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辉交代了白蓝几句,笑道:“那是自然,李副官一向是喜新厌旧的主儿,我们都知道的。”
……李副官的耳垂蹭的染上红晕。
在坐的其余几位,也都是左丞相的门下,彼此之间相互熟知,知道这是白玉辉在打趣李副官,都似笑非笑的盯着李副官越来越红的脸颊,看他吃瘪。
白玉辉也不再继续给他难堪,转头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一身白衣,在明灯下端坐的犹如要入定的高僧一样端正。
头发束的极高,本就不大的脸蛋显得更加稚嫩。
肤白唇红,眼睛里覆着一层明亮的光芒。
四目相对间,原本被李副官劝酒劝的有些恼火的金陵月突然就笑了。
李副官等人皆是一怔。
“白尚书,在下无心扰了大家聚会,饮完此杯,便告退了。”
金陵月言罢已将空杯搁置桌上,退一步做了个礼,就要离去。
白玉辉嘴角微扬,调笑道:“李大人,看看,你惹的金大人不高兴了,小心明儿我告诉左丞相,仔细他扒了你的皮。”
李副官浑身的鸡皮疙瘩立马集体站桩,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已经越过几人拦在了金掌事身前。
论别的不行,这个撒泼打滚赖皮磨牙,李副官在官场中绝对是第一把交椅。
他怎么会不明白白玉辉话里的意思,留人。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留下金掌事,但是,先留下总是没错的。
金陵月拗不过李副官的软磨硬泡,重新坐回了座位,抬眼间,桌对面的白玉辉正单手支颌的注视着自己。
“文言?我听李大人这么叫你,是金大人的字?”
“正是。”
“嗯,好字。”
李副官坐在金陵月旁边,听着两人有些怪异的对话,小声的问旁边的陈尚书:“你说,他们俩这是唱的哪一出?”
陈尚书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冷笑道:“只要不是鸿门宴,你管他是哪一出。”
“我叫明允。分明的明,公允的允。”
“好字。”
李副官觉得再这么听下去,席间的醋溜鱼都要凉透气了,便招呼来几个身材婀娜的唱曲人助兴。
竹帘后,佳人琴弦轻拨,歌声婉转,在这冬日里尤显得清澈空灵。
大家时而举杯同饮,时而低笑浅语,一派的和睦景象。
酒壶烫了一遍又一遍,大家渐渐有些醉意。
李副官看看外面的夜色,估摸着再不回家,又要招惹是非,便歪歪扭扭的撑着桌案站起来,举杯道:“来,这一杯,我们再一次欢迎新入朝的金掌事,祝他官途顺利,前景无忧。金掌事,有空可要多和我们聚一聚。咱们都是年轻人,有话可聊。你说是不是?”
金陵月微微点头,应声是。
曲终人散。
白玉辉醉意极浅,吩咐好各家的随从照顾好自家的主子,目送他们前后下了楼,才转身问还没有离去的金陵月。
“文言兄,你的随从呢?”
金陵月浅笑,“只是闲逛,并未带随从。”
白玉辉看一眼哈欠连天的白蓝,笑道:“那便由我送你回府吧。”
白蓝张大的嘴巴差点就没合上。
他们家主子会送人回府?闻所未闻。
白玉辉接过大氅,吩咐白蓝:“你先回府休息吧。”
金陵月想要婉拒,看到白玉辉已经穿戴好率先走到了前面,便默默跟了上去。
夜已深,街上的商贩稀稀落落的开始收拾摊子。
除了几个夜营的地方还有些人气,路上的行人极少。
两个人并排走着,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能清晰的听到声响。
月色当头,凉风依旧,相并无语,就这么缓缓的沿着青石板路,走入夜色深处。
金陵月的住所在一条极为僻静的街道拐角处,甚不起眼。
眼看着就要到了,白玉辉住了脚步。
同他一起的金陵月也停下驻足,看向仰头望月的白玉辉。
“月色不错。”白玉辉淡淡的说道。
“是。”
“那文言兄,我们就……小心!”
