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习惯了,可今晚看到这样的景象,还是愣了一下。
好像桑泱离开后,家就越来越不像家了,变得冰冷,变得空旷,变得……没有一丝人气。
桑泱物件分明都还待在原处。
有一次,豌豆不小心碰倒了桑泱的杯子,摔了,碎了,柏舟到处找修复师,说什么都要把那只杯子修好。被姜苑劝了回来,让她不要这样,要是桑泱知道她这样子,不会安心的。
柏舟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想要把桑泱的痕迹多留些时日,她只有这些了。
最后她还是把杯子修好了。
剩下的东西,柏舟每一件都保护得很好,都让它们在原来的地方。
她想这样就能把桑泱的痕迹留住。
可是柏舟发现,她错了。
三年过去,东西都还在,可是桑泱的气息已经消失了,就像是曲终人散后的宴席,桌上的杯盏都还在,酒菜也还在,可人都走了,宴也凉了,东西也没了生气。
柏舟感到很绝望,她沿着门框,慢慢地蹲下来。
她突然想起刚才那个阿婆说的话。
“哪怕好好道个别呢,如果死亡真的不可避免,好好地道个别,说句再见,也能弥补很多遗憾了吧。”
柏舟以前天天做梦,天天幻想,如果桑泱能回来就好了,如果桑泱还活着就好了。
而现在她的愿望变得无比卑微,哪怕只是道个别也好,哪怕只能多说一个字都好,或者只是多看一眼,她都愿意用她的全部去换。
柏舟觉得胸腔里的空气好似都被抽空了一般,心脏刺痛得厉害。
她唇色雪白,不知蹲了多久才缓和了些。
扶着门框站起来,突然听到砰的一声闷响。
响声打破寂静,柏舟怔了一下,朝着发出响声的地方走过去。
是客厅。
豌豆把她早上出门前随手放在茶几上的那幅画拖下来了,发出响声的是画框摔在地板上的声音。
“豌豆。”柏舟斥了一声。
豌豆发现自己惹祸了,松了口,朝着柏舟走过来,露出可怜的神色。
柏舟一向挺疼它的,也没忍心怎么斥责它,只是走过去把画框捡了起来。
豌豆很狡猾,发现柏舟没骂它,就像早上那样赶紧溜掉了。
柏舟余光看着豌豆蹑手蹑脚地跑掉,弯了下唇角,也没去追究它,把画框翻到正面,看了一会儿。
这幅画还挺稚嫩,是她接触绘画不久后画的,但是已经能初初地窥见一些她的风格了。
不知道是不是盯得久了,画上的黑洞仿佛骤然间深邃起来,似乎在旋转。
柏舟突然觉得不对劲,这画已经有将近二十年了,用的也只是很普通的颜料,可是画上一点都没褪色,反而新得像是刚画好一样,甚至有种颜料还湿润的感觉。
一种诡异的感觉漫上柏舟的心头,她一手拿着画框,一手摸了摸画,干的。
她莫名地松了口气,垂下手,走进储藏室,打算把画放回去。
突然手上尖锐地一阵刺痛。她抬手一看,是手指被画框上的钉子扎破了。
口子有点深,鲜红的血迅速渗出来,柏舟忙换了个手拿画,结果换手的时候,拇指上的血不小心滴在了画上。
她没在意,把拇指放进嘴里吮吸。
血的味道有些腥,但还好很快就没有再流了。柏舟又低头看了眼画。
却发现,画上的血不见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柏舟忙把画抬起来,两只手端平,仔细检查,但血就是消失了。
而画面就像是蒙了上一层淡淡的血雾,仿佛是吸了血。
刚才那种诡异感又回来了,甚至愈演愈烈。
还没等她弄明白是怎么了,她猛然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柏舟跌倒在地,画框也随之摔落,发出一声闷响。画面上宇宙仿佛活了,黑洞不断地扩大,伴随着飞速的旋转,它转得越来越快,好似能吞噬一切。
-
柏舟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她的头有些疼。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迟缓地想,天亮了,今天豌豆怎么没来叫她起床。
她的思维混混沌沌的,转了下头,看到身边的人。
这一瞬间,时间像是静止了。
柏舟浑身都在颤抖,眼泪瞬间蓄满了她的眼眶,可她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她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身边那人的脸庞,柔软的,温热的,是她熟悉的模样。
桑泱还在沉睡,她的眼睛闭着,呼吸均匀,胸口微微地规律地起伏。
会呼吸,会心跳,是活着的桑泱。
柏舟张了张口,强烈的喜悦布满她的心头。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桑泱为什么会凭空出现,也顾不上去想是为什么。
只是眼泪不住地滑落下来,她的嘴角却在不住上翘,又哭又笑的像个疯子。她又忙捂住口鼻,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熟睡中桑泱,不舍地看着她,爱意深切地看着她,惶恐地看着她。
生怕这一切是假的。
这时,闹铃的声音骤然间打破寂静。
柏舟吓了一跳,转头去看,看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她连忙拿过来,关了闹铃,正要把手机放回去,却瞥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2017年11月29日。
第5章
柏舟愣住了,这是三年前,桑泱出事的那一天。
时光倒流了?
