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越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和反常性,她低头看了起来。
桑泱站在她身边,望着她紧绷的侧脸。
她能理解,小舟在第一次时光回溯后选择隐瞒。
保护对方,早已是她们的一种本能,何况,对于第一次时光回溯的小舟来说,她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只要不让她上那辆公交车就可以了,这么简单的事,没必要将那些可怕而又悲痛的事告诉她,让她也跟着沉重跟着陷入痛苦。
桑泱几乎能一丝不差地还原柏舟那时的想法,还原出她挣扎之后,决定不再提,因为在那时的柏舟心里,她们获得了新生。
失而复得的感觉有多好呢,就像是心在失去了任何感受力后突然的复苏了,能闻到花的香味,能收获展望未来的勇气,人生不再是仓促的,悲苦的,麻木的,黑暗的,它又重新变得五彩缤纷,变得阳光灿烂,变得开阔宽广,像是充满了糖果的甜。
这些感觉,在刚刚睁开眼睛看到柏舟的瞬间,桑泱全部体悟了。
她明白了对于那时的柏舟而言,过去那三年已经不值一提,她不愿意让那三年的阴影蔓延到她们未来的时光里。
柏舟的神色越来越迷惑,也越来越惊恐。
桑泱想,如果第一次时光回溯的是她,她多半也会选择隐瞒,但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这不是她不上那辆公交车就能解决的事,她甚至不敢确定,阻止了那场车祸,是否就能彻底了解。
她们必须一起去面对。
“姐姐……”柏舟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捏着画,抬头看向她,目光晦涩,“我没有写过这些,还有三年是什么意思,只剩下我一个人是什么意思,还有这幅画是一把钥匙让我回到三年前是怎么意思?里面提到的‘死亡时间点’又是什么?”
她一下子把疑惑全部倒了出来,桑泱等说完,才替她解答。
“在原本的时空里……”
柏舟听到这几个字,便绷紧了神色,她已经意识到刚刚在门外,桑泱给她建设的那句“离奇的事”有多离奇了。
桑泱也特意将语速放缓了,留意着柏舟的神色,以便在她听不懂的地方给她解释。
“我在今晚会乘坐一辆公交车,公交车会在一个路口发生连环车祸,车上的人全部死亡,包括我。”
柏舟颤了一下,她连忙握住她的手,桑泱感觉到柏舟的手抖得厉害。
因为这一句话,几乎已经给她刚刚所有的问题都解释了,三年是什么意思,剩下她一个人是什么意思,画为什么是钥匙,“死亡时间点”又是什么,都解答明白了。
柏舟飞快端详了桑泱一番,是在确定那场车祸有没有给她留下后遗症。
这个人有多信任她呢,她讲了一件离奇得像是一个纯粹捏造出来恶作剧的事,她没有任何怀疑,她只担心她遭受过的伤害。
桑泱突然间不那么害怕了,不管怎么样,有小舟在身边的话,她一点也不怕了。
“我没事,回溯时光的时候不会带上伤口。”她安抚地望着柏舟,然后给她看手指,“这里本来被钉子戳了个口子的,你看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柏舟把着她的手,细细地看了好几遍,确定没有,才抿了抿唇,望着桑泱,问:“然后呢?”
