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才是压制这个疯子的办法。
白帆的眼底愈发的深,咬肌绷紧凸起,颈侧的青筋全都爆起,他像是一头发狂的兽,随时准备扑上前撕咬他的猎物。尖刺环带被他捏得“嘎吱嘎吱”作响,在看清那两人的意图后,他便再也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人。
褚骁看得浑身血都凉了,白帆就像在踩垃圾一样,一手拎着之前揍他那人的胳膊,毫不留情地在他的惨叫声中,将那人的胳膊生生踩断!
他想阻止,他不能让白帆落入无边的疯劲之中,可是他刚被打得太狠,胃里抽得他全身没力,还不断干呕,只能在喘息的间隙喊出一声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白帆”。
又哑又轻,尾音几乎消失。
赖三疼得哼出了声,引起了白帆的注意。赖三眼前黑雾还没彻底散去,在模糊的视线里见到白帆朝他走来的样子,真就和疯子无二。那是一种没有灵魂,仅受□□支配行动的样子,没有思想、没有喜悲、亦无怜悯。
如果现在告诉他,白帆只是一具走尸,他也会深信不疑。
白帆俯视着他,半拢的眼皮因着下蹲的动作而慢慢睁开,深不见底的黑。他伸手,扼住了赖三的喉。他的手上全是血,掌骨在染血的皮肤下根根分明。
他的表情冷漠且平静,言语似冰亦似刀。
他说:“第一次,他惹事在先。规矩你定,过线两清。”
“第二次,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他加重了手里的力道,“你用脏的,我认了。”
“但,事不过三。”
赖三的一只眼肿的老高,正在疯狂流出眼泪,嘴上却还裂着笑意,他愣是梗着脖子从被扼住的嗓子里堪堪挤出一句话来道:“原来,他才是你的死穴,哈哈哈哈好玩。”
“是,又如何?”白帆出声反问。
赖三半张脸上都是血,犹如鬼魅,分明落了下风却仍然不求饶,反而要挟道:“诶,你说你爸知道了会怎么样?”说着,冲白帆挑衅地啐了口血,“我查过了,你是白老狗的儿子。”
白帆的拇指压在赖三脖子的大动脉处,指尖嵌得极深,“你知道他,那你也知道,他是如何对我的。”
赖三龇牙一笑。他自然是查清楚了,才这么有底气拿他出来压白帆。
白帆却只是清冷地一笑,带着满身寒意凑近到他耳边,用气音缓声说了一句话,一句让他冷到骨子里的话。
他说:“所以,你应该明白,我、不要命的。”
这一瞬间,赖三觉得他亮得不是一张王牌,而是一张催命符。他眼睛里攀上恐惧,胸腔里仅剩不多的氧气便被这种惊恐快速消耗着,让他瞬间喘不上气了……
白帆的五指收紧,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人,就好像掐着那人脖子的手不是他的。那盏昏黄模糊的路灯明明就在他的上方照亮着,他却像是被剥离在了光照范围之外,整个人都是黑色的,是冰冷的,他是披着人皮的恶鬼,身上毫无生气。
赖三感觉自己颈侧的皮肤被指甲切开,血流出来的温热被白帆的手瞬间冻结成冰,他的身体的热量在被抽离,窒息让他眩晕,求生的本能让他疯狂用手砸着身边的墙,试图引起自己两个小弟的注意。
“白帆!”
