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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少年游(古代架空)——明月倾

时间:2021-02-27 16:15:28  作者:明月倾
  如果不是言君玉闯进来,没人知道她也有这一面。
  言君玉惊讶于她竟然还醒着,他是见过容皓的,送走西戎人他醉了几天,为敖霁他也喝醉了,萧景衍倒是没事,但那只是他的伴读,他有四个伴读。
  对于喜欢敖霁的人来说,天下只有一个敖霁。
  她一定有着无比强大的内心,在这时候也只是脸色微微苍白,仍然体面而尊贵,淡妆慵髻,带着点病容,在窗边下棋。看见言君玉翻进来,也并不惊讶,只是顺手将信笺一盖,盖住了自己写的字。
  但言君玉早看清那是什么。
  她写的是一句唐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听着多没出息,世人妄自揣测嫦娥,长生不老竟然敌不过俗世的团圆,况且胜之不武,广寒宫多孤寂,如果能在人世繁华里获得无上权力,谁会惦念什么旧情?
  “其实如果我当初不这样选,也会后悔。”她像是要解释一般,对着言君玉道。
  总归是要后悔,不如选择最顺心的一条,在权力之巅厮杀过,也算不浪费她的手段。至于会不会觉得痛,有多痛,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庆德帝照样会痛,不妨碍他做天子做了三十年。
  但言君玉根本没听她的解释。
  他是带着目的来的,那目的让他身上似乎笼罩着一股气质,锐不可当。
  他说:“你那天跟我说,是因为敖霁不知轻重,为妹妹闯宫门,让你下定了决心。你问我,为什么他明知是没有用的事,还是一定要去做?不肯徐徐图之。我当时回答不了你,现在我知道答案了。”
  叶璇玑只留了案边一盏灯,月光从窗边照进来,照见言君玉的眼睛,灼灼生辉。
  “因为没办法,”他的语气像是在说着一件小事一样随便,仿佛并不需要为此堵上前途和命运:“有些事就是这样的,不是为了结果,就是一定要去做。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要看有没有用的,就像敖霁的妹妹,她叫阿措,是石榴花的意思,她也一定知道为了家族的道理,也知道妃子不可能活着出宫。但只要她想到她还有个哥哥,叫做敖霁,不管自己去了哪里,他一定会骑着马带着剑来救自己,那么她在深宫的每一个夜晚,也许就没那么害怕了吧?”
  “那你呢,如果你失踪了,不见了,被困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有没有人,会像敖霁一样,永远不放弃地找你?至死方休?”他问叶璇玑,他其实很清楚答案是什么。
  那个人就是敖霁。
  皇权也好,天命也罢,只要一柄剑,就敢硬闯宫门,管他皇权天命,都滚去一边。不问后果,不计代价,甚至不在乎你会不会跟他走,他甚至不需要你跟他走,他只是尽他的力,像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光了才算。
  “我要为敖霁做的,就是同样的事。我知道多半是没用,多半是找不回来。但我一定要去,因为我知道除了我,没有人会去找他了。他活着,我带他回来,他死了,我带他的尸骨回来。如果失踪的是我,他一定也会为我做同样的事。如果是我躺在边疆的那个山谷里,骨头也烂掉了,他也会带我回家的。”
  “这大概就是刀和剑的区别,也是我们和你们的区别。”
  世人都喜欢火焰,熊熊燃烧,一刻不停,但他们喜欢火焰,又惧怕火焰,甚至想控制火焰,能被控制的燃烧,算什么燃烧呢?
  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也就不是今天的言君玉了。
  叶璇玑没有说话,她知道她说什么都没用了。
  曾经的少年要上路了,他一次也不会回头。
 
 
第153章 潇洒就让我保留这份分别心吧
  真到了这时候,反而双方都平静下来了。
  叶璇玑神色尤其冷静,她像是一瞬间有了需要专注的东西,整个人的气势仿佛都被拔了起来。叶家人的眼眸极黑极深,专注时有种危险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言君玉六年前没来得及见她那个逆转局势的一步棋,今日有幸,见到她做决断的全过程。
  “你想上战场,以言君玉的名字是肯定不行的。”她一上来就道,其实言君玉心里也隐约知道,只是不敢细想。
  当初洛衡讲帝王心术,虽然并未渲染皇权可怕,但谁不知道呢?
