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心素回首,不见李祯,愈加不快意,一边走一边低声自语:“死李祯!竟然丢下我!哼!气死我了……”
想着一个人游逛坊市没意思,身上也没什么财物,杨心素只得徒步往回走,两手空空又闷闷不乐地折回宫城。
夜里,新月如钩,不知从哪来吹来的风令人有些飒爽,朱炎风在国子监里漫步散心,想着自从国子监开学以后,自己已然数日没有见到黄延,以前出家之时吃斋念经能暂时令他忘记对一个人思念,但还俗之后时常无事可做,思念就管不住地在心头冉冉升起。
脚步连绵许久,到了楼上的寝房才停下,然而朱炎风没有立刻推门,只是因为想起了事情,忙又走下楼,自个儿端了一盆清水回到寝房,放好在盆子架上,随即动用了久违的水术灵犀法,一边并拢食指与中指,用指尖轻点眉心,将一道银蓝电光般的神思取出,缠绕指之间投入清水中。
不巧黄延在青鸾城正安享温泉、夜中美景与醇香的葡萄酒,背部倚靠着温泉岸上的石壁,一只手握着琉璃酒杯,只刚抿了一口葡萄美酒,陡然面前飞溅起了水花,差点儿就弄湿了琉璃酒杯,他低头瞧了一眼水花,微露惊讶。
‘延儿,在青鸾城过得可好?’
细密的水泡沫赫然排列成了一句话,浮在温热的水面上。
黄延瞧了水面一眼,又抿了一口葡萄酒,勾起唇角,含笑着用指尖轻点眉心,将一道神思送入水中,启唇答道:“你是想我了,才动用这道术法?”
朱炎风的水盆里,细密的水泡沫活跃着,排列出了黄延在嘴边说出的话。朱炎风见到回应,安心了下来,应了一声‘嗯’。
黄延勾起了狡猾的笑意,说道:“我在温泉池里,被你突然用这道术法联系,水花都溅到我身子了。”
朱炎风一瞧水面上的回应,脑海里不禁浮想出画面,登时害臊得脸颊微微发烫,不发一语,但神思仍是被术法传达了过去,在温泉水面上升起了些许杨妃色的泡泡球,令黄延瞧见了,笑容更为灿烂。
几片花瓣落下,正好落在杨妃色泡泡球上,没有击破泡泡球,而泡泡球亦很坚强地撑着花瓣,美景当前,又令黄延的心绪极为愉快。
黄延调戏道:“你只是想我了,还是想我的人?”
水面立刻有了回应。
‘我……’
黄延又道:“过几日我正好要离开青鸾城,兴许那时候可以顺道去国子监转一转。”
只因这个回复,朱炎风的心底更为踏实,亦更为安心,只传回了一句‘我会等你’就撤回了术法,令水面恢复如初。
黄延在温泉池里,自顾斟了一杯葡萄酒,继续啜饮,偶尔抬头欣赏晴朗夜空中的月色,伸长湿润的雪白胳膊,举杯在半空,以琉璃酒杯和半杯葡萄酒的颜色,对比那一轮霜白的钩月,扬起了微笑。
此时,在深宫中的动月居,寝房里已经没有了灯火光,是伸手不见五指般的漆黑,但漆黑之中,一道隐隐约约的身影在寝榻上辗转反侧了好几回。
杨心素实在睡不下,不得不起身,点燃了灯盏里的灯芯,盖上灯罩,房里稍稍亮起来后,将一块半面的蝴蝶面具轻轻掷在桌案上,坐在桌案前,交叉着双臂伏在桌案上,胳膊又搁着下巴,平静地瞧着这块面具。
良久,他忽然在嘴边喃喃:“难道喜欢一个人就只能藏在心里,得到一个人就只能靠这面具?想到从国子监毕业以后我就要回雁归岛彻底走上习武之路,难以再见到李祯……”侧了侧脸,枕着胳膊,发了片刻的呆,又撑起下巴叹了叹。
云蒸宫内,纱帐已经垂下,宫中人早已退回居所歇息,令宫殿里流转着挥之不去的寂静,与黑夜融合得恰当好。李祯的寝房里仍亮着孤灯,而寝榻上,一道身影静谧不动,摊开的书册盖住了半张脸,露出来的两只眼睛里充满了心虚,眸子在眼眶里左右移动。
