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君玉年纪小,渴睡,所以有时候读着夜书就睡着了,醒来时都已经睡在自己床上了。
“不是敖霁吗?”
“敖霁嫌你流口水。”太子笑道。
言君玉顿时红了脸,争辩道:“我从来不流口水。”
“但是小言会讲梦话。”
“真的?我讲什么梦话了。”
“刚刚就讲了,还叫我名字呢……”
萧景衍本来是逗他玩,其实他并没有说梦话。谁知道言君玉不知道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挣扎着想起来。他虽然功夫不好,但是力气却大,又没章法,几乎把帐子都撕烂了。萧景衍不明所以,笑着阻止他,他却像离了水的鱼一样扑腾起来,脸上滚烫,挣扎间萧景衍无意间碰到他的腿根,触觉是湿的,顿时一怔。
言君玉见他动作忽然一停,知道他发现了,顿时全身发烧,连血液都沸腾起来,窘得难以名状,好在床上还有被子,干脆把被子一掀,把自己脑袋蒙住,躲在里面,不肯出来了。
他顾头不顾腚,脑袋蒙住了,身体却还露了一半在外面。萧景衍笑着拍了拍他的背,他吓得一阵抖,连忙往被子里钻,看起来又好笑又可怜。
萧景衍知道他脸皮薄,一时缓不过来,所以也不勉强,只是安静在旁边坐着。
言君玉在被子里躲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汗都出来了,脸上还烧得火辣辣的。他虽然年纪小,却不傻,伺候他的小厮鸣鹿他们都比他年纪大,关系好,都经过这事了,私底下也议论过。他听了个半懂不懂,但也知道这是“下流”的事,不能在女孩子面前说,更别说让外人知道了。言老夫人让最老成的鸣鹿跟他进宫,也有这考虑,不然鸣鹿不会每次都替他洗贴身衣服,而不是交给宫女去洗了。
偏偏是今天,偏偏又是遇到太子!
他想到这个,就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以为太子已经走了的时候,被子外面却传来声音。
“小言。”
还是太子的声音。
言君玉的脸又烧起来,决心装作听不见。
“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太子的语气认真,还斟酌了一下,才道:“男的都要经过这事,这说明小言是大人了。”
萧景衍身份尊贵,以前早有年长的内侍教过这个,也早早预备了温柔美貌的宫女在近旁伺候,连太傅也讲过人伦天性,所以平平顺顺就过来了。但是言君玉自幼丧父,又没兄弟,没人教过他这个,少年人本就脸皮薄,又是这样尴尬处境下被发现的,所以羞得无地自容。
他想到这个,不由得心生怜惜,调笑的心一点也没有了,想要教教言君玉,但自己也觉得不知如何开口。他才智极高,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情况,实在是关心则乱。
正犹豫呢,只听见被子里一个闷闷的声音说道:“那你也经过吗?”
这话问得放肆,但言君玉是放肆惯了的,所以萧景衍笑了笑,认真答道:“是的。”
“那时你多大。”
“十四。”
被子动了动,言君玉似乎在思索什么,萧景衍耐心等了一会儿,听见他问道:
“那你梦见了谁?”
