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以后,习武的门派弟子就都吃饭沐浴以及歇息,不比白日那般活跃,只为了防止有人上山作恶而留了十几人组成巡逻队在山间彻夜巡逻。在雁归岛上,亦设有这样的巡逻队,无砚自是清楚不过,远远见火把移动,又徐徐往这边而来,忙转身闪进大树后边躲藏。
黑黑的爪子紧紧勾着无砚的衣袍,而没有在无砚躲闪之时跌落,但受到了些许惊吓,无砚回头瞧了它一眼,抬手轻轻抚摸猫的后脑勺,好好安慰。
待巡逻队自眼界里穿过,远去了几十丈的距离,无砚才敢从隐蔽处出来,继续沿着径道快步登上山顶。
淅雨台的座座石砌楼宇近在咫尺,无砚便更加小心翼翼,半躲半接近,藏身在一块巨石的后边,探头瞧了瞧不远处的正大门。
高耸而宽敞的门楣两侧悬挂着两只灯笼,照出两个徘徊着的身影,正是带着神兵把守的弟子。无砚第一次偷偷闯入淅雨台的地盘,对楼宇里的环境不甚知晓,便不敢贸然闯入,只将立在肩头上的猫捧到身前,对猫低声说:“慕容世家的黑黑公子。今晚便靠你了,替我进去探一探情况,我会拿小鱼干等着你。”说完,就将它轻放在草地上。
黑黑似乎听得懂,回头瞧了无砚一眼,低低地叫了一声:“喵。”便迅速往前跑,一眨眼间就溜进了淅雨台。无砚只背倚着冰凉的巨石,在胸前交叉着双臂,既欣赏眼前的良辰夜景,又警惕着四周,以此等待那只猫。
黑黑灵敏地在楼宇之间穿行,随意攀爬,滚过许多地方,寻寻觅觅,铃铛儿在身边微微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只当它在廊道的横梁上停步,瞄准折角处的另一根横梁,纵身跳跃之时,低估了距离,猫手没有碰到横梁便径直坠落下去。
但它反应灵敏,在半空中迅速翻身,令手脚灵敏着地,没有受到半分外伤,连内伤也没有,但只是很沮丧,抬头望了望那一根横梁,收拾好心情,准备要往别处去,突然一只大手自黑夜里伸出,揪住它的后颈,将它逮个正着。
“哪里来的野猫?敢在淅雨台乱跑。”声音响起,是一个穿着蟹青交领袍与山水纹浅青广袖长衫的拥有一双柳叶眼的清秀男子,脑后的发缕都绾成丸子形发髻,只留两束鬓发垂过肩膀,肩上还背着中阮,似是演奏怡情过了回来。
话落,那男子的目光才落在猫的颈项上,不由微愣:“铃铛?你是有主的猫?”对上猫的琥珀色瞳仁,发觉自己正被这只猫凶巴巴地盯着又张嘴发出威胁的低吼声,心忖:这只猫不似本门养的猫,难道……是有什么人闯入了淅雨台?
