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毛巾锁在行李箱里,陆辰风本想拿盥洗池上的抽取纸凑合一下,林潮生这时从身后递来自己的毛巾,笑着说:“我猜你肯定更愿意用我的。”
陆辰风接住展开,舒服地揉着脸:“真了解我。”
临近饭点,陆辰风取掉手表挽高袖口,在简伊直勾勾的视线中走向后厨。简伊纳闷儿地咕哝一句:“我还以为陆先生只是象征性跟咱们客气一下呢。”
林潮生正准备去给陆辰风打下手,闻言对简伊道:“这两天辛苦了,账目明天再算,先休息吧,也让你感受一回VIP待遇。”
林潮生转过身,见陆辰风又折返回来,抬手指指厨房门上“闲人免进”的金属方牌:“忘记问了,后厨是不是不允许外人进入?”
林潮生点头:“客栈规定,不允许。”
陆辰风审视着林潮生玩味的表情,思忖半晌,改口问:“家属能进吗?”
林潮生满意地回答:“能。”
家属?简伊震惊地转动脑袋,透着机警与敏锐的眼睛瞬间眯缝成一道细线,心下不住嘀咕:怎么感觉有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两名厨师自觉给老板腾地儿,热气飘散的狭小厨房仅剩陆辰风和林潮生。老北京打卤面简单易做,二人分工明确,一人炝锅炒菜,一人烧水煮面。
林潮生手持长筷,搅动着下锅的面条,目光偏移,陆辰风娴熟地翻炒肉片,老抽调色,然后放入黄花菜,继而是香菇和木耳,水淀粉最后闷煮,盖上锅盖拧至小火。
林潮生抬臂碰碰陆辰风胳膊:“挺熟练的啊。”
陆辰风垂眸用湿/淋/淋的手指点了下林潮生的鼻尖儿:“我就这面做的味道还行,其他都拿不出手。”
“足够了。”林潮生说,“我很好养活的。”
卤料在锅内冒起油泡,翻熟后,浇上过了遍冷水的面条,嘱咐林潮生一定趁热吃,陆辰风端着另一只碗拉开后厨的门,简伊一个激灵背脊笔挺地戳在门口,假装四处张望。
林潮生问:“不去休息,跟这儿杵着干吗?”
眼珠子在可疑的两人中间来回游走,接过陆辰风手里的碗,简伊对林潮生悄声:“哥,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陆辰风离着他们有段距离,简伊压低音量问:“咱客栈满房了,陆先生住哪儿啊?”
林潮生面不改色道:“他跟我住。”
简伊惊得差点没抱住碗。一道白光横穿脑际,懵懂的少年此时终于恍然大悟,什么亲自下场拉拢客户,他哥是同性恋,分明是对陆辰风早有预谋,这才刚几天啊,都准备睡一个屋了!
打卤面确实是陆辰风的拿手菜,抄起一筷子,简伊的味蕾刹那被对方虏获,吃人嘴软,他便不再多舌问话,只用余光偷偷窥视着陆辰风。
不可否认,他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好,衣着端庄样貌周正,个头虽高,谈吐时却不会给人难以招架的压迫感,俊雅沉稳,斯文随和,是一旦遇上就想多看几眼的类型。
简伊抚摸着鼓起的胃部,舒坦地在前厅叉腰踱步,算作消食儿。林潮生包揽剩余的活,陆辰风抽出书架上的那本笔记,再读林潮生的文字时,内心难捱地,浮现几分复杂的伤感。
一字一句,即使透露的全然是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可陆辰风看在眼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心疼。
他必须认真计划一下他和林潮生的未来。
十点左右,前厅熄了灯,暗下的光芒致使陆辰风抬起头,林潮生已经来到他身边,视线滑向玻璃墙外的观景平台:“聊聊?”
想法不谋而合,陆辰风合上捧在掌心的本子,跟随林潮生迈进洱海的夜色。
一同坐上高脚凳,一人手中一杯青桔茶,月亮完整地映在海面。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们谁都没心情欣赏风景,尽数心思全围绕着对方打转,眼里也只够装得下彼此。
静待片刻,林潮生眉目舒展,伸手握住陆辰风手腕,拇指在他脉搏处讨好地蹭了蹭,率先开口说:“你的旅行结束了,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
第33章
林潮生的话并没有让陆辰风感到多少意外,陆辰风甚至早有预料林潮生一定会主动提出来这件事,他的想法和计划远在问题出现前就已经做好了。
陆辰风知道林潮生有自己的解释,他没回应,耐心地聆听。
“这里是我的归宿,但不是你的。”林潮生留恋地松开陆辰风,捧起茶杯捂热手心。
他轻抿一口茶水,润喉暖胃,然后抱歉地看着陆辰风:“没有谁会愿意从一开始就成为另一半的负担。”
“如果我在你身边,我一定会让你分心,影响你的工作。”林潮生摇了摇头,说,“倘若你被感情牵绊,把心思都用在我身上,还怎么无所顾忌地‘重新来过’?”