  如果萧景衍不想让他走,他是无论如何都走不掉的。敖霁当年闯宫门尚且重伤,言君玉这点功夫,连东宫二门都进不了。
  “只能改名易姓,但士兵晋升太慢,况且战场刀箭无眼,发挥不了你的天赋。”叶璇玑直接展开一页信笺,一边写一边道:“叶家下面有几个小侯府,也有绝嗣的,这时候很多王侯都去戍边了,不会引起注意,你带上百人去投军,这样可以从小校尉做起,可以快点升上去,你要去哪?”
  言君玉刚想说话,她又道:“别说,不用告诉我,也不用告诉任何人。我给你三个身份,你选一个,进了军营换过名字,一切低调。要带人一起去吗?”
  “我要带卫孺一起去。”
  如果他不带卫孺的话,卫孺一定会闹死的。他虽然不会像自己一样说漂亮话,但却是会和敖霁一样的人。
  “好,你现在回去,等时机到了,自然叫你。”
  -
  萧景衍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天色熹微了。
  他已经不再是可以在宫中随便行走的“殿下”了,这次也算是逾规回来了,这时候本该在停灵的太和殿才是,虽然皇家规矩自与民间不同,登基事大,不必守灵七七四十九天,守孝三年更是无从谈起,但也规矩森严,今日小殓,光是宗室那边就来了九位,都是晚辈,庆德帝才五十六岁,不算高寿,宗室长辈不得靠近太和殿,以长祭幼,是不祥之兆。
  庆亲王最悲恸,大哭不止,咳出血来,周围人都看得心酸。
  皇室的感情总是这样,亲兄弟之间也夹杂着忌惮和猜忌,等到了生死关头,才能表露些许感情。庆德帝驾崩,这几十年的荣辱安危都随水东流,这一哭是如同孔明哭周瑜,还带着伴君如伴虎的心惊,怎么能不大哭一场。
  相比之下,长春宫那边就安静得多,只是潜心礼佛,一天一夜水米未进,纠缠这许多年,最煊赫的荣耀和最大的折辱,在心中日夜煎熬,只怕眼泪都枯了,连爱恨都是钝的,像山陵缓缓崩塌,庆德帝不在了,明懿皇后也不会再有了。
  到凌晨才听说太后动了两口太子妃进献的燕窝粥,每到这时候,叶璇玑总是有办法的那个。
  一切都处置好,安抚了宗室,点检了內侍,玄同甫只管嚎哭,眼神庆幸,雍瀚海那边哭得如丧考妣,晋派也战战兢兢,如大祸临头。萧景衍神色不动,所谓天威难测。
  回到东宫,灯火通明,已经一片缟白,云岚也是周身缟素,带着东宫在正门处跪拜迎接,初春寒意侵骨,她衣衫单薄,眼底带着一丝红,是野心勃勃。叶椋羽也是病人,这场大战下来,东宫不能说毫无代价,但也是真的大获全胜。他也穿重孝,叶家人对权力并不陌生,没有云岚那样明显,只是身形挺拔,如剑出鞘。
  此刻站在这里的年轻人,他,云岚,容皓……乃至曾经的东宫殿下,都不过二十来岁,正是大好年华,未来几十年,大好河山如空白画卷,只等他们施展毕生所学,还天下一个煌煌盛世,万国来朝,史书千载万年,都要记下他们的名字,怎么叫人不志得意满。