她回到了过去?
柏舟怔愣地坐起来,被子从她身上滑下,她丝毫无所觉,先是环视了一圈周围。
卧室的格局清清楚楚地投映在她的视网膜上,厚厚的窗帘,墙上的画,豌豆不知什么时候偷溜进来落下的那个橙色小球……
一件件东西分明那样眼熟,可在当下的情形里,又那样不可思议。
柏舟低头看自己的手,曲了曲手指,很灵活,不像是做梦。
她脑袋里一片混乱,这是真的吗?她在心里想道。
可是很快她就顾不上去怀疑是真是假了。
桑泱醒了。
“小舟。”她刚醒来的嗓音有些沙哑,要比她平时的清冷娇软一些。
柏舟愣愣地转头,看着她。
桑泱的眼中还有些睡意绵软的慵懒,但在看到柏舟的脸色那一瞬间,睡意都消失了。
她坐起来,关切地望着她:“怎么了?”
柏舟脸上还残留着泪痕,桑泱一面问,一面想替她把眼泪擦一擦,可是她一抬手,手腕就被柏舟紧紧地抓住了。
她的力道很大,桑泱被抓得很疼,但她顾不上手上的痛意,因为柏舟的脸色很不对劲,她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
柏舟意识到了一件事,如果时光倒流的话,那么噩梦还没发生,她还来得及做出改变,她能让桑泱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们不用再面对残酷的生离死别。
“到底怎么了?”桑泱又问了一遍,这次她严肃了很多,然后话音刚落,她就被柏舟用力地抱住。
这个拥抱用力得像是用尽了柏舟全部的力气,桑泱被她的手臂箍疼了,担忧更甚,正想再问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了柏舟的哭声。
仿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仿佛整个灵魂都在震颤。
明明连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可是光是听着柏舟的哭声,桑泱的眼睛就跟着酸涩起来,她不再问怎么了,抬手抚摸柏舟的脑袋,让她靠在她的肩上,柔声地哄道:“没事的,小舟乖哦,不哭了,姐姐在,不会有事的。”
柏舟却哭得停不下来,上一刻,她还在奢望,让她再看桑泱一眼,哪怕只是说句话也好,她都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去换。
而此时,她却得到了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桑泱就在她面前,好端端的,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桑泱哄了她好久,却一点用都没有,再这样哭下去,眼睛会受不了。她轻轻叹了口气,佯装不悦道:“不能再哭了,再哭我要生气了。”
她是这样说的,却没抱多少希望,小舟早就让她宠坏了,面对这样的毫无说服力的威胁,多半有恃无恐,兴许还会得意地说,不管怎么样,你都不会不生我气的。
可是今天这招居然有了效果,小舟伏在她的肩上,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渐渐地只剩下了一些低低的啜泣。
她的眼泪濡湿了桑泱的肩。
桑泱一面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一面在脑海中想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昨晚睡前还好好的,怎么会睡了一觉小舟就这样伤心了。
柏舟慢慢平静下来了,她松开了手,退开了一些,仔仔细细地端详桑泱,她湿润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深切的悲伤,嘴角却已高高地扬起,眼泪还在她脸上挂着,就看着桑泱笑了起来。
她的情绪总是很容易就能影响到桑泱,她哭的时候,桑泱的眼睛跟着酸涩,现在她笑了,桑泱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弯了弯唇,可是该问的,还是要问。
“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柏舟刚刚脑袋还很混乱,现在哭了一场倒是清晰起来了,她抬头对上桑泱关心的目光,心念微微一动,想要不要告诉姐姐她是从三年后回来的。
这件事太荒谬了,哪怕现在穿越小说早就烂大街,可那也只是在虚构的小说里,现实中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说了的话,姐姐会相信吗?
