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延喝了水便又闭上双眼,再度睡了过去,朱炎风将他轻轻放在寝榻上,为他盖好被子,看着他的脸庞,朱炎风想到他退去火邪需要喝水,便下楼烧了一壶水,拎着发烫的茶壶回来,和茶杯一起放在梳妆台上,茶壶底垫在圆形的草垫上隔热。
每隔几刻钟,黄延便又迷迷糊糊醒来,喃喃着要喝水,朱炎风就此方便地喂他喝水,也一次又一次地探他火邪的强弱,自己却几乎一口温水也没有喝。
此时此刻,在国子监里,杨心素惆怅了一整日,自己的宫廷通行令被阳清远强行借走以后,只能在国子监里转悠,或者在国子监附近转悠,出不了前宫,又进不了中宫,活像一个地缚灵。
李祯几日见不到杨心素,思之急切,在苍岚阁批折子批到一半便无法再集中精力,只把剩下的部分交给左右丞环鹰与宏里,独自离开了苍岚阁,步行到了国子监,通过一座九孔桥之时,眼角余光不经意地发现身后岸边的那一道孤影形似杨心素,忙停步回头望去,随即退回去,继续往前走,走到那一道孤影的背后。
杨心素弯腰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扬手就往湖里乱投,投得越远越有兴致,似乎把惆怅都当成了手中的小石子,每瞧见小石子击破湖面、坠入湖底,心里就豁然一分。
李祯没有寒暄就径直说道:“你怎么在这里丢……”
还没有把话说完,杨心素陡然像炸开了一样激动起来,大叫一声:“呜哇——!”回头瞧了一瞧,见是李祯就更加激动,再度叫道:“怎么总是你在背后吓我!”
李祯微愣:“我这样就把你吓到了?”
杨心素听罢,觉得很是不愉快,双手叉在细腰上,脱口:“我说是你吓到了我,你应该马上对我道歉,就算是圣上身份也一样!”
李祯生怕他生气,忙补充道歉:“对不起。”
杨心素撇了撇嘴,仍是觉得不够满意:“我说了你才道歉,感觉没有诚意。”
李祯瞅了瞅他的脸色,关心道:“你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应该不是因为我?”
杨心素答道:“别提了!都是无砚舅舅的事,连累到了我……”
李祯好奇:“你的堂舅欺负你了?”
杨心素转身,面对着湖泊,任由微风吹拂发缕,答道:“不是,是……”顿了顿,不由苦恼半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那个人为了见他,拿走了我的通行令……”
李祯听得一知半解,困惑道:“哪个人?”
杨心素苦恼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反正拿走了我的通行令,害我只能在附近转悠,进不了深宫。”
李祯回道:“我过来找你,如果你想现在进深宫,我可以带你去呀。”
杨心素回头,露出了甜丝丝的笑容,心情一下子变得晴朗,顺便开出条件:“你带我进深宫,可有准备好吃的好玩的给我?”
李祯难得瞧见他这样的笑容,不禁看得着迷,便答应道:“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杨心素高兴坏了,急忙轻轻推他的背,推着他走,催促道:“那我们就赶快走吧!”
李祯被推着,脚下的步伐一点也不顺畅,忙说道:“心素!你让我自己走可行?”
同一个时辰,在御花园的步昆庭里,身着无砚的浅杏色广袖长纱衫、梅花暗纹浅杏色领子的荼白交领袍的阳清远坐在连接着回廊的亭子里的坐凳上,指尖刚刚离开中阮的弦丝,回首瞧了瞧亭子外面的假山上蹲着的无砚。
阳清远启唇:“你要看那条鱼看多久?”
无砚答道:“它可不是一般的鱼,是能够跳跃龙门的锦鲤。”
阳清远笑道:“我只知道糖醋鲤鱼,红烧锦鲤。比起瞧它在水里摆尾嬉戏,品尝它的美味才更实际。”却是一语双关,目光紧紧盯着赏鱼之人。
无砚听不出他的话中之意,平静地瞧着在水里沉浮的鲤鱼,只道:“雁归岛上没有锦鲤,也没有荷花池,只有用大缸子种的碗莲。”
阳清远接话道:“所以你就稀罕它了?雁归岛上也没有野猫,唯一的猫是你带回去的小猫。”身侧放置的竹篮里,黑黑蜷缩成一个丸子状躺着,小巧的下巴和一只猫手轻轻搁在篮子边沿,半眯着双眼似睡非睡的可爱模样儿。
无砚立起身,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换了话题:“你的衣服已经送去浣衣房,雨过天晴了应该干得快一点。”
阳清远不由道:“你又赶我走?也真想赶我走?”
