霭冥冥,山色有无中。
是个好名字。卢谨想。
第十九章 番外·苦昼长(下)
下
前几年才打了胜仗,如今边境安稳,正是承平年月。卢谨此次回京述职不过隔天上朝点个卯,乐得清闲。
只是卢谨这种人,天生不适应优哉游哉。比起无所事事,他宁愿案前帐中焚膏继晷——以免整日禁不住胡思乱想。
想那一阙《苦昼短》。
皱皱巴巴的纸被藏在干净的砚台底下,卢谨以此强迫自己不去翻来覆去地看,以为眼不见便不念。
自然是徒劳无功。
卢谨想问他,既忧心白驹过隙流光易逝,何苦在迎香院这种烟花地自耗?你为何会流落于此?虽然一个小厮有那样的身段容貌——卢谨回想起仍觉惊艳——果真对得起迎香院的名声。
按耐了几日,卢谨的念想反而愈烧愈烈。这日他才反应过来:何时自己变得如此畏葸不前?不过是想去青楼找个人,谁还敢拦阻了?
——还是名声要紧。
因此卢谨没有贸然行动。他先着人探问,得知白日里迎香院闭门谢客,只有熟客才能进去。
地方不大,规矩忒多。
卢谨暗暗腹诽,不过为掩人耳目,也只得心急火燎地等夜幕降临。
眼见一线夕照熄灭,晋王一个箭步窜出门去,差点撞了走进来的管家。
说到底,卢谨少年心性,从小养在宫中,成年不久又随兄长征战或驻边,与京中纨绔对面不识,实在没几个同龄朋友。因而他对童见岚这个一面之缘者兴趣浓厚,也有几分难与人道的排解孤独之意。
卢谨在后院绕了一圈没见着想找的人,便转回正门预备问问。
结果这次老鸨见他是个有些面熟的回头客,还没等卢谨开口,就招呼来几个热情的姑娘,围在卢谨身边叽叽喳喳。卢谨烦不胜烦又不知所措,一边应付一边四处探望。他觑见身后是个房间,道声“抱歉”,脚尖一点从窗户翻进去,却是好巧不巧进到内室。他正庆幸没撞见人,就看见屏风外一对男女搂抱调笑着进了屋。卢谨还来不及反应,闪身躲进床与墙侧面的空隙中,隐匿在帷帐后。
那对男女也恰在此时绕过屏风,笑闹着吱哑一声坐到床边。
坏了。卢谨暗暗叫苦。人还没找到,自己倒是找了个麻烦。
小王爷屏息凝神,听着从未听到过的调情与污言秽语,指甲抠进床板的木缝里。
就在卢谨快要忍不住杀人的冲动时,敲门声和第三个人的气息吸引了些许他的注意。
“您二位的东西放桌上了。”
这声音……是童见岚?!
童见岚把助兴之物和茶点放在床前小几上,低头道。
一只手往外不耐烦地摆了两下用以回答,又迫不及待地抚上女子轻薄纱衣。
童见岚见惯不怪,完成任务准备开溜,却看到木床侧出现了一块不寻常的衣角。
他脚步一顿,抬头对上一双熠熠发光的眼。
童见岚愣住,差点开口问出声。他小心瞟着男人,见二人无暇他顾,童见岚一边用力跺脚往外退,一边紧张地盯着两个缠在一起的身体,趁着视线死角一个拧身,快步溜到墙根卢谨所在。
两人在逼仄的空间内身体几近相贴,面面相觑,童见岚大眼瞪着他,做口型:你怎么在这?
卢谨尴尬不已,试图找出显得自己不那么愚蠢的解释。
童见岚越发狐疑,又问:你不会是……有听墙角的爱好吧?
卢谨没懂:什么?
童见岚张大嘴:你、喜、欢?
卢谨更一头雾水:喜欢什么?
童见岚:听、墙、角?
卢谨明白过来,张大嘴辩护:我!没!有!
童见岚盯着他。
卢谨叹口气,慢慢道:说来话长,我们先赶紧想办法走吧?
话头才落,那边厢轻微却不绝于耳的水声褪去,衣帛撕裂的呲拉声响起,接着是床体的震动幅度猛然增加。
背靠那张摇摇欲坠的床栏,卢谨心想此时如果找个镜子,自己的脸色大约可以和门槛前那撮土媲美。
童见岚也是初次听这么清楚,一时间不知该作出何种表情。
幸好今天屋里的姐姐是与他熟的,若是不小心被察觉,应该会替他们遮掩一二。童见岚这么想着,竖起食指向卢谨示意,随后向外探头瞅了瞅。他见二人正是情浓时分,离要歇下还早得很,忙收回眼神,抓起卢谨的手写道:「等」。
纤细指尖划过手心杂乱无章的纹路,卢谨的手不自觉一蜷,仿佛要替他留下那微凉痕迹。
出门前卢谨实在想不到,自己会与童见岚在如此境地被迫相处——他预想中的夜晚,就算不是一见如故高山流水,也至少可以谈天说地邀月共酌。
而不是在这方寸之地听些下流动静,还隐隐闻到些诡异味道。
况且——
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之时,那不加掩饰的暧昧声,最易引起浮想联翩的躁动。
卢谨心下至小腹如被火炙虫蛰,他极力忍耐,额头微微沁出薄汗。
童见岚很快察觉眼前人的异常。两人虽不是紧贴着,卢谨身体的变化仍是显而易见。
饶是对这些下半身的事熟悉得很,童见岚也有些猝不及防。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腿的位置,却恰好碰到卢谨不似平时大小的物什。
卢谨尴尬又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童见岚也是同样不知所措,他吐了吐舌头以示歉意。
此时此刻漫长如斯。
难道是外间熏香有催情之效?卢谨看着童见岚,那近在咫尺的墨黑眉眼,竟似漩涡般惑人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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