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氤氲,桑泱的面容有些模糊,柏舟一点也没生气,觉得她这样示弱的样子也好可爱。
“没关系。”她轻巧地说。
她们起初各自粉饰太平,粉饰到最后,不知不觉间就真的太平了。
柏舟觉得挺好的,不过说到这个,她又好奇起来:“所以那天你做什么去了?”
都过去七年了,应该没什么不能说了吧。
桑泱回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她摇了摇头:“记不起来了。”
毕竟都这么久了,而且那段时间她和柏舟也时常矛盾口角,柏舟刚刚说的,她都没回忆起具体的情形。
“难怪陆清只记着我们老吵架呢。”桑泱拿着筷子,低头夹了一片牛肉。
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刚刚怎么都想不起的那段记忆,因为这句话被点醒,她抬头看向柏舟:“我那天……是和陆清在一起。”
柏舟没反应过来,迟缓了几秒,才酸酸地说:“你和他这么熟吗?”
桑泱想起那件事就有些失神,都没发现柏舟醋得能直接蘸饺子吃了,她很轻地叹息,说:“那天以前只是点头之交,那天以后才熟起来的。那天,发生了一件很悲剧,但也很古怪的事。”
柏舟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放下了筷子,专注地听她说下去。
毕竟是那么久以前,那天发生的许多事,桑泱都记不清了,但这件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所以这件事本身的相关细节,桑泱都大致还有印象。
那天是他们一次实践活动的最后一天,中午就能返校,她和柏舟好几天不见,于是就约在了下午见面。
那天还下雨,地面是湿的,但雨不算大,她走出校门,沿着学校外面的那条路去美院。
她走到十字路口,看到马路对面有个女生,拽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在说什么。
那个女生看不出年纪,应该不到二十,穿得很邋遢,小男孩八九岁的样子,细皮嫩肉的,衣着精致干净,他显然很害怕,不断地后退,想把手缩回来,但女生抓得很紧,嘴巴飞快地说话,表情很凶。
他们都没打伞,小男孩的挣扎越来越剧烈,哭丧着脸,隐约能听到他在喊放开。
桑泱站在马路这边等绿灯,看着这情形,不自觉地多留意了些,这两个看衣着显然不像一家人。
那个女生越来越激动,她似乎很着急,说话的语速变快了,拉扯小男孩也越来越用力。
还没等绿灯亮,陆清从另一条跑了过来,站在他们面前。
他声音洪亮,桑泱听到他在说:“你们怎么回事啊?小孩你认识这个姐姐么?”
“不认识!”小男孩见来了人有了靠山,声音也跟着大了,还带着哭腔,“我不认识她,她跟我要钱,我没钱。”
这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陆清立马拉住了那个女生的手臂,语气重了起来:“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呢,我要送你去派出所!”
那女生猛烈挣扎起来,见挣扎不开,便没再做徒劳的努力,凶狠地瞪着陆清,话语也是恶狠狠的:“要你管,你送我去了,他们也会马上把我放出来!”
她这明知故犯还嚣张不学好的样子给陆清气笑了:“看来是熟手了?派出所你常去啊,就知道马上能放出来?”
桑泱全部听到了,已经知道全过程。
她沿着斑马线走到对面,还没出声,陆清先看到了她,喊了她一声:“桑泱,你来看看,这人敲诈勒索,怎么办?”