  相比之下,容皓反而过于沉默了,国孝百日不得饮酒,不知道他怎么熬,不过容家现在也是肱股重臣了,况且这一代人才辈出。容皓十来年在东宫已经铺平道路,同辈芝兰玉树,依次进入政局。未来的大周,将会重现当年开国时的荣光:容与叶,共天下。
  只是他们的皇帝陛下却有点心不在焉。
  “小言呢?”他问云岚。
  庆德帝最后的暗杀结果,他第一时间就收到消息,确实是关心则乱,否则怎么会觉得庆德帝满盘皆输下还能有一子突围呢?结果也确实如此,倒是朱雀的重伤让他有点意外,怪不得叶椋羽前些天忽然说了句“过刚易折,过狠的人反而极容易放弃”,原来是说朱雀已有死志。
  论人性洞察,叶家人确实天下无双。
  “小言在睡觉呢。跑去了慎思堂一次,回来就睡了。”
  萧景衍安静走进寝殿,云岚向来周全,陈设都换上了素色青蓝月白的,只有帐子仍垂着,床上隐约睡着个人形,小言的鞋子还摆在床前。
  “殿下?”云岚端了酽茶来,今天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他在这也待不了多久,就得回去太和殿守灵,叶椋羽也在整理需要他定夺的政事,这半个月会很忙。
  “放下吧。”
  人都退出去了,他却仍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情字从来千斤重,心思如海,算无遗策,也算不赢一个情字,何况是在这样的时候。他斟酌许久,才找到话头。
  “很久之前,父皇执意要为我选妃。”
  是在叶璇玑封了太子妃之后,东宫殿下何等傲慢,夫妻相敬如冰,庆德帝那时候也心思转圜,广选天下秀女,尤其是京中高门贵女,尽皆选过。宫中嬷嬷登门访查,心性容貌一一选过。又想到叶璇玑性格冷傲,擅长权术,也许是因此才不能相处,所以转而寻求温婉隽秀、心性高洁,有林中高士之风的才女。也是因为当年琼林宴上,有个歌女写诗与东宫相和,十分惊艳,庆亲王大力起哄,到底把她送入了东宫,所以想重现这段佳话。
  最终就选到薛家。
  京中落叶,满山大雪。是好事人传出来的话,说的是京中容貌最好才学最高的两名女子,叶是叶璇玑,薛就是薛家的薛桐。宫中嬷嬷带着皇后手谕到薛家道喜,东宫何等尊贵,人才也是大周百年难得的好,薛家清贵,国子监祭酒,正好充当东宫侧妃。
  但薛桐收到手谕,闭门半天,出来时只回了一句诗。
  诗出自唐典,是当年李白过黄鹤楼,诗兴大发,却不敢动笔,写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她把自己比李白,世人都以为她说的崔颢是叶璇玑,都说她狂妄。论家世容貌,叶璇玑是压她一头的,崔颢不过一首黄鹤楼大放异彩,李白却是千古诗仙。只有知晓宫闱秘辛的人,知道她说的崔颢,指的是是叶椋羽。
  纵有满腹才情,面对千里美景,也只得黯然退下,东宫心已有所属。即使已经决裂再无可能,但曾经沧海难为水,有叶椋羽珠玉在前,谁敢去班门弄斧呢?谁能赢过这影子呢?
