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会的时辰尚早,舵主的高座上空无一人,只有茶几案上端放着茶具。阳清远刚入座,会议堂里便响起低声的人语,几十双眼睛偷偷瞥了瞥他一眼。
“瞧瞧,是第六堂主。”
“真是稀奇。第六堂主竟然回分舵来了。”
“多少年没有在这里见到第六堂主了。”
“今天刮的什么风,第六堂主回分舵来了?”
“在总舵逍遥了多少年啊,还记得回来也真是稀奇。”
阳清远耳灵目聪,并非没有听闻周遭的窃窃私语,只当成蚊蝇的嗡嗡鸣叫声,镇定地等待开会的时辰。
不多时,一位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步入了会议堂,通过中央的过道,各堂主和香主立刻起身,向他恭敬地拱手:“恭迎舵主!”
阳清远亦起身,拱手道:“恭迎舵主。”
分舵的舵主不多言,来到高座前就径直坐下,各堂主和香主也随之坐下。
刚启唇,舵主就道:“多年前,掌门提议要为前代掌门以及创立淅雨台的列位祖师爷建造集仙祠,以方便祭祀。如今已完成大半,若要继续则须筹集银两,但筹集多少,掌门没有说,只令我等尽力而为,不知诸位有何见解?”
听闻只是筹钱的事,阳清远便开始漫不经心,偷偷开小差,暗暗计划着开完会以后剩下的时辰怎么吃喝怎么玩耍,没被问话就默不作声。
他的周围,却是七嘴八舌唾沫横飞,就这件事情,竟吵闹了将近半个时辰,理由是——筹的钱太少,会被其他分舵耻笑好几年,筹的钱多过其他分舵可以耀武扬威一段日子,但是会瘦了堂主香主乃至弟子的腰包,使分舵穷困潦倒。一时间分成了两派,争吵不休。
这种气氛中,唯有他独树一帜,自始至终像世外之人不吭一声,只静静地斟茶了几回,喝茶喝了几回,不是因为口渴,只是因为无聊。当舵主听取了多方见解做出了决定,以一句‘今日辛苦了诸位’宣布散会,他第一个起身,走出会议堂。
午后,天色极佳,万里晴空皆为蔚蓝,几片薄云被风缓缓推动,一派令人不想偷懒也忍不住要偷懒的模样。艳阳似是有情,照在地上并不灼人,光华跃动于荷叶与水面上更添了几分明艳。
一位头发苍白的长者跟随着一名淅雨台的弟子,穿过小拱桥,走向立在前方护栏前的一道背影。淅雨台弟子拱手,禀报道:“第六堂主,有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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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阳清远立在护栏前,低着头,左手握着一个白里透红的大桃子,右手握着一把刀子,拇指的指腹压着刀背,一点一点地削着果皮,一条细长的果皮在桃肉与利刃之间越变越长,半点断裂也没有,削到终点时任由它自行坠落到了清池,如盘龙浮在水面,但不过短短几刹那,几条锦鲤突然破开水面,将细长的果皮拖入清池深处。
待淅雨台弟子离去,四下没有别人,长者便对阳清远启唇:“少主。”
阳清远回答:“不是说过了吗?不要随便进淅雨台见我。即使是淅雨台分舵里,也可能藏有掌门派来的眼线。”将手中的桃子切成了两半,回头时,将其中一半递给长者:“吃吗?”
长者不敢拒绝,将那一半桃子接到手中,随即道:“只因为前段日子,有一位年轻人登门拜访,询问大少主的事。”
阳清远咬了一口桃子,愣了愣,忙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慕容世家少当家?”
长者干脆道:“正是。”
阳清远不由勾起唇角:“原来他有找过你?”
长者又道:“老朽见他那般在乎大少主的生死,执意要找到大少主,想必与大少主的关系定然是不浅。”
阳清远依靠着护栏,笑道:“他是我哥哥的情人。”
长者闻言,惊讶万分:“大少主以前不曾提到慕容世家少当家……”
阳清远答道:“不止你,连我都瞒住了。”
长者好奇:“少主是怎么知晓这个年轻人,难道他另有打探到少主?”
