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应付他们,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戎策收回手揉了揉脑袋,眼神里的委屈更加明显,“我也没做对不起您的事情,一旦我赚了钱,就把这批军火的钱给您送回来。”“你留下了多少烂摊子需要我给你收拾?”杨幼清捏了捏他耳朵,戎策疼得咧下嘴角,回答道,“您愿意的,老师,因为您爱我。”
杨幼清一愣,戎策顺势起身在他嘴角吻了下,诚挚地说道,“那天我说,把我的心剖开了,揉碎了给您看。您还记得吗?”“记得,”杨幼清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年轻人的后颈,“一年半前,离开杭州的那天晚上,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那您还记得您之后做了什么吗?”“记得,打了你一顿,然后,”杨幼清将戎策的脑袋拉近了些,微微抬头吻在他唇上,浅尝辄止,“这样。”戎策笑得眯起了眼睛,趴在杨幼清怀里像一只刚刚长大的小狗,毛茸茸的脑袋蹭的杨幼清脖子痒,“起来,像什么话,我看你是想挨揍了。”
戎策抬起头,一双眼睛明亮闪着光,“您明天上班吗?”“滚蛋,赶紧滚。”杨幼清从身下抽出来枕头往他身上砸,戎策急忙躲闪后退两步,“哎哎哎,有话好好说啊。前段时间这么忙,都多久了……刚来上海的时候,不是隔几天您就给我请半天假。”“拜你所赐,我都成瘸子了,”杨幼清冷冷看他一眼,“赶紧滚回你的狗窝,以后没事别来找我。”
“别别别,我这次来是有要事的,”戎策凑过去,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国民政府派发的证件,“这是我从水鬼卢三盛家里偷出来的箱子里发现的,那个箱子除了走私品,还有些衣物日用品,这是我在一件衣服口袋里发现的证件,您能帮我查一下吗?”“证件是假的,这个人我见过,是副官处的王副官,八成是为了走私做的假证。”杨幼清把证件拿过来反复看了两遍,“你先回去,查出来什么我会告诉你的。”
戎策挽着杨幼清的手亲了两下,脸上一副依依不舍的神情,不知是不是装的。杨幼清看着他的眼睛,忽得感觉一阵暖流自心底涌入,生怕自己把持不住,一个枕头砸在他身上,“滚蛋。”
4.清明
“兄弟,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你干嘛非跟我过不去呢?”戎策两只手指捏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优哉游哉地在空中晃着,滴落的血滴砸在地上翻滚的男人身上。那男子身穿一袭黑衣,戴着黑色的帽子,面目狰狞,倒不是因为长得凶,而是戎策刚刚夺了他的匕首,挑断了他的手筋,疼得龇牙咧嘴。
小弄堂里没人经过,戎策也起了玩心,蹲下来继续自顾自跟人聊天,“你是哪个组的,头儿是谁?我不都把钱还给杨幼清了,再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机密,追杀我干什么呢?”男子疼得或者气得翻了个白眼,翻来覆去,戎策怕生出什么事端,又不忍心手刃同僚,干脆抓着他脑袋往墙上一磕,默默念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临近清明,叶斋这几日都不在他常去的地方,戎策一路找到白事店才找到他,拉这胳膊往外走,“跟我出来。”“你喝酒了怎的,”叶斋被他拽到店铺后面的小道上,衬衫袖子抓得变形,气得他张口就怼,“我给你买纸钱呢,这么着急?”