无砚答道:“你毕竟不是宫都的贵客,不请自来已经大半天了,早晚会被轰出去。”
阳清远再度接话:“这大半天里,我就只见到了一位公主,连天子和太上皇都没有见到,这一趟进宫还不算赚回本。”
无砚怀疑道:“你会稀罕手握重权的皇族中人?”缓步回到亭子里,拎起了竹篮。
阳清远理所当然道:“当然了。”
这番回答远远超出无砚的意料之外,登时无语凝咽。
阳清远亦立起身,将中阮背在身上,见无砚将竹篮挂在臂弯就走,立刻紧跟着他迈步。竹篮里躺着的猫翻了身,后脑勺靠着篮子里侧,悠然地舔了舔猫手,挪动的篮子反而更令它无忧无虑。
只走了一段路,陡然从附近传来舞剑的声音,阳清远好奇,便对无砚道:“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在这里练剑?”
无砚干脆地答道:“内宫里会剑术的人很多,只听声音,我实在猜不出是谁。”
阳清远大胆地提议:“过去瞧瞧?”说完便循声而去。
无砚拦不住他,又生怕他这一去会得罪练剑之人,连忙快步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1、上一章碎碎念里写错了,在古代体温高叫做尺热。腋温针才是古代的体温计。
2、工作压力太大,学习压力太大,加经常熬夜,会降低免疫力从而发烧的吖!
3、话说,小姐姐们同居(包括普通室友,一起工作的同事,百合情侣),大姨妈会几乎同一天来!变成同步大姨妈!这种情况叫做麦克林托克效应。
3、我也有垫内增高的那一天!道袍好看可是拖地了!
☆、第47章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一座青釉瓦青砖院门,步入一座被古槐树、古银杏树和古木兰树包围着的庭院,只刚望向前方就瞧见三个人影,其中两个人影舞动着,两把利刃划过半空,交锋的声音清晰入耳,而另一个人则静静地坐在跷跷板的一端不动。
只当无砚踏入这个庭院,瞧见坐在跷跷板上的男子是苏仲明,忙将阳清远推到古槐树后边藏起来,还未向阳清远解释,就被苏仲明敏锐的眼光捕捉到了身影,招呼声随即传来:“无砚?快过来!快来这里!”
无砚不好推辞,便对阳清远道:“你先在这里等我,不可以乱走。”又将手中装着猫的竹篮子递了过去。
阳清远接住篮子,挂在臂弯里,启唇道:“一开始要过来瞧一瞧的人是我,怎么反而让我在这里等?”
无砚只道:“你只在这里偷偷瞧就够了,我不想被责问为何你会在宫里。”随即转身,快步来到跷跷板的旁边,向苏仲明捧手。
苏仲明邀请道:“上来坐啊。”
无砚瞧了一眼身侧跷跷板抬高的那一端,便坐了上去,跷跷板勉强平衡了,苏仲明用屁股的力道往下压,使跷跷板动起来,无砚也配合着摇晃跷跷板,侧头瞧了一眼切磋剑术的那两道身影,启唇:“我远远听闻声音,原来是甘霖公与韶乐王切磋剑术。”
苏仲明答:“我也是因为今天太无聊了才过来看看。”
无砚道:“过几天,我想接心素回雁归岛。”
苏仲明愣了愣:“国子监不是才刚开学没多久啊?”
无砚很是无奈道:“是那小子求我替他办辍学的事情,想早点回雁归岛。”
苏仲明好奇:“心素是不是不想读书了,只想习武?”
无砚只道:“这得要问他了。”
苏仲明叹了叹:“其实回去挺好。当初送他进国子监读书,只是因为他是杨彬与文茜之子,杨彬又是吐罗王宇珠真的义兄弟,郡王家的孩子理所当然要接受贵族教育了,只是慕容世家世代习武,贵族教育可能不太适合他吧。”
不得已藏身在老槐树后边的阳清远稍稍探头,瞧了瞧前方七丈之处的两个切磋剑术的男子。他不识李旋与羿天,只是觉得李旋的武艺有点惊艳,令他在心头浮起了想要比试的冲动,只隐忍着,轻轻勾起唇角,在嘴边低声喃喃:“强者啊……”
这时候,切磋有了分晓,李旋的利刃划过了羿天的护肩,终结了这回的比试,跷跷板也停了下来。无砚离开跷跷板,向那两个人捧手行礼之后就离开,经过那一颗老槐树时,回头瞧了阳清远一眼,阳清远连忙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阳清远忽然问道:“那个男人是谁?年龄在你我之上,剑招却是非凡。”
无砚闻言便猜到他所言指的是谁,答道:“是韶乐郡王,太上皇的……”后半句话只说了几个字,说到关键的字眼却突然梗在喉咙里不肯说。
阳清远道:“原来他就是韶乐郡王。他是太上皇的什么?”像是很感兴趣。
无砚抿着唇,微微垂眸,不肯说。
阳清远故意凑到他耳边,笑着猜道:“情人?”
