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隐隐约约传来这一句责怪。
黄延不慌不忙,一派轻松地对朱炎风说:“这是你的神预言,还是你的一语成谶?”
朱炎风浅浅一笑,只催促道:“快点回去吧,大风来了,大雨也不会太远了。”
两人回到客栈,推开门扉步入客房,外面的天骤然变得晦暗,黑云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连成一张厚厚的棉被,没有一丝罅隙,房里的闷热与外面的凉快组成阴阳两极,令人顿感不爽,黄延只打开了一扇窗户透透气。
不过半晌,黑压压的天际开始电闪雷鸣,宛如神仙遇劫、谪仙下凡之象,朱炎风只为黄延斟了一杯茶,便听闻一阵哗哗雨声落下,回头瞧见大雨淋湿了在风中摇曳的窗,便走到窗前,将窗关上。
黄延坐在桌前,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不由道:“看这雨势,兴许要下三四天才会转为晴天,不过我们不能停留太久,雨停了我们就走。”
朱炎风回到桌前坐下,答道:“这阵风自东南来,往西北走,不妨碍我们上京。”
黄延望着他,忽然唇角含笑,随口戏谑:“你是不是因为对风比较敏锐,才被起了这个名字?”
朱炎风本想回答一句‘不知道’,但从黄延的眼眸里瞧出了一点儿好奇的神色,就改变了想法,卖起关子:“延儿是希望我说‘是’,还是说‘不是’?”
黄延愣了一愣,不禁犹豫起来,思考的神情似是很认真,朱炎风并不打算为难他,伸长一只胳膊,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劝道:“别太较真了,名字终归只是名字而已。”便为他再度斟茶,也为自己斟了一杯。
雨停了以后,即便天边的氤氲还迟迟没有散去,两人执意出行,乘船沿着无荒河往北,不日便回到平京,进入宫中,在殿宇中一边歇口气喝口茶,一边等待苏仲明,五盏茶过去后,宦官领着一个身着宫廷宴服的男子前来。
黄延立起身一瞧,愣了一愣:“怎么是你?怎么只有你……”
李祯轻轻一叹,答道:“也只能是我了,父上和我爹这几日都不在宫里。”
朱炎风好奇:“他们出宫了吗?去了哪里?”
李祯答道:“去了雁归岛。”
朱炎风遗憾地对黄延说:“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李祯也遗憾道:“我也想去,但……”还没说完,却不再说了。
朱炎风向李祯捧手:“既然人不在,那我们就告辞了。”
李祯说:“你们进宫一定有事,不如在宫里停留几日,等我父上回来。”
黄延觉得这主意不错,没有考虑就马上答应,客气地捧手:“有劳圣上招待。”
大海里漂泊的一艘楼船,在午后好不容易接近雁归岛,突然天降大雨,令船员措手不及,众人拼命划船,与风雨斗争了半晌,才终于抵达雁归岛,停靠在岸上,慕容世家的侍从慌慌张张地冒雨前来,迎接重要的贵客。
李旋撑着伞,与苏仲明一起从楼船上走下来,时时刻刻遮住苏仲明头顶的雨,一群人簇拥着他二人,匆匆赶往慕容山庄。彼时,杨心素得知有贵客从宫都前来,高兴得夺门而出,但奔到廊道里,突然停下步子,突然收敛下了笑容,只因想起来——他与李祯有十年不见之约,这次公然造访慕容世家的,绝不会是李祯,也绝不会有李祯。
慕容无砚第一个到客堂招待贵客,身后跟随着的阳清远用木托盘端着一壶茶和两小碟点心。当他二人踏入客堂的刹那,苏仲明惊奇的目光落在了阳清远身上,对他道:“我记得你是天孙青明的弟弟对吧?怎么到了雁归岛,是干这样的差事?”
这番话,阳清远不中听,心里想着‘别以为你是太上皇我就不敢揍你’,但启唇时仍是客气了几分:“关于这件事我要澄清几句——第一,我不是专门干这个的,第二,平时慕容世家的人也不是叫我干这个的,第三……”听见无砚故意轻咳的一声,便立刻闭嘴。
无砚只对他说:“把茶点放桌上就好,废话那么多。”阳清远早就巴不得松手,忙将木托盘轻放在桌案上。无砚又对苏仲明与李旋道:“怎么突然来拜访慕容世家?”
苏仲明重新坐下,直言:“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无砚微愣:“找我?”瞧了瞧李旋一眼:“你是……为了上次的事?”