言君玉闷在被子里,等了许久答案,不由得心中恼怒起来。他其实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知道太子无论梦到谁,反正不会是他了。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听到又是一回事。
想到太子当初跟自己一样为别人惊慌失措时,自己还在侯府里玩泥巴,他觉得觉得跟吃撑了一样,一股酸气控制不住地从喉咙口往外冒。
他偷偷掀起被角,想看看太子脸上的表情,却只听见他淡淡道:“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原来还真有个人。
言君玉心头“腾”地一声,烧起一把火来。
萧景衍见言君玉不说话,以为他还在害羞,刚想说话,眼前一花,是言君玉把被子一掀,嚷道:“你又骗我!”整个人从床上窜了下来,如同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竟然就这样一溜烟跑了。
第59章 麦穗我要去撞树了
言君玉最近在生气。
就这么僵了两天,东宫的人都知道了。伴读生太子的气,这也是罕见的事了,但是整个东宫都对此不置一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东宫的人都已经接受了言君玉的特殊地位——不管接下来事态如此发展,都在大家意料之中。
当年太傅一句“润物细无声”,形容太子的行事风格。但这说法有点太温柔了。在敖霁看来,他更像是无声涌来的海潮,或是缓缓崩塌的山峰,是某种庞大而无声的力量,就算你看得清楚,也毫无反抗之力。
云岚当初一语道破,但敖霁非要勉强。
其实敖霁倒误会言君玉了,他只有一小半是在气太子,大部分是在气自己。
那天敖霁和羽燕然在校场打了一架,打得两败俱伤,敖霁伤了手,半个月不能动兵器,羽燕然更惨,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了,好在是皮肉伤,没有留下病根。
言君玉以为他们关系好,是打着玩的,最多打个鼻青脸肿,所以报信报到一半,就跟人玩去了。结果第二天起来一看,敖霁的右手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一身药味,问他怎么了,容皓伸手敲他脑袋:“都是你,叫你去请殿下来劝架,你人都不见了。要不是我在,非打出人命不可。”
言君玉其实是机灵的,以前他们一伸手,他就躲,所以不管是摸头还是敲栗子,大部分都被躲开了。这次连躲也不躲,挨了下满的。容皓都吓了一跳,问他打痛没有,言君玉自己没说话,自己揉揉脑袋,走到一边去了。
他大概对这事挺愧疚,所以这几天总跟着敖霁,跟小鸭子似的,亦步亦趋,连敖霁换药他也在一边看着。敖霁虽然气他没出息,被太子招招手就勾走了,但其实还是心软的。看他跟了两天,怕他担心,告诉他:“就是划了一下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言君玉仍然呆呆的,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过了一会儿问他:“你为什么要和羽燕然打架?”
“看他不顺眼,就打了。”
言君玉没说话,在一旁坐下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说:“你也骗我。”
敖霁挑了挑眉毛:“我哪里骗你了。”
“你和羽燕然打架肯定有原因,就是不肯告诉我。”
言君玉只是看起来呆,其实是机灵的,要骗他也难。
敖霁笑了。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呢?”
“因为我的事你都知道啊。”
“那是因为你小。”敖霁笑得玩世不恭:“我们当年你没赶上,现在自然弄不清楚了。”
以言君玉的性格,说到这,还是会继续问下去的,但这次听了他这句话,呆呆坐着,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这几天太子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对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有天晚上读夜书,吃到一道桂花糖藕的点心,顺手就往旁边递了一块,叫道:“小言。”
言君玉其实是想吃的,也想接,忍住了,装作没听见,盯着书看。
书房里一瞬间变得非常安静,连云岚也觉得了,无奈地看着言君玉。言君玉知道按道理,是不可以装听不见的,因为他是伴读,伴读不可以不听太子的话。
哪怕是在生气。
但太子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放下了,继续看书。晚上言君玉洗完澡回来,发现房间里摆了个碟子,上面放着那盘糖藕。
很晚了,大家都睡了,只有思鸿堂的灯还亮着,他知道那是太子在看书。言君玉爬到窗口上坐着,看着思鸿堂的灯,借着月亮,安静地把那一碟糖藕都吃完了。
他从小到大,许多人都说他呆,但言老夫人护短,说他不是呆,是倔,像头小牛犊,遇到什么都要顶一顶,连跟棵树都能斗起来,非要把树降服了才行。
但人怎么能降服一棵树呢。
八月十四,中秋前夕,是收新麦的日子,大周旧例,皇帝每年都要象征性地参与一下农事,一般是在秋收的时候,自然不可能出宫去。皇宫的南边,有一片御田,平时由内务府打理,到了秋收的时候皇帝要过去看看,还要把收下来的新麦送到宗庙供奉,表示皇帝没有荒废社稷,让祖宗放心。