白帆眼睫微动。他后背忽而一暖,继而被人从背后裹进了怀里。那人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透过薄薄一层的衬衫传递过来,沁进了他的心里。
还有那股幽幽淡淡的香味,撕开了周遭的腥臭之气,落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让拢着他的无尽黑暗裂出一条得以窥光的缝隙来。
“白帆……”褚骁的言语很轻,带着安抚气息地握住白帆的手腕,“松开他。”
白帆戾气未收,转头看向褚骁时眼底仍是疯癫的血红,他眼神停留在褚骁发白的唇上,便停住了,一眨不眨。
他没有松手的意思。
“嗬……嗬……”赖三在极度的缺氧之下翻起了白眼,他将白帆手背的伤口都挠烂了,那人居然纹丝不动,一点力道都不松。
“那你抱抱我吧。”褚骁假咳一声,一张脸惨兮兮的,带着点奶音道,“我身上疼,跪不住了。”他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过,他人生头一次有意识的卖惨是在这种境遇下对着自己的男朋友。
白帆瞳孔骤缩,像是一下子回过神来的人,眼里带着一丝迷茫无措,却是立刻松开了手,旋身兜住了褚骁。
接住褚骁的这手颤得很厉害,散着比这寒冬更冷的气息。
白帆唇齿都在抖,他眼神在褚骁身上来来回回,出口的话语都是断断续续的,都是因为冷而没法说出整句,“哪、哪里疼?有多疼?还……还想吐吗?要不要去……”
褚骁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他身上,将他拢进怀里宽慰道:“没事。”
白帆锁着眉,不说话了。
褚骁顺着白帆的脊背轻抚着他,直到白帆抖得不那么厉害,“你先把衣服穿上。”说着,他松开白帆,朝赖三走了过去。两人交错时,白帆握住了褚骁的手腕。
“没事的。”褚骁说着单手将自己外套的兜帽拉起来给白帆戴上,刚好遮住了那人的眉眼。他轻拍在白帆手上,让那人松手,“我去同他说两句话,回来就带你走。”
褚骁手支着墙,弯下腰凑近了那满身血气的赖三。他说了一句和白帆一样的话,他说:“赖三,你很无赖,但、事不过三。”
赖三从鼻息里哼出极轻的一声,像是在嘲笑。
褚骁不甚在意,反而真心实意地沉了声,半蹲下来直视着赖三道:“我希望没有下一次了。”
“如果,你还要来招惹我。那么下一次……我怕……”褚骁用余光往身后瞥了一眼,改用唇形一字一句道:“你、真、的、会、死。”
这是一句恐吓,是个人都不会相信。
赖三也不。
但他还是一语不发,算是默认了——没有下一次。他虽然流氓,虽然到处惹是生非,虽然进句子喝茶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完,但他要命。
对上不要命的人,他还是会怂。他有理由相信,如果他真的告诉白老狗眼前这个少年的存在,那么白帆一定会拿着刀过来捅他。
这个人,就是个疯子。
什么样的爹,出什么养的种。
都是比他好不到哪里去的畜生。
褚骁在兜里掏了掏,最后从兜里摸出了两张毛爷爷,塞进了赖三的衣领,“就这么多。”说罢,踏过还在地上哀嚎翻滚的两小弟,牵着白帆出了巷子。
等赖三他们几个回过神来,从地上颤颤巍巍爬起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那两个小弟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跪在赖三面前,把这血里捞出来一样的人架给起来。
其中伤得比较轻的那个先开了口:“老大,我们报警吗?”
赖三气若游丝还是忍不住忍痛骂道:“你这傻逼是……是真傻逼,还是他妈的在逗我玩?报、报警?警察会信我们?”
“可,是我们伤得比较重……而且就算调监控,也是他们先动的手。”
赖三都懒得再说,报警,这警怎么报?说他们偶遇褚骁,想跟褚骁套套近乎,然后杀出来个白帆,几个人跑去巷子里打了一架,他们被打趴了?
这种鬼话,警察要是信,那他们那一厚沓案底都可以拿来擦屁股了!
“那要不然我们告诉那小子的爸?那小子的爸不是个虐待……”
“给、给老子他妈的闭嘴!你要是……不想死就扶起地上那个走!”赖三身上无力,骂了两句自己晕得自己想吐。
“去……去哪儿啊?”
“医院!”赖三简直要再被气厥过去,“给他特么的先把骨头拼上!”
要查白帆并不难,第一次他们相见的时候,白帆穿得很随意提着袋泡面,显然是住在附近。第二次,他们看到好几个穿五十六中校服的学生从体育馆里出来,跟着又遇见白帆他们,那就愈发确定了,白帆就住在那附近。
五十六中大部分的学生都住在周围,不会有人不远万里跑来上个普高。
他派了人跟了两次白帆。
白帆住的那片区,出现跟他们同款的小流氓是稀松平常的事,所以白帆也没多加留心。
说来也巧,就是眼前这个长得像个正常人的小弟在跟踪白帆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听到了两老大妈在说七号楼的事。
小弟有意无意在边上听着,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白老狗,在他们那边也有名。海员,嗜酒如命,借钱都要喝。有次喝到连裤子都抵给人家,还在求人家给他酒。
赖三就是那一次才发现,他还不算是个垃圾,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更狗更无赖的人活着。而这个在深秋打着赤膊,跪在地上发酒疯求人给酒喝的白老狗,就是那个学习出类拔萃,长得一副好样貌的男孩子的爹。
白老狗这种人,连赖三都不耻。
今天如果不是白帆发疯,他有些抵挡不住,也不会拿白老狗出来说事儿。结果谁知道,白帆是这么个不要命的种,越激越不要命。
这回真算他赖三栽了,这游戏也算是玩到头了。
褚骁在路边买了水,漱掉了口中的酸涩味,又买了糖,嚼碎吞了一颗后又卷了一颗在嘴里含着。正想问白帆要不要来一颗,转身才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停了步子,离他落了有一段距离。褚骁缓步走近,想去牵白帆的手。
白帆却像是受了惊吓,一下子退开了好几步。
褚骁皱眉:“没什么意思?”