苏仲明答道:“从你十二岁时起,我们便相识了,所以我懂你。能够令你对熟人拔剑相向的,一定有什么重要的原因,希望你今日说出真相。”
无砚心里很犹豫,微微垂眸:“我……”
阳清远瞧了瞧无砚,又瞧了瞧苏仲明,只静默无语。
李旋忽然启唇:“那时你问我‘是不是刺杀了天孙青明的那个蒙面黑衣人’,你是为了他才对我拔剑相向,还是为了他弟弟?”说时,目光望向阳清远。
阳清远不语,只是望了望无砚,过了须臾,无砚才启唇:“两位真的,一定要知道原因不可吗?我与清名的关系,我……”
阳清远忽然伸手,轻轻扯住无砚的袖子:“你是清白的,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不是吗?如果你说不出口,那我代替你说。”
无砚忙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随即对李旋和苏仲明说:“我只说重点,可以吗?”
苏仲明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嗯’。无砚便答道:“是一个蒙面人指点我对韶乐郡王寻仇,但清远已经找出他的身份,就是薛慕华!”
苏仲明不解:“薛慕华作为淅雨台掌门,为何要借你之手对李旋寻仇?”
李旋似是想明白了,脱口:“也许是因为我在短短几日里就得到玄岫谷主的真传,而他跟随了谷主几年,没有得到亲传的长武剑,还被舍下了。”
阳清远插嘴道:“薛慕华的为人是挺容易记仇,所以,断了我的养母的命……”
苏仲明了然:“原来事情的真相,没有我想的那么复杂。”随即别开了这样的话题,对无砚说:“听说你母亲最近诞下了两个婴孩,我想顺便看一看孩子。”
无砚答道:“如果你们不急,晚些时候我去问问我娘。”
苏仲明大方道:“这样也好。”
得闻苏仲明难得登岛拜访,文茜带上杨彬、杨心素很快来到客堂,慕容擒雪与慕容钦湄不久也前来招待,五个人与苏仲明、李旋谈聊,无砚便带阳清远退下,安排居所事宜,吩咐下人打扫贵客的居所。
阳清远走在无砚的身后,启唇:“他们一定还在在意你与我哥哥的关系。”
无砚回头瞥了他一眼,只是很泰然,回答也很泰然:“可我不在意。”
阳清远一针见血:“你原本就想替我哥哥寻仇,薛慕华只是告诉你当年那个刺杀我哥哥的蒙面黑衣人是谁。只要你没有说出这等关系,他们仍是在意真正的真相!”
无砚蓦然停步,只道:“你今天话好多。”阳清远沉吟下来,无砚借机再度出语:“不管怎样,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起这件事,真相我已给了他们。”
阳清远听罢,便抿唇不语。
无砚再度回头,看了看他,忽然浅浅一笑:“明明你和清名皆是处女座,怎么只有你最爱说话,最爱表露心思?”
阳清远不解:“处女……座?”
无砚解释道:“太上皇说的,十二个月有十二个星座。”忽然想起来:“我该趁这个机会问一问弟弟和妹妹是什么星座……”
☆、第113章
黄昏的时候,雨停了,无砚进到紫饰夭的寝房,立刻蹿出一道小小的身影闪到无砚的脚边,并抬起头冲着他温柔地叫了一声‘喵’,无砚弯腰,单手轻轻抚了抚猫的脑袋,就走进里室,轻唤了一声:“娘!姑母!”
两个女子同时回首,慕容骄在唇前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低声劝道:“你娘刚刚哄好了你的弟弟妹妹入睡。”
无砚一瞧寝榻上,只见紫饰夭向寝榻的里边侧卧着,一只手轻轻地慢慢地拍着襁褓,便稍稍压低声音,说道:“刚刚有贵客来我们家。”
紫饰夭好奇:“来的是什么人?”
无砚答:“是太上皇与韶乐郡王。”
紫饰夭不由道:“想来,他们上次来我们家拜访时,是十年以前。”忍不住叹道:“可惜为娘尚在坐月子,这次不能亲自沏茶接待。”
慕容骄插嘴道:“你们母子俩先聊着,我去灶房准备月子膳食。”
无砚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嗯’。
慕容骄走出里室,穿过外室,出到廊道里,阳清远恰好守在门外,一见慕容骄便浅笑着稍稍颔首,以示客气,慕容骄亦含笑着颔首还礼,须臾,她忽然停步,回首问阳清远:“这几日,你可打算要去平潮武厂?”