往年都是庆德帝亲自去,今年称病,让太子代替,在朝臣看来,这又是一件坐实了储君继位的事了。
一大早言君玉就被敖霁叫了起来,其实他也觉得新奇,毕竟是王侯公子,没见过种田的事。跟着太子到了皇田一看,金灿灿一片麦子,他等太子祭完天地和社稷,悄悄去摸了摸麦子,还被扎了一下。
“麦子有刺。”他惊讶地告诉敖霁。
“那叫麦芒。”敖霁没点好气。
“嗬,好一个东宫伴读,麦子都不认得。”容皓幸灾乐祸:“让御史知道,非参死你不可。”
太子接过礼部官员递上来的工具,割了一把麦子,交给主持祭礼的官员,等在田边的内侍们早准备好了,一声令下,就开始收麦,动作都非常利落,顷刻间便收了大半。他们打扮得非常整齐,都是绸缎衣服,穿这衣服收麦,多少有点不伦不类。
“这么多麦子,我们午膳可以吃到吗?”言君玉好奇地问。
“你想得美。”敖霁又笑他:“这些麦子除了供奉宗庙,都要赏给近臣,他们也当做宝贝,拿去祭祖,除了殿下,谁吃得到。”
言君玉不由得有点气馁,容皓过来,塞了个锦袋给他:“去吧,跟羽燕然玩去。”
锦袋里都是些金锭子,铸成吉祥如意的图样,沉甸甸的。原来是要赏那些内侍的,言君玉抓起一把,洒出去,小太监们连忙抢着捡,还有机灵的,就磕头谢恩,像喂池子里的锦鲤一样。
“那些公公们年年为这个打破头。”敖霁冷笑道:“都想把自己的干儿子送来收麦。”
“什么好差事,我这还有一袋,你下去磕头,我全扔给你。”容皓笑嘻嘻道。他是仗着人多,敖霁不敢揍他。
言君玉赏完钱回来,仍然有点意兴阑珊,下面人又开始折腾起收到的麦子来,有打的,有磨的,看来一时完不了。他回到太子身后站着,偷偷看身后的官员。
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他的手,他低头看,原来是一枝完整的麦穗,金黄色,还带着麦芒。他抬头看,太子一脸平静地看着下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抵不过好奇心,接了过来。太子嘴角勾出一个笑容,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言君玉把麦穗捏在手里玩起来,剥出麦粒,手指一碾就成了粉末,这才明白那些人折腾麦子是为什么,又戳了戳麦芒,又被扎了下。
“针尖对麦芒,就是这意思吗……”他小声嘟囔道。
“不能这样说。”
“那应该怎么说?”他不假思索地问。
“应该说,见了麦芒如针,才知道体谅百姓辛苦。”太子教道。
言君玉不小心和他说上了话,再沉默已经来不及了,不由得生起自己的气来,连麦穗也不玩了,一上午都默默无言。
等到中午,回了东宫,直接摆了午膳,言君玉和敖霁他们吃,刚落座,云岚忽然带着宫女过来了。
“唷,岚姑姑亲自来布菜……”容皓懒洋洋往后一仰,让出位置来,嘴里还说着:“岂敢岂敢。”
云岚这么好脾气,也被他气笑了:“你想得美,我可不伺候你。”
她一面说,一面把宫女手上食盒打开,紫檀盒子里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面,只是碗漂亮,和上次太子妃带过来的是一样的汝窑,有着龙纹。
“吃吧。”她直接端给言君玉:“可不准剩下,会折福气的。”
容皓在旁边装模作样地抱怨:“可真偏心呀,就给小言一个人吃,也不匀一点给我们,两个伤兵还在呢,一口都吃不到……”
“那给你们吃。”言君玉说。
“别,我逗你玩呢。又不是没吃过,寡淡得很。”
但言君玉却站了起来。
“你去哪?”敖霁皱起眉头。
我要去撞树了,言君玉在心里说。
第60章 热血上次你就骗我
进了思鸿堂,太子正在用午膳,这样进来是很失礼的,但言君玉早就失礼惯了,也不说话,就往旁边一坐。
云岚跟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心中想笑,表面仍不动声色,替他摆了碗筷,又把那碗面端了过来。言君玉也听话,低头乖乖吃起来。容皓真没说错,这面又寡淡又粗糙,实在不好吃。
太子倒是吃完了,洗了手,言君玉知道他正在看自己,因为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像阳光一样落在自己背上。
他被这目光看着,莫名其妙地觉得委屈起来,所以一言不发,大口地吃面。
“小言要哭了。”太子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
“我没有。”言君玉抬起头来反驳。
“小言还在生我的气?”
言君玉垂下眼睛,挣脱了他的目光。
“没有。”
“那小言为什么不开心?”
言君玉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让我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你,是想让我知道你到底是谁,现在我知道了。”
“我是谁呢?”
“容皓说,我不用看懂太子殿下,只要看懂萧橒就好了。”言君玉抬起眼睛来,看着他道:“但我觉得他说的不对。殿下是你,萧橒也是你,这是分不开的。对吗?”
太子的眼神有瞬间的动摇,像满湖星光被石子击碎,水波都变成碎星一般,然后他笑了起来。
“对的。”
但言君玉没有笑。
“敖霁说,我没赶上他年纪小的时候,所以不知道他的事。”他垂着眼睛道:“我也没赶上你年纪小的时候。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就有了太子妃了,也喜欢过别人了。”
“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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