白帆垂着头,没有吭声。他头低得很低,让褚骁看不到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褚骁逼近一步,白帆便退一步。褚骁嘴角掀起嘲讽的笑意,寒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将满是血污的手藏在背后,根本不让褚骁碰,也不让褚骁靠近半步。
“如果我非要牵着你走呢?”褚骁冲他伸出手。
那人身形一僵,褚骁追问道:“你在怕什么?白帆,你在怕什么?”
“我……”
“你会对我动手么?”褚骁眼神咬着白帆,步步紧逼。
白帆抬头,那双半月弯的笑眼有些失焦地看着褚骁,“不会……我不会……”说着又微微摇了摇头,“我……我应该不会……”他说话变得艰难,小步后退着又改口道:“我、我不知道……”
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过疯了。他以为他只会对着那个男人疯,疯到想要杀了他。
而今天,当他卡住赖三脖子的时候,他没有办法压制住自己心底里的愤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疯到癫狂之时,就连褚骁都变得模糊,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个人在嘶吼着。他浑身很疼,疼得犹如被人用刀生剐,呼吸之间都带起腥甜,教他红了眼,让他停不下。
唯有当褚骁抱住他,感受到那人身上传来的暖软,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个活人,是有温度的人 。
褚骁猛然一个跨步,猝不及防地握住了白帆的大臂。白帆有些挣扎,褚骁禁锢住他,冷声道:“别动,我身上疼。”
他便不动了。
他们已经不知不觉退进了黑暗里头,褚骁扣着白帆的后颈将他的呼吸摁在自己的颈项,那最柔软的颈项。
白帆僵立在那,染血的指尖无意识地抽动着,他的呼吸极重。十分钟之前,他曾死死掐着这个位置,想让另外一个人窒息。
“我替你挡好了。”褚骁说。
白帆如同失了体温的人,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他齿关紧咬,喉头滚动,拼命忍住的泪还是悄然无声地落了下来。
褚骁曾经的痛哭是释放了他所有的情绪的嘶吼。
白饭不同,连哭都是克制着的。只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吼……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的内里,只有忍受不住了,才从他唇齿间漏出几句□□。
褚骁从来不觉得,白帆会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脆弱,一碰即碎。他不知道是他把白帆想得太过于强大了,还是白帆总是表现得无所畏惧,以至于让他忘记了白帆正在经历的。
他无法理解白帆的痛苦,哪怕只有十分之一。
俞庆芝的判断没有错,白帆这样的经历注定了他不可能活成一个正常人。他的心里始终留有缺陷。即便埋得再深,用多少谎言做掩饰,都无法磨平家暴带给他的阴影。
一如白帆身上那些不可治愈的疤。
白帆在眼下要面对的是那个让他自己都憎恶害怕的……另一个失控的自己。是那个男人用刀一下又一下刻在他血骨上的悲哀。
白帆近乎绝望的发现,他再怎么装,都只是披着人皮的兽。真实的他和男人一样残暴,他们是同一种人。
不,他比男人更甚。因为男人很怂,总是在害怕,每次将他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就会第一时间逃回船队。
可他没有,他不曾害怕,在那个当下甚至不曾出现过一丝一毫的波动。
“对不起……”白帆失了声,“对不起……”他紧紧攥着褚骁的衣服,呼吸着褚骁的体温,汲取着支撑他的能量。褚骁的衣衫被拽得歪斜,裸露出一小节锁骨。白帆发疯地咬了上去,那是他已经痛到无法承受时,唯一做出的发泄。
可他唇齿都是颤的。
褚骁由着白帆放肆,直到白帆找回呼吸的频率,他才又开口,没有开场白,没有铺陈,单刀直入。
“白帆,你太想保护我了,但我不需要。”他捧起白帆的脸,定定地望着他。“我们,不应该是这样的。”
爱情,应该是一件值得为之雀跃的事,而不是羁绊。
白帆眼睫微颤。
“你为什么和我说对不起?”褚骁目光沉沉,“你又在怕什么?你觉得你会有一天失控对我动手?”
“我……我不确定。”白帆的眼神仍有一丝躲避。
“你不会。”褚骁的言语里透出不容置疑的肯定。“如果你的对不起是因为觉得你自己很不堪,那么,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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