陆辰风只听不语,也不去反驳,因为站在林潮生的角度,他的话句句属实。
“你习惯了奔波,或许佳夕客栈可以成为你想要短暂休息的落脚点。”林潮生慢慢靠近陆辰风,肩膀挨上肩膀,他满足道,“我保证,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会一直等着你来。”
这样的要求无私又残忍,可对他们两个人而言,却是林潮生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
林潮生清楚陆辰风是个极其理智的人,他们不是十八岁,彼此都对这份感情有所权衡和考量,如何选择才是真正地为对方着想,这几句话便是他的答案。
只是,林潮生做出这个决定并未询问陆辰风的意见,他有他的固执,也有对现实的隐忍与无奈,于是种种缘由最终只能化作一句简短的告白,带着林潮生的歉意和愧疚——
“希望你能够理解并且原谅我。”
旅行前走马观花地扫了一眼林潮生的房间,陆辰风此时仔细环视着屋内的装潢,推开嵌进隔墙的窄门,里面有个小隔间,面积逼仄,约莫十平米不到。
纸箱堆在墙角,装着相片打印纸和尺寸不一的相框,顶窗摆放的是张书桌,上面搁着笔电和彩色打印机,分别用来修图、编辑公众号以及印制照片。
陆辰风在获得林潮生的允许后,走近观赏一番,顺手拉开桌子右侧的抽屉,以为存放的会是不常用到的杂物。结果出乎他意料,竟然是林潮生大学时参加各项比赛的获奖证书、工作期间参与各类项目规划的评估报告,还有,注册测绘师资格证。
陆辰风若有所思地盯着林潮生珍藏的这些“成绩”,它们的存在似乎印证了他的某个想法,下一秒,他开始拒绝和排斥林潮生方才所讲的那些话。
若陆辰风难以让自己停步,林潮生也未必甘愿停留于此。他们虽然都是最平凡的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雄心壮志,但却同样拥有一份想要不断努力、拼命往上走的决心。
陆辰风终于明白,为什么林潮生总能说出令他产生共鸣的话,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同类人。
所以这里不该是林潮生的归宿。
静立半晌,陆辰风从一沓旧照片中拣出林潮生的大学毕业照,这个戴着学位帽温柔微笑的少年,清秀可爱,干净阳光,他是那么优秀,那么耀眼。
夜色更深时,洗漱完的两个人平躺在相邻的床铺上,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似乎在享受拥有彼此的心安,谁也没舍得先开口道一声“晚安”。
陆辰风面对天花板无言良久,而后偏过头,笑着唤:“林工程师。”
林潮生也笑了:“陆大设计师睡不着吗?”
陆辰风问:“你有没有测过这两张床铺之间的距离有多远?”
隔着浓重的黑暗,即便只能勉强瞧清陆辰风模糊的轮廓,也足以抚慰林潮生:“没有哎。”
他朝陆辰风伸过去手:“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现在测量一下吧。”
陆辰风在漆黑中牢牢地抓紧林潮生,曾经深陷泥潭的人,握住了他的救命稻草,飘荡在海面的浮木一瞬靠岸,阴霾破开一道裂缝。
两条手臂自然地搭在床沿儿,踏实的困意攀爬上林潮生的眉眼,伴着对方细软的呼吸,陆辰风久久未能入梦。
第二天清早,陆辰风要比林潮生晚一点起床,不是他犯懒,而是他失眠了,临近天明才困难地浅睡几分钟。
将衣服穿戴整齐,陆辰风拿出手机查看昨晚买好的电子机票,回程的时间定于上午十一点半,他会在今天抵达北京。
门口有杂碎的脚步声,陆辰风抬眸时,林潮生推门走入,叫他去前厅用早餐。行李箱碍眼地立在墙边,陆辰风起身抽出拉杆,冲林潮生点了点头。
屋门掩合,陆辰风站在走廊尽头,还没迈开步子,便被挂在墙上的摄影作品吸引过去注意力——是那对青年情侣于大理古城门前为他们拍下的那张合影。
陆辰风不知道林潮生是什么时候打印出来的,更不清楚他是何时偷偷挂到走廊上的。
脑中一闪而过林潮生发病时的画面,陆辰风拧蹙眉毛,心脏仿佛被一股外力狠狠扼住,五脏六腑霎时凉透了。
地毯上的滚轮声戛然而止,走在前面的林潮生转过身,似有所感地望着陆辰风。
“我还有最后几句话。”陆辰风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林潮生耳边,原本痛苦的表情缓慢趋向平和,“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吧。”
楼梯盘旋而上,林潮生打开通往天台的门,围栏四周落着几只深棕色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到处觅食。他来到长椅前坐下来,拍拍身旁的位置,陆辰风却摆手拒绝。
阳光万里,湛蓝无云,山海清晰地映入眼中,陆辰风眺望片刻,垂眸看向林潮生,弯腰蹲在他的面前。
林潮生忽然感到一阵心疼。