无砚只从阳清远的手中拿回篮子,快步往前走,把人丢在身后不搭理。
阳清远不由喃喃:“别人终成眷属了,怎样都令人羡慕嫉妒……”
夜幕降临以后,青鸾城内——
金云楼北侧小楼里,一道孤影缓缓登上二楼,轻轻打开门扉,进到了亮着灯火光的寝房,轻轻撩起纱帐,一只温暖的手也随之轻轻覆在黄延的额头上,试了试体温。
黄延依旧平躺在寝榻上,身上盖着被子,依旧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睁眼一瞧,见朱炎风来了,便侧过身来,面朝着朱炎风,微微一笑,对他说:“你今夜来照顾我?”
朱炎风弯下腰,替黄延稍稍整理被子边缘,答道:“我已经向师父告假几日,留在这里照顾你几日。”
黄延微微一笑,从被子下面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朱炎风的手。朱炎风忙关心道:“你还没有痊愈,就不要露太多肌肤。”忙扯过一部分被子,盖住黄延的手。
黄延说:“我突然觉得这场病,值得。你便陪在我身边,哪里都不去。”
朱炎风劝道:“延儿,不要说些任性的话,发火邪是大事!听说有人发火邪以后,连续几天几夜没治好,就那样烧坏了脑子,变得痴痴傻傻,我希望你能早点好起来。”
黄延别开这样的话题,微微垂眸,只道:“我刚才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我的生母……”
朱炎风好奇:“前葛云国以前的公主-天圣?你,忽然思念她?”
黄延答道:“我梦见她在我面前一边唱歌一边跳舞,引来了一群美丽的蝴蝶,然后,她突然化成了云烟,跟随着那一群蝴蝶离去。”
朱炎风轻轻坐在寝榻边缘听着,不由道:“很奇特的梦。”随即想起来:“她生前也曾几次乘车到师父的修道场来看你。”抬起一只手轻轻抚了抚黄延的头:“还拜托我今生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黄延接话道:“我告诉她,我喜欢你,她就那样同意了我与你在一起。”
朱炎风笑说:“她是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好母亲,特别疼你。”
黄延问道:“你相信在梦里梦到过世的人,会是一种预兆吗?”
朱炎风怔了一怔,只安慰道:“人有时会在生病的时候,梦到奇怪的梦,也会梦到过世的亲人,只是因为生病了。”
黄延抬眼看着朱炎风,唇角含笑:“大师兄说的好有道理,不过,你应该是怕我会死才这么说的吧。”
朱炎风回道:“你比什么都重要。而且,我相信你母亲的亡魂也是因为担心你,才会在今日出现在你的梦境里吧。”
黄延忽然要求道:“我想喝水。”
朱炎风立刻起身,干脆道:“我去拿来给你。”
黄延看着他转身穿过隔断门,一直看着,没有收眼,看着那里一会儿,直看到朱炎风拎着一只茶壶拿着一只杯子走回来。
他随即慢慢撑起上半身,披散着的银白长发盖住了他的背部,朱炎风斟了一杯水,吹了吹热气,才小心地送到他的唇边。
桃花唇只是稍稍碰到杯中的水,黄延便立刻稍稍侧过脸,只道:“怎么热热的……”
朱炎风劝道:“我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太想吃温热的东西,但,食用寒凉之物只会加重火邪的病情。”
黄延只道:“这杯水,我喝不下。”
朱炎风无可奈何,稍稍想了一想,便饮下一口,含在口中片刻,小心翼翼地送到黄延的嘴边,喂进他嘴里,他的水突微微一动,代表已经吞咽。朱炎风便又饮第二口,照旧用此法喂他喝水。
几杯水喝完之后,黄延便再度睡下,朱炎风只为他盖好被子,轻轻撇开遮住他眉眼的发缕,他的呼吸比平时要温热几许,不经意地吹在朱炎风的手上。
眼下正是秋天,冷毛巾在这个时候并不适敷在黄延的额头上,朱炎风只能依靠药汤和清淡的饮食为黄延除去病症。趁黄延睡熟之际,朱炎风立刻起身,下楼,在傍晚之时,为黄延做清淡的肉粥,煎一碗药汤。
他刚走到台阶中央,突然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眼前之景令他回想到了许多年以前,同样是在石阶高处,梳着随云髻、戴顺圣紫牡丹头饰与金步摇、穿曳地霞红齐胸襦裙、凤凰牡丹纹金线刺绣的浅紫底外放抹胸与烟紫广袖长衫并撑着伞的天圣对他说话。
“小风,我孩儿的情况,你已经了解,我不知道他能活到什么时候,但作为母亲的我,希望你能替我陪在他身边,好好宠他,不管他以后选择怎样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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