只勾起唇角,微露狡猾的笑容,男子却不急着向高层禀报,只捧在手心,抚摸猫的后脑勺,不料被猫无情地挥了一爪,随后猫迅速挣脱,落地就跑,眨眼间就不见踪影,独留下男子,以及男子手背上的抓痕。
那男子捂住抓痕,脸上浮现一丁点沮丧,盯着猫离去的方向。不巧一名弟子上前,拱手恭敬地对他道:“阳堂主。掌门传唤于你。”
那男子只淡淡地答道:“告诉掌门。我不可能代替他,也不可能走他那样的路!如果掌门需要娈童,年轻英俊的弟子多得是!”说完,便负手桀骜地离开,任夜色笼罩身影。
转入了深夜,仍不见黑黑回来,无砚等得有些焦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草叶的沙沙声,并且伴随着一阵铃铛声响,忙回头,瞧见黑黑来到了脚边,黑黑亦仰头冲他发出低低的叫声。无砚将它捧起来,瞧见它满脸委屈,便奇道:“怎么了?”张望了一眼四周:“先回去再说。”只将黑黑放在肩头,就离开淅雨台的地盘,往山脚下跑去。
回到客栈的客房,点燃了灯火,无砚将黑黑轻放在桌案上,检查猫毛和猫爪,又嗅了嗅猫身上的气味。猫毛上沾了些许尘土和细小的枯叶碎片,猫爪子很干净,猫身上散发着极其淡极其淡的熏香,闻起来有白兰花与玉兰的香气。
无砚对猫说道:“你是去过了花丛,还是钻进了熏衣房?”依稀记起十几年前,阳清名身上衣袍的香气似是这样的香气,不由令他怀念起来,忍不住再嗅了一次猫毛。
黑黑开始叫,似乎在讨要小鱼干,无砚轻抚它的猫背,一番安慰,这才揭开小坛子的封口,取出五根小鱼干,放在桌案上,让黑黑享用。
此时,正泡在宫都一间浴房里的浴桶里安享沐浴的杨心素,将双臂搁在浴桶边缘,发呆片刻,忽然喃喃:“无砚舅舅好几天不来找我了,去了香语楼也不见他,让我这几天过得好无聊。这宫里这么大,有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浴房外面,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经过,来到窗户前,背对着窗户蹲下,低声自语:“杨心素每天都涂脂粉画黛眉,总不能连沐浴也这样吧?”
撞了十二分胆量,他从腰间掏出小刀子,将利刃从柄子内侧旋转出来,小心翼翼地撬窗,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窗户撬开了,浴房里的灯火光照到了他的脸,正是大正天子李祯。
他把利刃收起来,随即小心翼翼地爬进浴房,蹑手蹑脚地来到幕帐旁,无声地窃笑了一次,才开始小心谨慎地掀起幕帐的一角,露出一点缝隙,两只眼睛通过缝隙往里瞧了瞧,却只见坐在浴桶里的杨心素背对着门窗。
得意的神色在他的脸上慢慢消失,他垂下幕帐,失望地心忖:这么机智?!竟然刚好背对着这一边,连侧脸都没让我瞧见……
旋即,李祯便不停留,忙小心翼翼地退回窗户,爬了出去,又小心翼翼地合上窗户,东张西望一眼后,如来时那样无人发觉,放下做贼心虚的心态,大步离去。
走在夜色里,不知走了多久,李祯忽然停下步履,自语:“我走这么快做什么?这里这么凉快,应该漫步散心才是。”便改以散心的步履,继续往前走。
前方岔口,突然缓缓经过一道身影,李祯远远一瞧对方的侧脸,微愣,随即快步跟了上去,唤道:“朱先生?”
朱炎风闻声,立刻回头,应道:“是圣上?这么晚了,何故在此?”
李祯来到他身旁,也好奇道:“朱先生怎么也在这里?”
朱炎风答道:“随便散心罢了。”
李祯跟着他缓缓迈步,随意道;“我退出国子监很久了,不知道凤凰阙如今是什么样的光景?”
朱炎风答道:“和以前差不多。”
李祯微愣:“真的?我以为他们会比以前更吵。”紧接着问:“那杨心素……也还是那样,天天涂脂粉,穿衣裙?”
朱炎风答道:“他还是那样。”
李祯纳闷:“他怎么就爱那些脂粉和女子衣裙?整个凤凰阙,唯他最奇怪。”
朱炎风镇定道:“一个人的喜好罢了,没有妨碍到谁,便是他的自由。”
李祯说:“我还是很怀念,小时候不这么打扮的杨心素。”
朱炎风瞧了瞧李祯的神情,只道:“圣上似乎最关心他?”