李祯心道:好不容易偷了父上刚买的新书出来看,只希望这次父上不要这么早就想找来瞧瞧,好歹也要等我看完了才是!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随即他移开书册,稍微举起,一边躺着一边翻动书页,继续看书,灯火静静地燃烧,直到灯油烧尽了,火苗渐渐熄灭,他只看到了尾页,就不知不觉地进入了睡梦。
半夜三更,一道秀丽的浅黄身影在夜色里飞蹿而过,避开巡逻的侍卫,偷偷闯入了云蒸宫,步入寝房,秀丽的颀长手指掀起了一道纱帐,另一只手撑在寝榻边沿,微微弯腰低头,没有梳理的长发低垂下来,发梢落在李祯的肩头。
漆黑之中瞅了瞅李祯隐隐约约的脸庞轮廓,杨心素转移了目光,瞅了瞅他的身上,隐约发现他胸口上盖着一本书册,拿起书册瞧了一眼,依照书的轮廓想起了苏仲明在白日买的新书,不禁微微皱眉,低声喃喃:“原来上次的偷书贼是你?!你居然敢偷太上皇买的书来看!这种书,真有那么好看?”
合起书页,只刚想替他放在枕边,但想了一想,担心他一觉醒来发觉不对劲之后起疑心,就只放回在他的胸口,离去之前,在他的眉心上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突然李祯抬起手抓住了杨心素的手,嘴边还轻声喃喃:“软绵绵的,好香啊,这是什么菓子……”唇角还溢出一滴唾液。
杨心素吃了一惊,心想‘难道被他发现了’,再细细一瞧李祯,只见李祯依旧紧闭着双眼,似乎这个举动只是做梦的反应,便安下心来,轻轻扯回自己的手,转身飞奔出了云蒸宫,奔回了动月居。
作者有话要说: 杨妃色大概是粉红叭。
【睡时月让梦,醒时花让雨,独汝不在旁,日高难掩凉】也是我的原创诗词,特意安排给黄延的。
PS: 前几天出去买了好多好吃的,还在晴天的时候散步看花了!超开心!
阳光和鲜花好像可以缓解鸭梨。
☆、第24章
时光飞逝,无砚呆在东帝城已然数日,此刻仍在街上游走闲逛,吃着猪肉脯,听闻肩头上传来一声温柔的猫叫声,才撕出一小片递给黑黑。
不放心地稍稍侧头瞧了一眼黑黑,见它弯着猫背,用两只山竹果肉似的猫手捧住猪肉脯奋力咬着,只用两只猫脚的爪子紧紧勾住自己的肩膀,就说道:“你小心一点,别掉下来啊。”特意抬起一只手,将它扶稳。
坊市的热闹,依旧如常,无砚穿过脚下这条长街,打算买点儿赠给杨心素的土产就回平京,张望一眼,瞧见旁边的货摊叫卖的乃是镜子,吃完了最后一片猪肉脯,又瞧了一眼肩头上的黑黑,见黑黑有滋有味地舔了舔嘴巴、猫手重新抓紧肩头,才松开手,走到货摊前。
摆在台子上的镜子,有手柄式的,悬挂式的,圆形的,方形的,莲花形的,金铜的,银铜的,青铜的,雕刻图案的,镶嵌宝石的,镶边的,漆背的。有小如手掌般的,亦有大如脸盆般的。有百雀纹,金花纹,百花纹,流云纹,日月纹,不胜枚举。
无砚随手拿起一面镜子,瞧了瞧光洁的镜面,又翻到背面瞧了瞧图案,不知不觉地瞧了五面,仍没有做好决定要买哪一面,正在犹豫时,突然周围的人群涌动,径直往前方一里的地方奔去,连货郎们也丢下自己的货摊赶去前方凑热闹。此举令无砚好奇,单手扶住肩头上的黑黑,亦尾随人群奔去看个究竟。
越往前,人群越拥挤,而喧哗的声音越听得清晰,孩童的哭声,妇人的声音,以及男子的声音,都交织在了一块儿,人群只将街头围成水泄不通,静静瞧着情况,并不吭声。
无砚捧着黑黑在怀里,好不容易挤过人群,来到前头,瞧见是六岁孩童在哭泣,又见一名妇人护在孩童身前一遍又一遍地向几个带着刀剑的男子求饶,再细看那几个男子的刀剑与腰牌,发现是淅雨台的弟子。
“几位爷,行行好,孩子真的不是故意得罪爷的!爷就放过他吧!我求求爷了!爷要罚就罚我吧!放过这个孩子!”