桑泱便接着往下说:“这些都是我推测出来的,因为你通过这幅画从三年后回到今天,没有将上一个时空发生的事告诉我,你让我不要去上班,你也没去画展,你大概是想看着我,我们一起把晚上那个‘死亡时间点’捱过去。”
“那我们捱过去了吗?”柏舟问道,她聚精会神地听。
桑泱点了点头:“捱过去了。”
柏舟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放松,但下一秒,她就意识到没有那么简单,如果这么容易就度过了危机,这幅画不会在这里。
桑泱一见她的神色,就知道她猜到后面又发生了别的事。
“晚上八点多,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车祸还是发生了,伤者众多,医院忙不过来,让我回去帮忙。我回去了。然后在抢救结束后,一个死者的家属不能接受妻子的死,他认为是医院没有尽到治病救人的责任,是我失职没把他的妻子救回来,于是在冲动之下,他持刀进了医院,当时你正好来找我,你为了缠住他,让我逃跑,被他、被他……”
桑泱低下了头,她怎么也说不出后面的话,即便回到了现在,回到了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她还是无法再去回忆那天柏舟毫无生气地在她怀里的情形。
她被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柏舟一开始听时还很紧张,听到最后却反而放松了下来,她轻轻地拍了拍桑泱,用自己的脸蹭了蹭桑泱的:“没关系的,我本来就应该保护你,如果还是像前一回一样什么都做不了的话,我可能就要被自己气死了,我会恨死我自己的。”
从看到这幅画开始,直到此刻,她才有了一些笑意,还能放松地,轻柔地安慰桑泱,她试图减弱桑泱的悲伤:“而且你看,你已经回来了,我也没有死,相当于没有任何损失。”
“可是很疼。”被尖锐的刀插入身体里的痛苦还是在那里的,桑泱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柏舟却显得很轻松:“还好吧,你安然无恙的话,什么都是值得的。”
相比而言,她相信,在那个桑泱上了那辆公交车的时空里,接到车祸噩耗的柏舟,一定比保护桑泱而死的柏舟痛苦一万倍。
但她也明白,亲眼看着她死亡的桑泱会有多崩溃,她越发紧抱住她:“别难过了,你现在不是来救我了吗?”她想起自己写在那幅画的话,背诵出来,“我们理当做一对宇宙中最亲密无间的微尘,我们一定会白头到老的。”
她是这样的生机勃勃,没有一丝阴霾,让桑泱想起那一天里,不经意间便会静默,便会出神的柏舟,经过三年孤独的柏舟。
她喜欢柏舟的每一种样子,但她更希望小舟能不经历任何悲伤,她的心不要有丝毫阴霾,她可以一直这样快乐。
她轻轻地推了推柏舟,柏舟松开了手,她担忧地望着她,声音低了下来:“你好一点了吗?”
桑泱点了点头。
柏舟便松了口气,她露出笑容,将画细致地装回画框里,然后带着桑泱去沙发那边坐下。
“我讨论一下,要怎么办。”她理性地说。
桑泱被她的情绪影响,也跟着冷静下来,她思索了片刻,说:“我觉得,是那场车祸,第一次,我是在那场车祸里丧生的,第二次的医闹也来源于那场车祸。它是根源,我们阻止它。”
柏舟也觉得有道理,她问:“车祸是意外事故,还是人为的?”
“意外事故,公交车司机疲劳驾驶是起源。”
“也是。”柏舟沉思道,“如果是人为的话,那个家属会有更为强烈的痛恨对象。”
就未必会在医院行凶了,不过这么情绪化的人,即便不在医院,大概也会持刀去找那个导致了车祸的人。
柏舟又说:“公交车司机疲劳驾驶是起源的话,我们只需要让他今天不要开车就行了。”
“对。”桑泱也是这么想的,“让他不要开车,或者让公交车避开那个车祸的时间点,早一点或晚一点经过那个路口,都不会导致车祸。”
最保险的还是让那个司机今天就不要碰车子了。
思路很清晰,执行起来似乎也不算困难。
柏舟笑了一下:“办法还挺多的。”
确实,让那个司机今天不开车,只要想办法将他困住就好了。
她们想了一会儿,柏舟说:“有办法了,我和公交公司联系,租借一辆公交车,指名要他来开,然后就找个借口闲置车辆,他应该不会在意,就当放一天假了。”
这个办法是可行的,譬如一些学校要带学生去很近的地方参加活动,比如扫墓,或者参加同城其他学校的活动之类的,就会向公交公司租车,她们如果提高费用,来指定司机的话,正常来说,公交公司是会愿意的。
桑泱不由地笑:“好。”
手机还在楼上,她起身上楼,柏舟也跟着她。
从网上查了那班车属于哪家公交公司,又查到号码,桑泱拨号过去,无人接听。
她们对视了一眼,桑泱先挂断了,看了眼时间,才七点多:“可能客服没那么早上班。”
“嗯。”柏舟赞同,她乖巧地笑了一下,“那你先去洗漱吧,我去做早饭,不能饿着肚子。”
桑泱想说我去,柏舟却很坚定:“我来,你要多休息。”
桑泱还想说什么,便被柏舟推进了浴室。
浴室的门一关上,柏舟的双肩便微微塌了下来,她垂在身侧的手在发颤,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放松乐观。
她听完桑泱的讲述时,心中就布满了恐惧,“死亡时间点”变成未知的了,或许有,或许没有,或许阻止了作为前两个时空导致了死亡的车祸,她们就安全了,或许还有别的危险在等她们。
“我们一定会白头到老的。”她默念着这句话,念了好几遍,心才稍微平静了些。
她一定要镇定,她不能拖后腿,她们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柏舟到了厨房,她打开冰箱,思索了会儿,选择做了三明治,然后热了牛奶。
豌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出来,跟在洗漱完的桑泱身边,桑泱帮忙将东西端到餐桌。
早餐后,柏舟给画展那边打了电话,她今天不过去了,桑泱也请了假,许颂意打电话过来时,桑泱才想起把她忘了,忙和她道了歉,告诉她今天请假了。
她们将这些琐碎的事填满时间,没有一分钟是空闲的,因为一空下来,那种对未知的恐惧便会像藤蔓一般缠绕上来。
八点半后,客服电话打通了,听说要用车,客服十分熟稔地说:“好的,您用车的时段与地点、路线,麻烦说一下。”
柏舟说:“今天一整天。”地点就定在她们小区,至于路线则随意说了一个。
客服记录下来:“好的,我马上为您安排,车辆一个小时内会到指定地点,您看行吗?”