  云岚说要杀她满门,其实不算残忍。薛家在清流士子中浸染得久了,也染上了坏毛病,又不是什么昏君要死谏,于礼于法,东宫并无失德之处,一个选妃而已,不肯就算了,偏偏要拿出宁可一死的架势,这就算了,还要卖弄文辞,连皇家的秘辛也掀翻出来,只怕天下人听不懂。正好是叶璇玑说的,沽名钓誉之徒。
  皇家尊严不可冒犯,何况这里面还牵扯一段皇家秘辛。庆德帝当时也是勃然大怒,连素来清冷的明懿皇后也动了怒。
  皇权至高无上,况且她冒犯的还是东宫太子殿下,庆德帝最看重的太子,却被她拿来比楼阁,叶椋羽与她各题几句,何等狂妄。
  庆德帝当时就要寻衅抄家,成全薛家的清名。他那时候还是壮年,整治文臣很有一手,多少书香世家都被抹去,一点痕迹不留。
  但薛桐运气好,遇见的是萧景衍。
  整件事情中,东宫最无辜,选妃是庆德帝主意,长春宫也有参与,薛家一番造作,倒让天下人以为是东宫非她不可了。但萧景衍何等胸怀,整个国子监同僚上书请罪,求圣上网开一面,奏章送到御前,庆德帝都懵了,没想到是东宫手笔。
  云岚当时全程看着,也震惊于他的胸襟。他那时候还没遇见言君玉,少有笑容,只淡淡道:“意气之语而已,何必计较。”
  东宫既然亲自放过一马,庆德帝也就算了,只是削职发配而已,塞北苦寒,正适合薛家人修书。
  云岚对这事记得尤其深,大为记恨,所以萧景衍在永和殿只提一句,她就反应了过来,还是杀心重。
  但某种意义上,薛桐说的是没错的。
  有叶椋羽在,世上人,就算想得到萧景衍的心,也要退缩,老叶相三个弟子,叶家兄妹都是人中龙凤,当世难有人匹敌,东宫纠缠的旧事如同藤蔓虬结的密林,谁敢闯进来呢?
  云岚落泪就为这个。
  萧景衍竟然觉得对不起他的小言。
  为他身上背负的沉重往事,为他天生带着叶椋羽这情敌,就算说着不在乎了,但叶椋羽活生生站在面前,谁能不介意呢?谁能不比较呢?纵然这不是他的错,但小言又有什么错呢?无忧无虑的少年,为什么要背负这些呢?皇家尊贵,是给外人看的,在小言面前,他只是萧橒,如果萧橒不够好,该怎么办呢?
  这些幽暗的往事,这些心思,又如何开口呢?
  萧景衍只能沉默。
  锦帐低垂,帐内外都一片安静,他沉默许久,然后带着点苦涩开口。
  “皇帝也许没有心,萧橒只有一颗心,并不是很好看的一颗心,但不管小言要不要,这都是我能给出的全部了。”
  这话多苍白,甚至不如容皓那一句石破天惊的叶鸿来得威力大,他少年时的意气,桀骜不驯,不知天高地厚,都给了叶椋羽了。他的小言值得世上最好的东西,他却给不出来了。他也想不管不顾,但现在的他已经知晓了一切的代价。
  那天在宫门处,他在御辇内凝视小言,后来他也许多次这样凝视过小言,拥有一个少年,如同握着沙子在手中,每一刻都在失去,抓得越紧,掉得越快。但人性如此,脱手而去之前,谁忍得住不抓紧?
  他是萧景衍,对于天下人来说,爱都是炽热火焰,只有对于皇家来说,爱是克制,要拴着自己心里那头猛兽,不让它吞噬一切。庆德帝不懂的道理,是善泳者溺于水,你用权力得到他,那么你失去权力的时候,也一定会失去他。
  他身上不是只有属于明懿皇后的那部分的,还有属于庆德帝的那部分,被权力吞噬的恶龙。如果他想得到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失败。唯一能与他对抗的,只有他自己。这是为君者的宿命,也是萧橒的宿命。洛衡的第三课说的就是答案,只是言君玉还不懂。
  他身上黑暗的那一面,没人见过,也没人能教他如何控制。唯一能教他的人,已经躺在了陵墓里。天下人都庆幸新帝登基,只有萧橒一个人失去了父亲。
  他甚至不需要权力,只要略施手段,就能像当初吸引小言一样把言君玉留在宫廷里,他们是生来就注定属于彼此的人。只是小言仍然不明白这一切的代价。敖霁养的那贪吃的小狗,虽然偷吃的时候忍不住,肚子疼的时候还是会后悔的吧。
  洛衡信任他,在关键时刻能做出正确的抉择。不能让权力把言君玉吞噬,更不能把萧橒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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