白玉辉正欲作别,忽然看到不远处一支长箭正对准金陵月的后心。
顾不得多想,一把拉住金陵月的手腕,将他整个人圈到怀里,旋身了几个周圈,躲进了一处墙角处。
方才他们站着的地方,赫然插着一支银光闪闪的箭羽。
“你才到京城就得罪了人?”白玉辉两手撑墙,低声问被自己圈住的人。
金陵月眉头紧锁,认真的思索自己何时招惹下的祸事。
额头上附过来一只温暖的大手,“罢了,依照你的性子,得罪了人你也是记不得的,别劳心了。我听着屋檐上还有几个。你待在这里,我去……”
“他们要的是我,你去了也没用。”金陵月冷静分析道。
这倒是句实话。
“你府里可有护卫?”这里离着金府不远,若是有近援倒也不用怕。
“没有。”金陵月回答的很干脆。
白玉辉无语的笑了笑,耳朵却没敢放松,紧紧的听着屋檐上的细微声响。
“我可是三年没有动过手了,文言,你真是活宝。”
“你可以远远的看着,明允兄。”金陵月腕上稍稍用力,将白玉辉反推到墙上,自己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屋檐上的黑衣人看到目标,纷纷跳到地上准备发起进攻。
金陵月明亮的双眼在夜色中更显矍铄,他双手背在身后,就那么静静的站在几个黑衣人对面。
这里偏僻的厉害,连个过路人都没有。
几处还算近距离的府邸也都早早的关门休息,此时就算金陵月大喊救命,等他们爬起来也需要时间。
黑衣人料到金陵月只能束手就擒,便有些大意。
两个手拿短刀的黑衣人跃到金陵月眼前,没曾想腕间突然一阵剧痛,短刀应声掉到地面。
金陵月右脚一挑,握住其中一把短刀,将另一把地上的短刀踢到旁边的阴暗墙角。
黑衣人有些面面相觑。
据情报说,这金陵月是个书呆子,不会武功。可是看他方才那挑刀的身形,怕是不仅会武功,而且功力还不浅。
还有更让人惊奇的,那个送金陵月回来的,有点像吏部尚书白玉辉?不太可能吧
一个左丞相的门下,一个右丞相的门下,怎地会走在一起?这说不通啊。一定是看错了。
没等领头的黑衣人想清楚,金陵月已经率先发起了攻势。
短刀锋利无比,每蹭及一处,刀刃上都能看到红艳艳的血珍珠在滚动。
金陵月的斗转腾挪很是灵活,让黑衣人应接不暇。
很快,领头的黑衣人摸到了金陵月的套路,瞅准时间,准备偷袭。
“啊!”偷袭未遂的黑衣人跪倒在地,死死的按住自己差点被割断的手腕,目光幽怨的望向墙角的阴暗处。
割断他手腕的那把短刀,是从那里飞出来的。
力道之狠,方位之准,绝对不是凑巧能做到的。
他在等,等那个阴暗处的人走出来,印证他方才看的没错。
可是他没有等来那个阴暗中的人,等来的是守夜巡逻的禁城军。
禁城军统领带着队伍风风火火的奔着金陵月赶来。
黑衣人见状不妙,纷纷跳上屋檐逃窜。
金陵月对着阴暗处露出一个笑意,赞叹道“扔的挺准的。”
阴暗处传来一声回音:“多谢夸奖。我先走一步,咱们,明儿见。”
禁城军赶到金陵月面前时,除了两把带血的短刀和地上溅落的些许血渍,并无其他。
和禁城军统领简单的交代了方才的经过,金陵月将短刀交于禁城军统领,便悠然回府。
禁城军统领拿着带血的短刀,目送一身白衣的金陵月,心中大惊。
新任的金掌事,竟然是个练家子?