李祯不禁暗暗紧张,但嘴上佯装镇定:“他娘亲与我父上有些关系,他便与我有些关系,我自然会有些关心……”
瞧了瞧朱炎风,李祯忍不住继续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
朱炎风大方道:“圣上问吧。”
李祯便大胆道:“朱先生以前当过和尚?我听说戒疤是佛门最高的殊荣,可是朱先生却还俗了,难道有比这个殊荣更重要的事?”
朱炎风答道:“是一个重要的人的性命。为了他,我违背了规定,对不起将我养大的师父,才会剃度赎罪,后来又为了他,对不起对我有恩的高僧,觉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
李祯猜测道:“这个人,难道说,是闻人先生?”
朱炎风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只道:“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接着提醒道:“圣上不打算回寝宫了吗?后宫在那边。”
李祯顺着他的食指望过去,才知道脚下这条路是通往国子监的,而自己离内宫已经非常遥远,需要小跑半个时辰才能回到内宫,大惊失色之余,他立刻快步往回走。
朱炎风不介意李祯不声招呼不打就走的事,只是望向夜空中的钩月,心里在想:不知道这个时候,延儿在做什么,大概,已经睡了吧?
青鸾城内,金云楼北侧小楼的寝房里,仍旧亮着微弱的灯火光,方桌案上的小香炉也仍在徐徐冉起香雾,微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轻轻拂动半卷着的竹帘。
寝榻的纱帐已然垂落,但寝榻上无人,黄延立在隔断后边,身影若隐若现,身着单衣,衣襟敞开,披散着发缕,单手扶着隔断,微微垂眸,另一只手的指尖从下颔轻轻爬到上怀,轻浮了桃红辰砂仁,不禁轻叹,过了一会儿,又微微仰头,轻轻闭目,轻咬住下唇。
又过了一会儿,齿贝放开了下唇,他也睁开双眼,有些疲惫的同时,却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无意中飞落到膝盖侧旁的水花,顺着他的小腿缓缓往下流淌。
他平静下来后,微微弯腰,食指和中指并拢着,沾了小腿上的水花,瞧了瞧,又透过隔断的缝隙,望向灯盏,轻声自语:“在暮丰社,我也是如此每日思念你,也不及现在这般没有耐心。也许滋润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会让人忘记寒窗时的坚持吧?”
他开始移步,走到一张搁着文房四宝的桌案前,用一张柔软的纸擦干了小腿,整理衣襟,系好衣带,便坐在桌前,拿起墨笔,又自语:“今晚写什么好?不如写新作?”便拿了一张空白的华笺,落笔写下字迹。
作者有话要说: 注:柳叶眼好像是细长的妩媚眼。
为了防止看不懂,干脆公布:本文有一对双胞胎,无砚是跟双胞胎中的弟弟。本章节里刚登场的就是那个弟弟。
☆、第23章
清早,几只小雀鸣叫着飞来,停落在半开窗户的窗台上,又继续鸣叫,黄延立刻被吵醒,睁眼抬头,才发觉自己竟然伏在桌案上睡过了一夜,便立刻收拾文房四宝,整理零乱的书稿,卷起书稿装入一只大竹筒内。
然后以冷茶水漱口,以清水洗脸,又忙走到屏风后面,轻解单衣,让它随意滑落到地上,只忙着拿起一件白袴,一件仙鹤纹的雪底交领袍,一件浅紫领的兰花如意暗纹的雪底广袖衫子,都穿在身上,腰系碧蓝绸布腰带,再然后,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桃木梳,对着圆形铜镜梳好发髻,他最后打开寝房的门扉。
只因为他靠近,窗台上停歇的几只小雀立刻腾翅飞走,飞上了屋顶青瓦,但他全然不在乎,关上门扉,就这样迈步来到护栏前,望了望外面的风光,瞧见地面有些许潮湿,便自语道:“原来昨夜下过雨了?”想了想,便一边下楼一边即兴作诗:“睡时月让梦,醒时花让雨,独汝不在旁,日高难掩……凉。”
平京宫城内,正逢国子监没有课,又无人催促习武,杨心素觉得自己很是自在,随便在宫都里溜达,走了好一会儿,瞧见前方一个身影不似宦官,更似李祯,便小跑上去,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对方的肩头,待李祯回首,便笑道:“你也不忙?这么悠闲,去哪里?”