阳清远想了一想,只轻描淡写地答道:“兴许吧。”
慕容骄说:“若你这几日要去,见到我夫君和我的儿女,劳烦知会他们——我在娘家过得很好,让他们不必挂虑。”
阳清远允诺道:“嗯,我会的。”
慕容骄答道:“多谢你了。”便继续沿着廊道往前走,走进了回廊里。
风雨过后,十分飒爽,庭院里一片潮湿,但不妨碍苏仲明一面散心一面欣赏庭院内的风景,湿润水灵的枝叶在眼界之中更显油绿娇嫩、姿态更为柔和,犹若刚出浴的美人,青石板洁净无尘,琉璃瓦亦洁净清透得闪耀出光泽,时花的淡淡香气随风流转到各处,比平时都要更为清新,养护人之鼻息。
文茜带上杨彬、杨心素,毫不吝啬地领苏仲明与李旋游逛各处庭院,杨心素一路走得漫不经心,总爱走在最后,即使比生母落下了十丈之遥也一点都不着急,松松垮垮的姿态。瞧见生母对苏仲明无比热情,杨心素忍不住喃喃:“我娘对自己的初恋果然没有忘怀,爹你真是亏了半分了……”
这番话恰好让走在前方的杨彬听进耳朵里,回头瞥了瞥杨心素,平静地答道:“不亏不亏,她给我生了你这么个儿子,有子嗣足矣。”
杨心素好奇,凑近杨彬问道:“爹!你真的不怕我娘旧情难忘?”
杨彬镇定着答道:“怕什么!苏小子心里只有李旋,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头惦记你娘的情,你娘没戏的。倒是我儿啊,该担心你自己了。”
杨心素困惑道:“我好好的,怎么要担心自己?”
杨彬答道:“你数数手指,三年以后,你就该着急了。”
杨心素更加困惑:“三年以后我有劫难?”
杨彬嘿嘿笑了笑:“大劫难!不止你姥爷你外公还有你爹我,你义叔-吐罗郡王、义祖父-前吐罗郡王还有你远在桃夏的外婆,都要催你娶亲咧!”
杨心素被吓退了一步,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我我也要步无砚舅舅的后尘吗?”
杨彬答道:“无砚是慕容世家的继承人,有家业做护盾,不娶亲也罢,可你什么都不是,武艺也不够高超,会比他更惨。”
杨心素被吓得不敢挪步,脱口:“我我我收拾包袱逃出去还来得及吗?”
杨彬用臂弯勾住儿子的后颈,拖着他往前走:“你还是只雏鸟,太早出去闯荡只会成为砧板上的肉,随遇而安吧。”
杨心素抓住杨彬的胳膊,叫道:“爹你让我自己走啊!”
杨彬愣是不松手:“你走得太慢了,快要跟不上你娘了。”
杨心素又叫道:“我不要跟啊!”
夜里,浴房里头,从浴池的出水口不断流出温热的流水,这些水来自墙外的暗道,这暗道连通了温泉与水井,让温泉水与井水融合,调成舒适的温度,出水口的下方有一个镀金铜环,只要在沐浴完后拉一下此环,便能开启闸门封住流水。
无砚泡在浴池里,胳膊交叠着伏在浴池边缘,侧脸轻轻枕在胳膊上,似是在回想着什么,不禁勾起了唇角,笑意有些甜蜜。
又是一个午后,天空放晴,万里无云,耀眼的日光洒在大地上,令地面很是灼热,无砚穿过回廊,边走边喃喃:“到底跑哪里去了?正午吃饭时也不见他。”
走了好一会儿,找了好一会儿,无砚一回头,瞧见一座屋子的廊下终于出现了相似的身影,快步上前细瞧,果然是阳清远盘腿坐在廊下闭着双眼,似是坐禅冥想。
无砚负手弯腰,瞧了瞧他的脸庞,觉得他像一尊菩萨像一样安然不动,便直起腰,绕到他身后,单膝跪在他身后,把手放在他的肩头,但发觉他仍是不动,想了一想,一只手忽然伸到他的伏兔,轻轻拍了拍,令无砚忍不住浅笑道:“好小子,在我家呆了一段日子,这里长厚了不少啊……”
明明是那么近在耳边的言语,阳清远仍是毫无反应,无砚瞧了瞧他,不禁喃喃:“坐禅也该有点反应,难道他不是坐禅,是打瞌睡?”
在无砚尚未来得及将手收回之际,阳清远忽然睁眼,觉得伏兔有异,低头瞧了瞧,又侧头瞧了瞧无砚,对无砚道:“你趁我小憩的时候,是想打劫我,还是想揩我油?”
无砚连忙要收回手,但阳清远手快,抓住了无砚的手腕。无砚只道:“你松手,否则我有什么话也不必对你说了。”
阳清远便只好松手,问道:“你过来找我,原来有事?又有什么差事要我做?”
无砚立起身,答道:“我要去寒泉游泳,想知道你去不去。”
阳清远一听‘寒泉’这两个字,便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哪能不去!”
无砚开出要求:“不准脱掉兜裆布。”
阳清远感兴趣道:“我不脱,那你呢?”
无砚答道:“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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