第4章
太阳照常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朝堂上依旧是客气的一统虚礼,没话找话。
待大家准备散会去坐班之际,紫色衣袍的金陵月脱离队伍,恭敬的捧着奏章跪于殿前。
殿前的公公疑惑的接过还带有金陵月掌心温度的奏章,交于皇帝手中,站到一侧观察皇帝脸上的表情变化。
随着那本奏章一页一页的翻过去,皇帝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合上奏章,皇帝少有的威严声在大殿里响起:“陈尚书,金掌事,你们随朕到后殿来,其他人,退下吧。”
众人皆是一脸错愕。
被点名的户部尚书陈尚书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迷迷糊糊的跪到了殿前。
倒是人群中的白玉辉看着金陵月笔直的背影,轻笑出声,“有意思。”
不出半日,关于在后殿,皇帝训斥户部尚书的消息已经飞遍了整个京城。
至于具体原因,知道的就只有极少数的人。
毕竟看热闹的人多,解决问题的人少。
白玉辉端着茶盏,靠在圈椅里,听着手下打探回来的消息慢慢叹息。
圣金国的二月,寒冷无比。
今年的二月更是比以往更寒几分。
饶是牧民们提前将牛羊马都赶进了提前搭建好的畜牲棚子,也抵不过这呼啸而过的寒风。
不足半月,牧场上的牲畜已经死了将近一半。
发展到后来,不光是牲畜,就连周边一些村镇的活人,也冻死了不少。
前几日飞奔进京的旌旗,就是一封一封的灾情报急。
霜冻灾害已经慢慢的在圣金国周边越演越烈。
以至于一些个受霜冻灾害的富人动了举家迁出的脑子。
富人一走,当地的经济飞流直下,平民小百姓既要忍受霜冻,又要忍受没有银钱来的困境。
一个能忍,两个能忍,成百上千的贫苦百姓聚集到了一起,就忍不住要bao乱了。
朝廷在每个地方都有安排了驻守地方的禁卫兵,为的就是防止这种突然而来的bao乱。
而禁卫兵的数量,是根据当地的人口比例分配下去的,很有门道。
不成想,几次bao乱下来,领皇粮的禁卫兵一点好处都没有占到,反倒差点被发疯的民众给生吞活剥。
事情传入京城,皇帝也只是加派了更多的禁卫兵前去镇压,还从国库拨出了翻倍的银钱前去救济。
事情在前两天,终于稍微有所缓和。
然,就在一个时辰前,金陵月将一份奏章呈到了皇帝的眼前,让这件事又重新被折腾了起来。
如果禁卫军确实是按照预估的数量委派过去,bao乱可能会发生,但是不会像今天这般,死伤无数。
这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禁卫军的驻扎人数少了,形成的兵力不足以应对突发情况。
另一种是,被驻守的平民人数,过多,多到禁卫军不知所措。
金陵月查阅了今年新呈报上来的参军记录。
意外的发现,这次受灾的几个地区,参军人数不足百人。
征兵是半年前开始,那时候花好月圆的,并不曾有天灾人祸。
怎会征上来这么点人数?
金陵月又翻阅了之前的几年征兵册,结果发现从五年前,这几个地区的征兵人数就在骤然下降,从几千人到几百人,最后到了这几百人,竟没人质疑。
金陵月将此事呈报给了老尚书,老尚书摸着一把胡子不住的点头,转头就呈报给了右丞相。
事出蹊跷必有妖。
“查下去。”右丞相只回了三个字。
右丞相底下的三部立马连夜开了小会,分配了各自的任务,沿着这条道儿查了下去。
两天的功夫,关于户部尚书陈大人户籍作假欺上瞒下,偷漏赋税的条条件件就被摆上了台面。
偏远地区的人口本就分布广阔,不集中,想要统计清楚确实需要一番功夫。
地方官想要少向朝廷缴纳赋税,借此吃点差价,便把脑筋动到了户籍上。
朝廷的赋税是按照人头征收,人数少了,这个地区的赋税自然就少。
地方官照常收着正常人数的赋税,却瞒报了实际的人数,交了少部分的银钱给国家,大部分的银钱就顺理成章的进了自己的腰包口袋。
这个小伎俩,身为户部的最高长官,其实心知肚明。
但是谁不喜欢白花花的银子呢?多少句清正廉明也比不过银子砸出来的一壶美酒来的实惠,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户部当了睁眼瞎,这个地方的兵源就被大大缩减。
总不能一千口百姓里,八百人去当兵吧?
所以每当征兵之际,地方官便开始搞把戏,想要当兵,可以,来比试。
合格的顺利去当兵,不合格的回家待着。
这么重重选出来的兵源倒是极好的。
但是适龄的青壮年滞留在家的就多的不计其数了。
此次bao乱,主力军就是这些闲赋在家的青壮年。
他们各个人高马大,本应该报效国家保卫百姓,如今却刨地种菜,保卫萝卜,他们心里也憋屈。
金陵月的奏章将这几个bao乱地区的征兵数量一年一年的并排列好,只要不是眼瞎的,都能看出其中的问题。
皇帝拿着那本厚厚的奏章,扶额轻叹,“陈尚书,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陈尚书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被这么提出来,一时间有些语塞,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皇帝气急,将奏章连同没有喝完的热茶一股脑砸到了陈尚书的头上。
寒冷的天喝杯热茶是极舒服的事情,但是被热水浇下来,无论是什么天,都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陈尚书明显觉得额头有液体往下滴,也不敢用手擦,仍旧跪直了身子低头不语。
皇帝屏退了金陵月,让陈尚书去殿门口跪三个时辰再说。
白玉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陈尚书已经在殿门口的背阴处跪了一个时辰。
不知道是不是皇帝授意,每过半个时辰,就会有小婢女在陈尚书面前洒下一碗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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