突然偶遇杨心素从身后出现,李祯没做好心理准备,不禁暗暗紧张,张嘴就管不住地支支吾吾:“我……我出去溜哒。”
杨心素兴高采烈道:“那刚好啊,我也溜哒,不如我们一起吧!”不及李祯回答,便立刻拽上李祯,迈步往出宫的方向。
李祯的脸颊上发烫了起来,什么也无法思考,两只脚走得很不自然,几乎是让杨心素拖着走,只因杨心素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令他害臊。
两人一起出宫闲逛,不经意地自一家书店经过。那家书店正是风月书馆联合会旗下的书店分店,门前右侧正巧停了一辆奢华的马车,李祯回头瞧了一眼,瞧见马车尾部的两侧悬挂着的金铜质镂空熏香球的图案和部件很是眼熟,不由停下脚步。
杨心素好奇着跟着他停下步伐,问道:“怎么了?”
李祯低声答道:“这辆马车,好似父上时常乘坐的。”只刚说完,就瞧见苏仲明的身影自书店里飘出来,忙躲在马车后边。
书店的掌柜笑盈盈地送苏仲明出来,说道:“知道您是大主顾,天香尘榜首的新书总是会先为您预留!只可惜上次我去总会提货,不巧遇上他刚离开,没能替您拿到签名。”
苏仲明好奇:“那,天香尘榜首的真面目是?”
书店掌柜答道:“榜首从不现真容,但他风姿飘飘,煞有名门子弟的气质,应是出自名门贵族。”
苏仲明笑道:“我亦觉得如此。他之文笔秀气怡人,所写的华贵生活亦十分真实,看得出是生活在名门贵族里。”于是向掌柜捧手,带着书册走到马车前。
马夫忽然探头,对苏仲明低语几句,苏仲明便瞅了瞅马车后边,瞅见两双脚立在那里,便凛然脱口:“别玩躲猫猫了,出来!”话落下后,过去了片刻,两双脚仍挂在马车后边,忙又补充:“祯儿。”
只见李祯绷直着身子,灰着脸走到了面前,杨心素无奈地尾随在后。苏仲明道:“这么巧,两个人出来闲逛?”
李祯心虚,立刻找借口:“我本来要找宏里出来逛的,可是宏里不方便,碰巧遇上杨心素而已。”
杨心素闻言,心下很是不快意,也学他找了借口:“我本来想找我的无砚舅舅的,可是他失踪好几天了。”
苏仲明只对杨心素道:“无砚有事情,去了兰丹,过几日才会回来。”
杨心素微微惊讶:“原来他是去了兰丹?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走啊……”好奇心又从心底深处蹦了出来:“他去兰丹做什么?”
苏仲明轻轻摇头,表示不知情。
杨心素微微撇嘴,又是遗憾,又是不快意。
李祯偷偷扫了一眼苏仲明手里的书册,见是《醉卧花间风流月》的续作,想翻开来瞧一瞧的心思暗暗蠢蠢欲动。
苏仲明只道:“我先回去了。你们是继续逛,还是坐我的车回去?”
杨心素向苏仲明挥了挥手,继续往前走。李祯瞧了瞧杨心素的背影,很想立刻追上去,但又在意生父苏仲明的目光,不敢迈步。
苏仲明又问道:“祯儿。你的决定呢?”
李祯实在是心虚,只无奈做了违心的决定,登上了马车,进到了车里。苏仲明亦跟着钻入了马车,随后,马车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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