“滚蛋,”戎策松了手,把一张染了血的证件拍在他胸口,“蓝衣社在追杀我,你跟陈杏山好好说说,让我跟他干。我这二十根金条都给过去两三天了还没消息。”“你把他当救命稻草,还不如回家求老爹。”叶斋嫌弃地拍了拍身上沾染的血迹,戎策瞪他一眼,说道,“我没跟你开玩笑。等攒够了钱,我去到英国或者美国,完全脱身了再想回家的事情。”
“那我得多给你买点纸钱,金元宝要不要?”“要什么金元宝,老子要金条。”
清明节是洋人公历的四月五号,叶斋跟家人去闸北山区的陵园祭祖扫墓,戎策跟他要了辆车远远跟在后面。叶家根在上海,前清时叶南坤的祖父南下广州,叶南坤二十岁的时候毅然回到故土。然而没敌得过时代洪流,他留下妻儿在上海老宅,孤身下南洋,参加革命,一别数十载,偶有回家,等到北伐之后才回来安定下来。叶南坤在叶家已经长大的孩子心里,童年时期大约是个见不到摸不着的影子。
也许这是几个孩子在母亲去世后走的走离的离的原因,不过他们骨子里都流着一样的血,到底是思乡,最终还是未离开上海。这里是故乡,这里有故人。戎策点了一根烟,藏身在一颗茁壮生长的杨树后,任由春风将烟雾吹散,看着稀薄雾气中的叶家老小。
他看见了老五,梁梁比一年前长高了不少,但只肯跟在叶斋身后,小六去拉扯她衣角还被她一把推开。西方心理医学上管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叫叛逆期,叶梁所失去的父爱母爱更多,受到的伤害也更深。戎策在这短短十分钟里不止一次感觉自己是个混蛋。
祭拜结束,叶南坤挽着妻子走回车上,叶柏啸爬进后座,招呼叶煦州一同。叶煦州像是有些心事,愣了片刻才听见呼唤,眼神下意识看向叶亭。戎策躲在树后面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心里隐约有些着急,烟烧到了手指都没注意到,吓得扔到一边轻轻踩灭了。老四是那边的人,大哥不是,也不能是,至少现在不能。
说穿了,戎策没什么政治观,他纯粹是为了这个家考虑,当年大哥在黄埔跟人联合讨蒋,叶南坤一张船票把当时偷摸去广州的他送到英国,把老二送到香港,老二倒是偷偷摸回去了,他隔着千山万水干着急。不过他着急也没用,当年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叶煦州最后跟叶亭和叶梁一起走的,叶斋留下来说看着仆人收拾祭品,其实是在等戎策。又过了十多分钟,连下人都走得精光,他才从树后面出来,先前停留的地上满是烟头。叶斋也闻见了他一身的烟味,耸耸鼻子问道,“你放火去了?”
“一天不冷嘲热讽你就不舒服是吧?”戎策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向母亲的碑前,跪下来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首饰盒,外层有些磨损,打开来是一对漂亮的玛瑙耳环,“我在伦敦的时候,母亲常来信说喜欢首饰,大学毕业本以为要回家,便买了这一对,谁知一直拖到现在。”
叶斋凑近看了一眼,退回来双手抱在胸前,“你还一直留着,挺好,我估计老爹都不记得母亲喜欢什么了。倒是你回来一年多,怎么平常不过来看看?”“来过,不敢留下,”戎策把首饰盒放到墓碑前大理石雕琢而成的花篮中,他记得母亲也喜欢花草树木,“有人问你就说这是你买的。”
“老子生来给你垫背是不是。”叶斋叼着一根烟,在怀里摸了两下没摸到打火机,悻悻然将烟放回口袋,“说起来,母亲临走前念叨的都是你,好像我不是亲生的一样。”戎策闻言肩膀微微耸动,在叶斋看不见的地方,眼中满满哀伤,“我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偷偷跑去广州找大哥之前,我同母亲说,我再也不回这个家。没成想那是同她讲的最后一句话,也没想到一语成谶。”