就桑泱一个人打着伞,雨也不大,她干脆收了,免得伞边撞到陆清。
正想说不然还是把她送到附近派出所看看,说不定还没成年,让警察通知家长领回去,就见那女生朝她看了过来。
她们目光对上,刚刚还嚣张自若的女生遽然色变,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神色极为惊恐,她再度挣扎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陆清,从他手里挣脱出来,然后转身就跑。
“喂!”陆清惊恐的叫声破了音。
伴随着他的声音,响起是剧烈的碰撞声,而后便是尖利的刹车。
那个女生倒在了血泊里。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整个过程还不到一分钟,快得人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桑泱只感觉这一幕既恐怖,又荒谬,使人如坠云雾。
“怎、怎么回事?”陆清喃喃道。
桑泱被他的话语惊醒,忙打了电话叫救护车。
柏舟听愣住了。
“当场死亡。”桑泱直到现在说起,也还是想不通是为什么,“我和陆清还有那个小男孩跟去做了一下笔录,那个路口有监控,事情经过很清楚。那个小男孩说,这个女生上来就拽住他,让他把钱交出来,先软磨后威逼,他身上没钱,但女生不信,她说她想买身衣服。”
“那她的家人呢,也不知道她在那里干什么吗?”柏舟问。
“没有家人。”桑泱回答,“我后来去问过一次进展,警察告诉我,她身上没找到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之后也没有家长报警孩子失踪。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了。”
悬而未决的事总是像埋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地雷一般令人不安。
桑泱有点后悔说了这个,因为柏舟吃不下东西了,拧紧了眉思索着什么。
“想不出来的。”她叹息道。
柏舟抿了抿唇:“如果是看到你就逃跑,那你们肯定有过交集。”
“但我真的没有印象。”桑泱那时也和柏舟一样的想法,既然那么怕她,怕到慌不择路,那之前她们必然有过接触,可任凭她想破了脑袋,都没有任何印象。
她就像一个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跟这世界毫无关联一般,警察都查不出她姓甚名谁,桑泱就更不可能探究出来了。
时间一久,她也渐渐忘了这件事。
这个女生带来的影响便画上了句号,之后再也没发生过类似的事,仿佛是一次性的鞭炮,惊天动地地响了一发,之后便归于沉寂。
柏舟兴冲冲熬了好久的牛骨汤终究还是浪费了。
她们没什么胃口。
整顿晚饭,只有豌豆是开心的,它啃完了自己的那份骨头,意犹未尽,还想要新的。
收拾碗餐桌后,柏舟还想和桑泱多待一会儿,但她还有些工作没有完成,明天就要交稿的,晚上得加个班。
她去了画室,桑泱没打扰她,自己开了电视,随便地播着。
她不免又想起那个女生,想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当时都想不明白的事,现在过去了七年,更是徒劳。
于是,她只花了几分钟去思索,便不再深想了。
外边的雪已经停了,客厅里很温暖,只有电视的声音在响。
桑泱看着屏幕上明明灭灭的光,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倒在血泊中的脸,她的脖子歪曲出怪异的弧度,已经停止了呼吸,眼睛却睁着,一只眼球被撞坏了,滚到了一边,血淋淋的,阴沉地盯着她,仿佛发出诡异的笑。
她打了个寒颤,一种发自内心的阴冷从脊背蔓延开来,她莫名地想起今天在医院两次感觉到的被人从暗处窥视的事,那种阴冷的寒意同现在一模一样,就像是被什么黏糊冰凉的东西粘在了皮肤上。
她突然意识到,那种窥视感是在陆清来找她时出现的。
七年前那起古怪的事件,也是在陆清在场时发生的。
这两者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她和柏舟一直在找异常,因为时光回溯太过离奇,也因为她们都只是普通人,平时生活里没得罪过谁,她们只觉得眼前仿佛蒙了一层灰蒙蒙的细纱一般扑朔迷离,却没想过有没有可能是人为。
那个女生死于车祸,而她在第一个时空也死于车祸,这是巧合吗?
桑泱浑身都僵硬起来,她仿佛摸到了一些黑暗的边缘,而那里只是一个边缘,便散发出阴森可怖的气息,令人心底发寒。
第27章
下午一两点的食堂, 已经没有来就餐的人了,几个食堂阿姨在扫地拖地,排桌椅, 相互间聊着天,声音不小。
桑泱坐在角落, 她身上还穿着白大褂,修长的脖颈从后边看雪白而脆弱, 有些出神地望着一个虚无的地方。
上个时空,她这段时间没有来医院, 也没有遇到来探病的陆清, 之后的时间直至她找到时光回溯的办法, 都没有出现过那种被人从身后窥视的感觉。
“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背后传来陆清的声音,有些吊儿郎当的,又有着他一贯的笑意。
桑泱的思绪被打断,她抬起头, 陆清走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唇角微微扬着:“昨天还赶人呢, 今天就主动找我了。”
桑泱指了下对面的位置:“先坐。”
陆清有些洁癖, 看了看对面的椅子,确定干净, 才坐下了, 露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桑泱看了看手表, 她两点半还有一台手术, 得抓紧时间。
“你这段时间……”她斟酌着词句, 又换了个说法, 扩展了时间范围, “你这几年,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的事?”