阳清远只道:“刚好在总舵的地盘上遇见罢了。”吃完了桃子,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上残余的桃汁,忽然不由道:“他长得挺好看,标致又细腻。”满满是艳羡的语调。
长者稍稍无奈:“老朽是看着两位少主长大的,以前虽时常有过争夺,不过都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手足情深,孪生亦是情义相通,如今大少主生死不明,属于大少主的东西,少主也该留下一份。”
阳清远听进耳朵里,明白话中之意,笑道:“你说得没错,所以我不会抢走他觊觎的地位,也许对他来说,地位比什么都重要。”
长者叹了叹,不多言语。
青鸾城内,刚刚下过了一场雨,浓云很快便散去了,天空一片蔚蓝,灿烂的日辉照在地上的积水,地面仿佛洒满金子,在眼界中闪闪发光。
黄延缓缓走过径道与台阶,一个人随意散心,长老阁准许他放假一两日,他便纳得清闲,负手缓步往前走,边走边瞧瞧风景,一只手握着一把折扇,本想带出来扇风,如今雨后的微风吹过来时,恰好有那么点凉快。
青鸾城内的风景,他早已看过几千万遍了,能让他留恋的,只有不同的时日开出的花朵、会阴晴圆缺的月亮以及那一处洁净的温泉。
他走了好一会儿,忽然停住了,抬起一只手接住飞降下来的一只纸鹤,掌心化出了一张纸。在瞧了纸上的字迹以后,他干脆地前往香玄筑长老阁。
刚至长老阁,一名侍者从紫藤架子采摘了一支刚绽放的紫藤花时回头瞧见他的身影,便立刻来到院门口迎接他,带他穿过庭院的径道,进到廊下,又替他撩起正门的竹帘。
黄延先进到长老阁,侍者尾随着进来,并将紫藤花插在了落地窗旁边的一张高脚桌的案上的一只十分有禅意的花瓶,再面向黄延,恭敬地说了声:“稍等片刻,容我去禀告长老。”便从里门进去了。黄延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等候。
过了片刻,侍者便又从里门出来,迎庆也一同前来,只当迎庆刚坐下,侍者便立即为迎庆斟茶,一共斟了两杯,然后作揖退下。
黄延向迎庆恭敬地作揖:“我收到了师父的函书。”
迎庆启唇:“祭司院派人送函上来知会,事关于青鸾城的大祭典。”
黄延问道:“这祭典什么时候办?”
迎庆不多言,只从袖口掏出一封信函,朝黄延掷了过去,黄延稳稳接住,没有马上看,只好好收在袖中。
迎庆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另一只手轻轻施术法,另一个杯子便缓缓飞了起来,飞到黄延的面前。黄延恭敬道:“多谢师父。”便接下杯子,也抿了一口茶。
迎庆又说:“你先坐下,与为师下一盘棋。”
黄延答应道:“是。”回头刚寻椅子,却见一张椅子缓缓挪动至身后,便不客气地坐下。此时,从迎庆的指尖飞出两条光线,在黄延与迎庆之间的半空很快交织成一张格子网,变成棋盘的纹路。
迎庆轻弹指尖,一个光点便飞落到空中的棋盘,化为白棋,占据了一格,黄延也用同样的术法,在棋盘上落下了黑棋。
一共下了三局,迎庆赢了一局,黄延赢了一局,还有一局打成平手,黄延问道:“师父可还要再下一局?”
迎庆答道:“三局足矣,为师有点累了,想到屋外走一走。”便收回术法,立起身。
黄延也立起身,对迎庆说:“师父放了我两日休假,我无事可做,想陪师父散散心。”
迎庆轻轻应了一声‘嗯’,便迈步,单手撩起竹帘走了出去,黄延尾随在后,跟着迎庆缓缓走在庭院的径道上,听着不远处传来的竹筒流水发出的嘎吱嘎吱声。
过了一会儿,迎庆突然启唇:“以后有什么打算?”
黄延愣了愣,不解道:“师父的意思,我不明白。”
迎庆轻轻叹了叹:“你自入为师门下,便在为师的教导中长大成人,为师懂得你的性子,你的身世令你与其他徒儿不同。”
黄延只是垂眸,不言语。
迎庆继续道:“这么多年了,为师一直觉得你在当初选择背叛青鸾城之事,应绝非你一时的冲动,你早已想离开青鸾城,叛党只是给了你时机。”
黄延问道:“师父……会怪罪我吗?”
迎庆答道:“为师少年之时,与贺卯结交为友,他甚至赠送万两黄金给为师,所以为师才会答应加入青鸾城,为青鸾城效力。唉,是为师疏忽了,没有问你们的意愿,便决定你们为护法。”
黄延回道:“当护法的那段日子,我也快乐过,也自豪过!但引以为傲的地位和大师兄,我真的……”说着,指尖不觉掐入另一只手的肉里。
迎庆再度轻叹:“鱼与熊掌终究不可兼得,贺卯交给为师的重担,为师不能为了自己的徒弟而违背了贺卯所写的规定。”又道:“罚也罚过了,护法的位置也有了新徒弟接替,你与炎风当真不愿留下,为师也不阻拦。”
黄延抬眼,看着迎庆的背影,干脆地坦白:“大师兄从小没有父母,是师父将他捡回去带大的。我想……带他回我的老家。”
迎庆只道:“你二人的情愫已久,想必也有成家的打算。为师要求不多,只要摆宴之时你二人能应邀回来便是。”
黄延答应道:“我和大师兄一定不会缺席。”
迎庆掏了掏袖口,掏出了一只锦囊,回头便递给黄延。
黄延接住锦囊瞧了瞧,微愣:“这是……?”