叶斋没说话,摸了摸胸前的口袋似乎还在找打火机,戎策便不管他,自顾自说下去,不知不觉带了些乡音,“母亲生病去世皆是因我而起,是我对不起母亲,也愧对你和妹妹。”“行了没人怪你,你失踪后,我托人去伦敦找过,大概也知道酒吧的事情,父亲说牵扯太多不让深追了,直接给你弄了个衣冠冢。”叶斋指了指后排的一块墓碑,戎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叶柏啸被假神父昆汀绑架的那天,父亲心急如焚。而五六年前,父亲却说,不可深追。戎策抓了一把胸口的衣服抑制情绪,若是在伪满,杨幼清又该说他感情用事了。
清明那晚,戎策喝了很多酒,拉着叶斋跟他诉苦,叶斋酒量更差,几杯下去就被他灌醉了,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戎策推了推他,后者哼了几声竟然开始打呼噜,戎策嗤笑一声,拿过酒杯添满。窗外有两声布谷鸟的叫声,刚贴近嘴唇的酒杯瞬间一滞,戎策眼中多了几分清澈,放下酒杯开门溜出去。
杨幼清穿着一件大衣,拄着拐杖等在宅院的大门口,见到戎策醉醺醺的样子微微皱眉,“你就不怕有人要杀你。”“放心吧,我没醉。”戎策说着往杨幼清身上靠,杨幼清下意识躲开却被他拦腰抱住,小孩毛茸茸的短发在颈间蹭着,像只猫。
“才几日不见,这么想我?你可知道你现在什么身份,秘杀令上你的名字比上海的中共党委书记都靠前。”杨幼清推不开他,本是柔情却话锋一转厉声训斥,换来戎策变本加厉的肌肤接触,这小孩直接下嘴了。“老师,我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您就帮我这个忙吧。”“我就怕把自己赔进去了,”杨幼清揉两下他的脑袋,头发已经长了许多,但估计过几天又要变成光头,“阿策,你要我找的人,我找到了。”
戎策猛地抬头,眼里的机警让杨幼清怀疑他到底醉没醉,不过还是继续说下去,“副官处王副官,上海本地人,黄埔分校毕业,常年做走私奢侈品的生意,一个月前失踪了。”“他很重要吗?除了走私这部分。”“很重要,深受司令信任,相当于机要秘书,他手里有上海城防图,不过,他失踪后已经,司令部已经把城防计划做了更新。”
戎策是真的醉了,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所以然,又把脑袋埋进杨幼清怀里,“我今天不该叫二哥来喝酒。”“知道喝酒误事了?下次不许了。”“不是,他喝醉了走不了,不然我就请您留宿一晚。”戎策嘟囔一句,杨幼清看不得他委屈或者假装委屈的模样,伸手搂住他的腰,在小孩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等这一切都过去,老师补偿你。”
“说好了?”“说好了,不骗你。”
第十五章 尾随而至
1.学徒
陈家宅院的内院,一棵梧桐树挡住了三层楼高的别墅,入了春枝叶繁茂,让别墅内厅堂在正午都十分昏暗。陈杏山找人算命,说梧桐乃是发财树,不可砍伐任其生长,以至于房屋内处处阴森。戎策心道,这就是这一家子贼眉鼠眼的原因吧。
相比于二世祖陈向哲,他老爹还是沉稳些,身材臃肿做事说话都慢慢吞吞,但是一身邪气看得出来是家族遗传。叶斋带着戎策进门的时候,正巧看见他将一个吃里扒外的小厮断了根指头,即便是在上海滩摸爬滚打十多年的叶二少爷也微微皱眉。
陈向哲擦了擦手中的匕首,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两人,问道,“看不惯吗?”戎策抢先一步,笑着回答,“怎么会,见多了。”叶斋没插上嘴,看着血腥的茶几揉了揉鼻子,陈向哲也没管他,左右今天的主题是这个新人,“我听说你这几天杀了不少人。”
“我现在上了黑名单,不过陈先生放心,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好,牵扯不到陈氏公司。”“不错,”陈向哲坐到沙发上,厚实的皮质沙发都晃了两下,“自仲杨说你的军火是抢来的,我就觉得你有胆识,有谋略,最重要的是有身手。我本想留你在身边做事,但……但,怎么说,你是渔夫不是鱼,懂我的意思吗?”