“啰啰嗦嗦什么!爷出来巡逻不易!这小兔崽子当街撒尿,弄脏爷的鞋袜,就该好好处置!爷打算留他一个全尸,也算对得起其他百姓!”
不胜其烦的话语说完,只见一只大手将妇人往一旁使劲推倒,揪住了哭泣的孩童,拖着孩童就走,其他几个淅雨台的弟子忙配合着抽出利刃,横在妇人面前,将妇人拦住。妇人悲戚大哭,眼睁睁地看着孩童被拖走,孩童亦哭得惨烈,酆都鬼门即将打开,令他已顾不及被拖伤而作痛的腿。
无砚看不下去,善心大发,走上前阻道:“等一下!区区小事何必要虐杀一条性命!”
拖着孩童的淅雨台弟子回首,嚣张道:“区区小事?呵,你这小子是哪里人,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在这里,淅雨台就是天!得罪了淅雨台的人,就是得罪了天!”
无砚只为正义理论:“方才听说,这孩童是当街撒尿,不小心尿到了你的鞋袜。那很好办,让他的父母赔钱即可,伤及性命实在不该。”
妇人听罢,当即哭喊:“爷啊!求求您放了他!我愿意倾家荡产赔给您!爷要多少钱,我都给!求爷放了孩子!”
那淅雨台弟子本就不高兴,见无砚嘴吐正义之辞,气得浑身青筋暴跳,脱口:“今天竟然有人敢对淅雨台无礼!兄弟们,好好教训他们!”
几个淅雨台弟子立刻踹了那妇人几脚,紧接着抽出白刃,向无砚挥刃而来。无砚见避不开这场矛盾,只好单手从腰间的剑鞘出了佩剑,刀剑交锋,一剑敌数枚锋芒,另一手又紧紧护住黑黑。
交锋之间,出现能落下利刃的时机,无砚只选择快速翻转到锋背,只以这钝面划过对方的身躯,将对方节节败退。但,就在即将打倒那几个淅雨台弟子之际,人群之中,陡然飞出来一道苍青身影,一道犀利的锋芒直劈到无砚面前。
无砚横起佩剑抵挡,觉得那枚利刃浑厚有劲,代表着眼前的敌手的武艺远比那几个淅雨台弟子!令他差点维持不住,咬牙瞥了瞥敌手的脸庞一眼,登时吃了一惊,忙抽回利刃,往后退了几步,愣愕地瞧着敌手。
那苍青衣袍的男子便趁此机会,手执利刃飞奔过去,就要无情地落下利刃,但眼角余光瞧见了无砚捧在怀里的猫,心忖着‘嗯?这只猫……’立刻转身,将利刃收回鞘中。
那几个淅雨台弟子上前,向那苍青衣袍的男子拱手,当中有人道:“阳堂主!此人阻挠我们惩罚不敬的狂民,应当好好处置!”
那苍青衣袍的男子启唇:“罢了罢了,这件事不许再闹。继续执行任务吧!”
那几个淅雨台弟子不敢得罪他,听他这般说了,便噤声,唯有一人不满道:“阳堂主!这小兔崽子当街撒尿,弄脏我的鞋袜可怎么办?”