“危险的事?”陆清反问,桑泱看着他,神色认真,陆清被她的情绪感染,也跟着认真起来,细细回忆了一番,摇了摇头,“没有。”
桑泱难免失望,但也有心里准备。
“怎么了?”陆清疑惑地问道,又不禁笑了起来,“你昨晚发消息给我,问我今天来不来探病,约我食堂见,就为了问我有没有遇到危险。”
这件事桑泱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时光回溯肯定是不能讲的,讲了陆清多半也不信,说不定还会引发别的麻烦。
她迟疑片刻,按照先前想好的说辞,问:“你记不记得那起车祸,那个没有名字的女生?”
陆清的表情一片空白,摇了摇头:“什么车祸?”
“七年前,在美院和医学院中间的那个十字路口,一个女生勒索小孩,我们碰上了,然后女生就……”桑泱说到这里就打住了,因为陆清空白的神色渐渐沉郁下来,他点了下头,眉头紧紧地皱起来。
“干什么突然提这件事,这事太吓人了,我一直都刻意地不去记,你要不说,我应该就彻底忘记了。”陆清的双唇抿得紧紧的,严肃低沉难得地出现在他一贯轻快的面容上。
桑泱理解,因为她也是这么做的,刻意地忽视,刻意地遗忘。
食堂阿姨拿着拖把慢慢地拖了过来,她看到桑泱,张了张嘴,像是想打招呼,但看到陆清,又把嘴巴合上了,没打扰他们说话,只是笑着点点头。
桑泱的注意力被她打断了片刻,也点了点头,就听见陆清语带懊丧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跑了,我觉得跟我没关系,我就是看她欺负小朋友,我也不可能对她怎么样,最多就带她去派出所,可是她就这么……我又觉得我好像也要负责任,要是我没那么严厉……”
他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讲着讲着,他就停下了,似乎是意识到说这些也没用,双肩塌了下去,低声问:“怎么突然提这件事?”
“我最近遇到一起车祸,险些丧命,就想起了这件事。”桑泱将想好的说辞讲了出来。
陆清疑惑更深:“难道你怀疑和七年前的车祸有关?”
桑泱点头:“是。”
陆清思索了会儿,颇觉匪夷所思地摇头:“都七年了,而且,我后来去过一趟警局,警察说查不出那个女生的身份,她身上没有带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指纹和DNA也没在系统里录入过,那段时间也没出现有家庭、学校报警说丢了孩子,还挺玄乎的,现代社会竟然有查不出身份的人。”
说到后边,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自言自语。
如果不是真的遇到了,桑泱和他的看法多半一致,她没再抓着车祸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能不能把当年的细节跟我说一遍。”
“都这么久了……”陆清想说他可能记不清了,结果他的脑海里那段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竟然清晰地冒了出来。
他深吸了口气,将脑海中那段记忆描述出来:“我是想去你们学校找朋友玩,路上看到那个女生拽着人家小孩,那小孩都快哭了,我就想看看怎么回事……”
他缓缓往下讲,之后的事情和桑泱记忆中的完全吻合,于是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跟陆清在食堂门口分开,桑泱回了办公室。
分开时,陆清的情绪已经恢复了,面上依旧带着笑,轻轻叹息着:“我算是明白了,你找我准没好事,下回我肯定不搭理你了。”
桑泱心里存着事,也让他这可怜的语气说得忍不住笑了笑,却还记得提醒他:“如果有什么异常的事发生,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回到科室,桑泱翻开病人的病历,平复自己的心情,为过会儿的手术做准备。
“桑医生。”从她边上经过的同事叫了她一声,瞅着她的脸庞,惊讶道,“你怎么回事?脸色这么难看?”
脸色难看吗?
桑泱的精神从昨晚开始一直紧绷着,听同事这么一说,疲惫才骤然间侵袭上来。
她揉了揉太阳穴,一边回答:“昨晚没睡好。”一边起了身,给自己泡咖啡。
“晚上还是要好好休息的,昨天急诊那边就收了个猝死的,听说天天熬夜。”同事不由念叨起来,医院里这类事见多了,真实案例张口就来。
桑泱让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说得不由笑了:“知道了。”
这台手术做了八个小时,幸好手术成功。
桑泱从手术室里出来,才发觉自己腿都站麻了,小腿不住地打颤。
她走出手术室,发现除了等待的家属,柏舟也坐在一边,大概是在外边等得久了,就进来了。
桑泱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候,便跟迎上来的家属仔细叮嘱了些事项,家属见手术成功,激动得热泪盈眶,病人是他们的小女儿,这次手术成功后,她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他们拉着桑泱的手不住地道谢。
等家属离开,桑泱才走到柏舟身边,摘下口罩,长长地吁了口气,靠到她身上,低声说:“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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