戎策有些纳闷,偏头看了看叶斋,后者立刻领会,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先生希望你能帮他教出一批和你身手一样好的。”把他丢去乡下培养新人,明白了。戎策急忙做出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接着是受宠若惊,“多谢陈先生抬举,只是我,有些难言之隐。”陈杏山自然明白他不愿意,但还要装出和善的表情,问道,“是什么事?”
“我现下逃离蓝衣社,就是想跟过去的事情一刀两断,想往正路上走,学学经营、买卖这些。您手下都是些干将,不差我这一个。若真有事需要我出手,在下一定全力而为”戎策下意识弯着腰,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陈杏山思索片刻,低声回应,“这倒是也行,仲杨手下有家酒楼,你就跟着他。”
叶斋一听下意识想拒绝,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能分了利,不过他还没说话,戎策抢先说道,“我想跟着田先生学。先前打过交道,我们聊过片刻,听闻他算是陈氏公司的经济顾问,想必学识极高。除此之外,您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提。”陈杏山看了眼叶斋如释重负的神情,又看了看戎策,知道他话中的意思,便点头说道,“行,你就跟着田稻,记得保护好他,他是我妹妹家独苗一个。”
戎策抱拳道谢,陈杏山从身前的餐盘里捏起一块杏仁饼,抬眼看了眼他,“你去找田稻吧,就说是我让你去的。”戎策听出了逐客的意思,话也未说转身就走,叶斋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梧桐树后,才走上前去,问道,“陈先生,您就让他去跟田少爷一起?他是侦缉处的人。”
“怎么,田稻还真是共党不成?”陈杏山咬着杏仁饼,腮帮鼓起像一只青蛙,“这种人,空一身本事,心不诚,放在身边太危险,让他去下面做事,或者好好干,或者死了算。”叶斋听完下意识地眉头一皱,好在陈杏山专注于吃点心未在意他,“陈先生,您不是说他能力极强?”“钢是好钢,不愿被人做剑,你懂我的意思吧?”
叶斋自那日之后有三四天没见着戎策,他从安全屋搬了出去,公然住到陈氏公司的员工宿舍,听人说,蓝衣社已经撤销了他的暗杀令,不知是谁做了工作。叶斋猜测,八成是他级别太低,但上天眷顾杀了几次没做掉,干脆顺坡下了。这一来,戎策生活的更有滋有味,纸说醉金迷也不为过。四月二十这一天,叶斋提着两包烧腊去找他,硬是在门外等到快凌晨才见他回来,一身酒气,脖子上还有姑娘胭脂的痕迹。
“行啊,艳福不浅,”叶斋抓着他肩膀的衣服将他抓过来,催促道,“开门,等了三个时辰。”戎策挠了挠头发,把眼前碍事的刘海拨到一边,嘟囔着该剃头了。叶斋等他磨磨蹭蹭开了门,挤开他自己进去找个地方坐下,凉透的烧腊打开来,搓搓手开始吃。戎策接了一杯水灌下去,大约是清醒了些,走过来坐地板上,跟老二学直接下手抓肉,“你闲的没事找我干什么。”
“今天几号?”叶斋把骨头吐出来,歪着头佯装生气看向戎策,后者想了想总算是想明白了,掌心拍了拍脑门,“三月廿九,二哥,生辰快乐。”叶斋鲜少听他喊二哥,这一声带着吴侬软语味道的祝福倒是能勾起些童年的记忆。戎策看他有些发愣,倒是分不清谁喝了酒,嗤笑一声,“怎么了,被人下药了?”
叶斋回过神来狠狠瞪他一眼,骂道,“滚蛋。今天不也是你生日,怎么这都不记得?”“证件上不是今天,庆祝过了。”戎策笑了笑,眼中带着些深藏不露,叶斋站起身往橱柜边走,戎策在他身后喊,“别找了,没酒,你别再想在我这喝酒了”叶斋气得摔上柜子门,快步走回来坐回原来的位置上,把两包烧腊往自己这边拽了拽,“你这几天过得挺滋润,姓田的小子对你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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