迎庆答道:“先前星垂炼师告知为师,不死丹虽名为不死丹,须清心寡欲并年年沐浴神鸟光辉才可一直维持生命状态。为师担忧你二人撑不过两百年,这锦囊里,是为师给你二人的解法。”
黄延立刻感激道:“多谢师父!”瞧了瞧手中的锦囊,紧紧握在了手里。
才刚入夜,黄延又只身来到那一处他常来的洁净温泉,散开了丸子发髻,卸下了身上所有的衣服,光着脚,缓缓走进温泉水中,让温泉水慢慢熏着自己的肌肤,然后他轻轻闭目,朝着夜空轻轻吐息。
正当是半月夜,月光照在他身上,他也在月光之中闪着水的莹亮,不在乎银白发梢浸在温泉水中,水雾朦胧,他也成了仙池中的明月。这里只有他一人,能够让他安静思考,惬意地度过夜晚。
他看了看满月,对月自语:“如果再离开青鸾城,我还是会回去原来的地方,像以前那样,风风光光的当掌门,唯一与以前不同的是,炎风已经回到我的身边,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我在江湖上的作风,我希望……他真的没有半点介怀。”
一夜过后,迎来新的早晨,晴光洒满大地。雁归岛上的慕容山庄,无砚独自穿过回廊,走近了一间屋,瞧见屋里一片忙碌,便来到紫饰夭身边,启唇:“娘。何事找我?”
紫饰夭正在瞧一匹布料,听闻无砚的声音,便回头笑道:“染布房送了几匹新布过来,刚好准备要入秋,为娘打算做几件衣服给你。”
无砚干脆地应答:“好啊。”
紫饰夭便吩咐侍女:“快来给少当家量量身。”
两位侍女闻声,便来到无砚身边,一人拿着量尺,另一人拿着纸笔,无砚大方地张开双臂,站好不动,让侍女为自己量尺寸。
紫饰夭把另一匹拿起来瞧了瞧,忽然启唇叹道:“可惜二姐走得有点急。要是多留几日,兴许也能给她做几件新衣服呢!”又拿起另一个箱子里的布料的边角,瞧了瞧:“这块绛紫葡萄纹绢罗……心素要是在家,他一定会喜欢。”
无砚回头,随口说:“那便留给他吧。”
侍女为无砚量完尺寸,清楚地记在纸上了就退到了一旁,无砚便自由移动,跟着紫饰夭一起瞧布料。沉静了片刻,紫饰夭忽然记起来,忽然又对他道:“说起来,那位阳清远先生怎么回去那样快?是不是觉得慕容世家招待不周?为娘连伴手礼都没有来得及准备。”
无砚愣了愣,才道:“娘舍不得他走?”
紫饰夭解释道:“不是舍不得,只是他是那位阳先生的弟弟。唉,兄长在慕容世家遇害,慕容世家上下都很愧疚,送点礼物给他也是应该的。”
无砚垂眸,不言语。
紫饰夭瞧了瞧他一眼,又笑道:“当年,为娘要是也给你生个孪生兄弟,兴许你就不孤单了。这孪生兄弟啊,可真是招人喜欢。”
无砚想了想,机灵道:“娘是十七岁生了我,现在若是给我生个弟弟妹妹也不晚!”
紫饰夭听罢,不由害起羞来,却只遗憾道:“十年前呀,为娘就有这个打算,只是你爹呀,武痴一个,不是习武就是为慕容世家的事情忙碌,哪有空和为娘造人。”
无砚果敢道:“我去和我爹说说。”随即转身便走,走得太快,没来得及听到紫饰夭唤他别着急着去。
来到一座小院,走进一座小楼,无砚便止步,抬起一只手准备敲门,此时,紧闭房门的那一间房里传出了两个男子的交谈声,而声音听似慕容擒雪与慕容钦湄。
“三哥说的可是真的?当年派人送回淅雨台的,不是骨灰?”
“当年只是觉得无砚说的话有道理,我便将身躯保留下来,那时候我也检查过了伤口,也许是因为寒冷,那两道伤口都被冻住,血应该没有流尽。他根基不浅,吹了一夜寒风,仍残留一缕体温,我就让无砚送了暖身丹与护心丸,然后派人送回淅雨台。”
“如果人真没有死透,那我们慕容世家也算松了一口气啊!不过三哥啊,那个刺杀阳清名的蒙面黑衣人,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与你说……”
“四弟难道知道那个刺客的身份?”
“那个时候,你带人出去处置阳清名的事情,所以你不知道,那个时候当今的太上皇说……那个刺客所拿的佩剑,是蓬莱玄君的!也就是说,是大嫂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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