那苍青衣袍的男子瞧了瞧哭闹的孩子一眼,又瞧了瞧受伤的妇人一眼,开明道:“打也打过了,就让他们赔钱,赔多少你自己做主。”
那人只好遵从堂主的吩咐,将心头之恨放下,向那名妇人讨要赔款。那苍青衣袍的男子迈步回去之前,回头望了无砚一眼,只笑道:“兄弟。你的猫欠了我一个人情。”
无砚忍不住脱口:“清名!你认不得我了?我是无砚啊。”
阳清名闻言,再度回头,脸上掠过一片惊奇与困惑,却是什么也没有说,迈着轻盈的步伐穿过了人群,转眼间埋没在了人海里。
无砚带着猫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喊:“清名!清名!”追出了很远,却是没有再见到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停下步伐,无砚陷入了沉思: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可是,他为何认不得我?是他失忆了?还是淅雨台对他做了什么?
迈着有些失意的步子,无砚折返回去,没有了要买土产的兴致,打算在这座东帝城里再多呆几日,直到再见到那一个与阳清名长得一模一样的英俊男子。
清早的时候,黄延来到金陵阁,翻开出勤账,在折子空白处提笔写下来了‘公事外出’与日期时辰,又印上朱红色的名讳印章,一次就将‘闻人无极’四个字印得很是清晰,待墨迹干透了便满意地合上,过了辰时以后,乘船离开了青鸾城。
日中时刻,海船正好抵达离平京比较近的船坞,黄延离开海船就径直前往平京宫都,绕开通往深宫的关口,只前往国子监。此时国子监内刚刚结束了午前的课程,正是食用午饭、小憩的时辰,黄延不去学堂,只先前往朱炎风的居所——春风楼。
刚停步在寝房门前,推了推门,发觉房门闭合得十分紧实,似乎是门扉的背面被人闩上了,黄延便不假思索地使出了控形术,隔着一扇门扉,控制着门背上的横木缓缓移动,退出闩口,再一抬手推门,便将门推开了,大步走入房中。
纱帐垂落在寝榻前,寝榻里侧卧着一个人,黄延上前,撩起纱帐挂好,瞧见朱炎风正在小憩,便不吭声,脱了广袖长衫挂在衣袍架子上,将竹箫放在桌案上,又脱了鞋袜,侧卧在他的面前,抬手轻轻一挥,使风术将门扉紧紧闭合上,再闭目,与他一起安享小憩。
过了三盏茶,朱炎风的眼皮微动,睁眼的第一刹那,在眼界里瞧见了小憩中的黄延的脸庞,轻轻揉眼再看第二眼,仍是瞧见黄延的脸庞,便确定不是幻觉,伸手轻抚黄延的脸庞。黄延本就没有睡着,只在他收手之后睁开眼,银灰的眼眸含笑着望向他。
“何时过来的?”
朱炎风只刚启唇,就这般问道。
黄延答道:“就在刚刚。”亦跟着问:“你用过午饭了?”
朱炎风回话道:“用过了。”亦关怀他:“你呢?饿的话,我弄吃的给你。”
黄延微笑道:“我大老远地过来,不先与我相处一会?”不等朱炎风回答,便单手支撑寝榻,稍稍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勾住朱炎风的后颈,送上绵绵的吻。
朱炎风就此带他轻轻倒下,搂抱着他,含住他的唇瓣,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两人慢慢平复呼吸,黄延仍将双手扶着朱炎风的肩头,微笑着瞧着朱炎风的脸庞,关心道:“午后可还要上课?”
朱炎风想了想,告知:“似乎还有两个班的文课,然后,教骑射的先生今早告了病假,祭酒让我暂时代替。”
黄延问道:“骑射课,我去陪你如何?”
朱炎风顺了顺他的发缕,劝道:“你不是国子监的教书先生,去国子监玩耍倒还可以,上课的话,只怕祭酒不同意。”
黄延安然道:“我亦不是去上课,只是在旁边看你罢了。”
朱炎风干脆道:“那我上完文课后,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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