她望着桑泱,即便是三年不见三年分离,她却没有丝毫生疏感。几乎是极短暂的一瞬间,柏舟就得出了结论。
桑泱会信的。
她比她大七岁,平时总是她照顾她更多,她成熟稳妥,可是有时候,她也傻傻的。桑泱从来不会怀疑她,有几回她调皮了,捉弄她,她也全然地相信,只是在反应来后,才无奈地笑,也不生气,温和地说一句:“不要戏弄姐姐啊。”
柏舟有把握,如果告诉桑泱,她是从三年后回来的,她也许会愕然,会沉思,但最后一定会相信她。
可是,真的那把那么残酷的事情告诉她吗?
今晚八点十分左右,东信大道和北鞍路的交界处会发生一起特大连环车祸,车祸正中的一辆公交车遭受剧烈撞击后当场爆炸,车上十二位乘客和司机在爆炸中被烧得面目全非,无一生还。
而桑泱就是那十二位乘客之一。
一只手轻抚她的眉心,柏舟回过神,看到她面前的桑泱正关心地望着她。
“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高兴的,伤心的,我都想听。”桑泱说道,“但是有不愿意告诉我的事的话,也可以不说。我只希望你健康快乐就好了。”
柏舟望着她,过了片刻,才有些不自然地转开了眼,低声道:“我做噩梦了,做了很可怕的噩梦,我在梦里很害怕,醒来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决定还是不说了,要阻止一起车祸很简单,只要不让姐姐上那辆公交车就可以了。
不止桑泱信任她,她也很少对桑泱说谎。
于是这些话一出口,柏舟就心虚得浑身不自在。
她竭力显得真诚,说完又转回头看着桑泱,显出惊魂甫定地模样来:“现在就没事了,我知道是梦。”
似乎是没想到竟然只是因为一场噩梦,她就哭得这样厉害。桑泱担忧的神色微微一松,安慰道:“噩梦都是相反的,不要怕。”
柏舟竭力让自己的心情放松下来,听到桑泱这样说,笑意更深了些:“那好的梦难道不相反吗?”
她的笑容真实多了,桑泱的目光柔和了许多,笑着道:“是啊,美梦都会成真。”
她们这么一耽搁,已经好晚了。
桑泱说完,拿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眼,忙从床上起来,一边仓促道:“要迟到了。”
柏舟这才想到上班这回事,她连忙拉住桑泱的衣袖,说:“不上班!”
桑泱被她拉住了,有些惊讶,柏舟忙整个人抱住她的手臂,可怜地哀求:“今天不上班好不好?陪陪我吧。”
她一向都不会这样的,医生工作很忙,甚至有几次她们在外边约会,桑泱接到医院的电话让她回去加班,她们只能中止约会。
但即便是那样的情况,柏舟也不会生气,更不会让她不要去医院。
她一直都很支持桑泱的工作。
但是今天,今天只有让桑泱完全待在她的视线里,她才能放心。
“可是我们下周就一起去旅行了,我下周再好好陪你好不好?”桑泱有些为难,温声与她商量。
“可是今天才周三,可是还有漫长的五天,可是我刚做噩梦,还是很害怕,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可是……”即便三年不见,柏舟撒起娇来还是很得心应手。
这几乎就是桑泱惯出来的,不论什么事,只要柏舟一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她就狠不下心拒绝。
桑泱拿出手机拨号,柏舟立马安静下来。
桑泱无奈地看着她,抬手整了整她睡得乱糟糟的小卷毛,用口型对她说了一句:“下不为例!”
柏舟连忙点头,几乎是刚点头,电话就接通了,桑泱正经了神色。
医院本来就忙,请假都得提前,这么无病无恙地临时请假是很难批的,桑泱只能编了个理由,她拿着手机,跟对面说了好久。
柏舟在边上看着,直到她挂了电话,才彻底放了心。
桑泱挂了电话,才摇了摇头,问:“高兴了吗?”
柏舟立即笑得弯起来眼眸:“高兴了!”
哪有这样不让人工作的坏小孩。桑泱摇了摇头,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催促一句:“我去做饭,你也不许再赖床了。”
说完转身要走,柏舟却抱住了她。
桑泱动作一顿,片刻,也抬起手,环住了柏舟的腰,轻轻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
柏舟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桑泱的体温,桑泱的心跳,桑泱的呼吸,桑泱柔软的身体。
在她怀里的桑泱是活生生的,她把她抱得很紧,在她耳边用微微沙哑的嗓音,说:“姐姐,我好爱你。”
第6章
如果可以,柏舟希望桑泱永远都不会知道,在某个平时时空,发生过多么可怕的事。
她们会在这个时空,平平安安地过下去,像桑泱希望的那样,健康快乐,直到许多年后的某一日寿终正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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