“行,但我要指定司机,我要那个叫方晟的司机来开。”
电话那端有片刻安静,似乎是很少遇到指定司机的情况:“好的,我来看看他的排班。”
通话是外放的,桑泱没有发出声音,她们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几分紧张。
过了一分钟左右,客服回来了,她说:“抱歉,恐怕不行,方晟今天请假了。”
二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柏舟抿了下唇,连忙追问:“请假了一整天?”
客服回答:“是的。”
“您能不能替我打电话问问他能不能来上班,或者你把他……”柏舟险些要说把他的号码给我,被桑泱握了一下手,桑泱朝她摇了摇头。
“好吧,那就先不要车了。”柏舟挂了电话。
“公交司机不会允许司机私底下自己接单的,租客不能和司机直接联络。”桑泱说道。
柏舟也想到了,而且她们这样非要这个司机不可,连人家请假都要叫回来,客服说不定会怀疑她们不是真心要租车,而是和方晟有什么私人恩怨。
“怎么办?”柏舟的双眉紧锁着,声音也低了下去,仿佛自语一般,十分忧虑,但很快,她便换上了积极乐观的神色,对桑泱说,“没事,还有一天时间呢,办法很多的,我们再想想就是了。”
她们坐在一起,豌豆就趴在边上,悠闲地啃着它的小熊。
“你说得对,命运安排这幅画,总不会是看着我们奔波解闷的,一定存在破解的办法。”桑泱温声道,她的声音很慢,却有种一种柔软的力量。
柏舟看向她,看到她温柔注视她的目光,她瞬间就明白了,她知道她的恐惧她的担忧,她的强作镇定在泱泱面前一点用也没有。
柏舟突然有些鼻酸,她点了点头。
桑泱已经想出了另一个方案,她安慰地摸了摸柏舟的头发,柔软纤细,带着一点点卷,她弯了弯唇笑:“好了,我们去医院。”
方晟会在今天早上去医院复查,根据那天问大厅服务台得到的消息,那些药是九点十多分开的,她们现在过去时间还来得及。
车上,柏舟思索着道:“他明明请了全天的假,早上看完医生,又回去销了假,是复查结果很好,所以比较高兴,觉得不该耽误时间赚钱,才销假的?”
她按照自己的逻辑推测。
桑泱摇了摇头:“也可能并不好,所以觉得时间紧迫,要多挣些钱,又或者不好不坏,和以往一样,但出了医院,也不知道去干嘛,干脆销假回去,都有可能。”
也是。
这条路偶尔会堵车,今天堵得格外久,桑泱看了看时间,有些紧迫,她想了想,给许颂意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得很快。
许颂意以为她请假是陪柏舟去画展的,一开口便调侃:“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
过了这么长时间,画展久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桑泱微微晃了下神,才说:“你是不是有个叫方晟的病人?”
前方堵得严严实实的,没点没有移动的迹象。
电话那端一静,过了好几秒,许颂意才说:“你怎么知道?”她笑了笑,“我刚看了一下,他正在诊室外排队呢,下个就轮到他了。”
“你能不能替我拖住他,我很快就到医院,我有些事想找他。”桑泱又道。
许颂意问:“什么事?”她顿了顿,马上又说,“你和他认识吗?”
这倒是把桑泱问住了,实话肯定不能说,幸好她们熟得很,桑泱敷衍着:“你帮我拖一下他,我晚点再告诉你。”
许颂意便没再问了。
过了好一会儿,前方的车辆才开始动,开出几米,又停,等了一分多钟,又动,接着又停。
这种停停走走,加起来都挪不了几米的节奏格外使人心烦。
柏舟深吸了口气,平缓着自己的情绪,她想着刚刚桑泱说的话,随口问:“那个医闹的人,为什么只针对你?一台手术应该不止一个医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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