衣角蹭地,沾上脏灰,陆辰风毫不在意,他以一种低微的姿态仰视着他最喜欢的人,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已然胜过千言万语。
“昨晚我几乎没合眼。”陆辰风轻声说,“瞪着天花板想了很多事情。”
他长长地深吸口气,继而塌下肩膀:“抱歉,我可能没办法遵从这样的安排。”
“要让我跟你分开,无论是客观还是主观上,我都不愿意说服自己去接受。”
陆辰风皱眉哽了一下,诚实地把真心全部抛给林潮生:“恐怕从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重心就已经发生了变化,这不由我的理智控制,我也并不打算违逆它。”
林潮生动容地敛起唇角。
客栈庭院里容纳着游客们的嬉笑打闹,陆辰风听见各种混杂的声音,这其中,也包括自己的心跳。
他尽量表现得沉稳、冷静,可内心还是慌乱、恐惧,他害怕林潮生不肯跟他走。
“我们的这一程旅行,不应该是你的终点”陆辰风克制着情绪,一字一顿道,“而是你的起点。”
他朝林潮生伸手,对方立刻回握住他,陆辰风说:“希望你可以跟不愉快的过去告别,未来不必再一个人硬撑,我允许你脆弱,同时也渴望着,你能来依靠我。”
“我知道手术有很大的风险,也清楚你的担忧和顾虑,明白你这两年早已根深蒂固在心里的想法,打算顺其自然地活下去。”
陆辰风吞咽一口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自私又自大,但我恳求你能在听完之后,重新再做一次选择。”
林潮生温凉的掌心被陆辰风一点点捂暖。
“对于我们的感情,拜托你能像相信自己那样,相信我。”
陆辰风闭了闭眼,抛开所有妥协,坚定地开口:“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好的,坏的,我都向你保证。”
对视的刹那,林潮生眼廓红得彻底,他听见陆辰风虔诚的口吻,赌上自己的一切,笑着说:“我陆辰风这辈子,只有林潮生。”
第34章
能让陆辰风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又有失章法地急于交付出去自己真心的,恐怕只有林潮生了。
听着乱作一团的心跳,陆辰风气息微颤,紧张的气氛却在两人漫长的对视中悄然温情。
当麻雀扑腾着翅膀飞离天台,庭院里的哄闹声散尽,间歇的海风卷着暖意袭来,林潮生弓背往前探了探身子,抵上陆辰风的额头。
他只轻声说了一句,“我跟你走”。
浑身气力倏地泄了下去,陆辰风踏实地闭上眼睛,放松紧绷的神经,重新找回身体的所有感官,挺直背脊拥住林潮生。
他知道面对未来,林潮生毫无底气,是他让他变得勇敢。
回到林潮生的房间,陆辰风先将机票改签成傍晚五点,再给林潮生买了一张。确认票/单的时候,激动的心情难以压制,陆辰风深吸口气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让正在收拾行李的林潮生占满自己的视野。
他要带这个人回家了。
陆辰风蹲到林潮生身边,帮他叠好衣服,盯着他把箱子塞得不留一丝缝隙,没头没尾地道了声,“谢谢”。
谢谢你愿意孤注一掷地信任我。
林潮生将笑容送给他,伸手取来床头柜上的小花盆,用塑料膜一层又一层细致地裹好,然后是隔间抽屉里的那摞奖证:“咱俩都这么熟了,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简伊大大咧咧地端着早餐推门进屋,当场愣在原地,只见两个大男人围着个行李箱笑得肩膀直颤,惊得他眼镜都从鼻梁上滑到了鼻尖儿。
本想好意询问一下陆辰风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还未张口,视线漫不经心地掠过立在墙边的小行李箱,简伊迷茫地眨眨眼睛,再一瞅摊开在地面的大箱子,猛地一蹦三尺高,乍起一声吼:“哥!你又要去哪儿啊!”
半刻钟后,简伊一屁股坐回柜台里侧的椅凳上,晃悠一圈发蒙的脑袋,拿掌心托住,开始没出息地蹭眼角。
林潮生站在外侧,隔着台面摸摸简伊那一头扎手的小板寸,而后清清嗓子,毕恭毕敬地唤他:“简老板。”
简伊孩子气地红着眼眶挥起拳头:“禁止你再跟我讲话!”
尽管不情愿也不甘愿林潮生的离开,但简伊没办法不认同他的决定,甚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看向陆辰风的眼神很复杂,有怀疑也有感激,少年尚且不知如何准确表达自己的情绪,索性纠结地把头一偏,撇下嘴角克制住眼泪。
林潮生留给他慢慢消化的时间,拾起柜台上的一沓名片,是时候该做更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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