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他惊诧的是,他分明和司徒玄没有过多的接触,司徒玄的执念是为何偏执至此。
司徒玄已距他二三步之遥:“凭什么你日日望着他缠着他,到我这里,连碰一下都不可以?我并没有何处比他差,甚至能待你更好,更从未做过半分伤害你的事情,凭什么,我就不可以?”
“别说笑了,我只拿你当幼弟。”常歌道,“更何况,你不分善恶,连军国大事也当做儿戏。”
司徒玄抬手,想抓常歌的手腕,结果被常歌一把甩开。司徒玄遭了反抗,面色陡然一沉,上前一步,按着常歌的肩将他推至刺人的蔷薇棚上。
他下着蛮力想制住常歌,常歌竭力挣扎,他的激烈反抗却惹得司徒玄愈发盛怒,整个人几乎要压过来,只听一声闷响,司徒玄忽然踉跄几步远,他脸颊瞬间青了一小块,唇角徐徐渗血。
常歌本碍着同他还有几分手足情谊在,不愿动粗,但司徒玄愈发胆大,方才情急之下,常歌一拳揍在他脸上,几乎将司徒玄整个人撂翻在地上。
司徒玄拿无名指抹去唇角的血,复而看着沾血的指尖,冷冷笑了。
“你命不久矣,他早已放弃了你。”司徒玄坐在地上,凉凉回头,盯住常歌,“唯有我挂心你的身体,唯有我不计代价,要你好好活着。”
常歌极轻地笑了一声,那丝笑容在他脸上稍纵即逝:“北境已定,死又有何惧。可我便是死了,我这把骨头,也属于他!”
啪一声,重重一鞭抽在常歌脸侧一寸之处。
“他不过是比我早认识你几年,倘若我先认识你,根本不是现在这样!”
“根本不是认识早晚的问题。”
常歌缓声道,“再早认识你,我也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感觉。再晚认识先生,我也一样会被先生吸引。”
司徒玄瞪着他,那眼神仿佛要立刻撕咬他一口:“胡说,你胡说!”
常歌冷笑一声:“这……你就受不了了。”
他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司徒玄,你听好了——我与祝政,生死不负,愿同尘灰!”
只听唰一声,入口附近的花丛斜向崩裂,碎裂的花瓣飞落一地。
祝政提着长剑,自交错的荆棘中,沉沉望了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能大结局!
第116章 善人 “可他这一生,就没做过什么善事。”
数月未见, 常歌又惊又喜,他的心神早已先一步扑了过去,而后察觉到,祝政清减了不少。人更清瘦了, 轮廓也更清晰了几分。
常歌又想起来, 方才他一时情急, 不慎说出了心里话,不知祝政是否听到, 又听到了多少。倘若此时同他相聚, 会不会明日后日就要天人永隔。
情至深则意至怯,他双腿如坠千斤,只稍稍挪了挪步子。
司徒玄倒是一点没犹豫, 当即一鞭劈了过去,鞭梢灵蛇一般飞向祝政,却瞬间分做两半,祝政一剑劈开了他的长鞭, 他朝常歌伸手:“常歌,过来。”
常歌迟疑再三,忽然上前几步,主动攥了祝政的手。他太想念这双手的触感, 若离得稍远还能克制一二,但祝政一走近,积蓄良久的思念淹没一切,常歌不管不顾,死死握紧了他。
祝政将他的手捏得死紧, 连音色都愈加沉稳几分:“司徒玄,你可知罪。”
司徒玄死死瞪着祝政:“你为何在此?我无正阁的斥候, 分明将这里——”
“围得严实,是么。”祝政道,“你所说的,可是这一位?”
花丛中忽然传来繁乱的脚步声,幼清人未到,声音先到:“老实点!”两队士兵一涌而入,泽兰双臂反绑,被幼清押着进了大门。
幼清毫不客气:“你自己说!”
泽兰硬挣一下,拒不回答,幼清威逼要立即斩杀司徒玄,他方才不情不愿地说:“巨子,此处不知被何人出卖,无正阁斥候被软筋散放倒,此刻整个阿什克山,都是……大周军队。”
幼清厉声道:“司徒玄,你好歹也是公侯的子孙,你爷爷司徒镜为国为民,披肝沥胆,你居然以同鬼戎人里外串联,买我主君的性命,你好大的贼胆!”
司徒玄左右扫视一番,自讽道:“明白了,明白了。白苏子……果然还是叛了我。”
白苏子明面上顺从于他,将常歌劫持至此,大半是因为此地的地热泉能更好地为常歌治病。否则,也不会常歌刚刚饮下最后一碗汤药,祝政便巧之又巧地从千里之外奔赴此地,破门而入。
“他不是叛了你。”祝政道,“不过是被人要挟许久,终于能有一次,顺从本心罢了。”
“说得好像他是个什么大善人。他拿自己的血救江陵城百姓,把自己都骗住了。”司徒玄冷笑道,“可他这一生,压根没做过什么善事。”
常歌:“什么自己的血?”
他忽然想起,察觉毒源是巨神像那日,他曾经在临时药庐撞到过白苏子,当时他正割开自己,朝药罐中……滴血。
司徒玄唇角稍卷,意味不明地笑了:“你还不知道么,他是药人烛。其血,能解百毒。”
常歌一惊,他忽然想起滇颖王庄盈所说,白苏子体内十七八种毒素并存,可他面上看起来,毫无异样。
他声音有些发干:“小白……不是药王么?”
司徒玄缓缓笑着,道:“药王只是个头衔,我说他是,他便是。”
司徒玄拜访药王,和所有来寻药王的人一样,只发现了一个空虚的草庐。他的幸运之处在于,那日大风,湖面无光,湖底的深潭比平日要明显上许多。
他的手下从深潭底部带上来三四个人,有男有女,肩胛骨上皆嵌着沉锁,说药王死在洞口处,整个山谷里,只有这么几个少儿。
司徒玄扫了一眼,便认出这根本不是什么“少儿”,而是药宗的邪门东西,药人烛。
他曾在大公的书籍上读到过药人烛,说滇南药宗会拿少儿做器,练就百毒不侵之体,不少药宗圣手都会养上一两个药人烛,又能试验新毒,还能当做活的解毒罐子。
更有甚者,会直接拿药人烛做药引,延年益寿,续人命烛,药人烛的“烛”字,说的其实是“命烛”。
药人烛炼制难度极大,数百人中难成一二,故而在此之前,他也只在书上见过。没想到,药王竟炼出了好几个。
其中一个药人烛被猛地推了出来:“禀公子,我们到的时候,这人正搬着石头,朝药王脑袋上砸!”
那人正是白苏子。
白苏子跪在地上,说自己虽为药人烛,但偷师不少,会毒会医,请求留他一命。
司徒玄神色毫无波澜,挑眉道:“证明?”
白苏子当下出手,押着他的人应声而倒,倒地之人喉咙上扎着一枚银针,伤患处迅速蔓起红肿斑块,倏忽便扩至整个脖颈,未出半柱香的功夫,此人已彻底没气。
司徒玄翘起唇角,笑眯眯道:“有意思。”
白苏子行事果决,出手狠毒,很快便成了司徒玄的心腹。司徒玄每每赏了他什么东西,他都转送给了同他一起救出的几个药人烛,只可惜除他之外的药人烛多为半成品,炼药过程又大伤体况,那些药人烛没活上多久,便接二连三地夭亡,渐渐地,就只剩下他一个。
无所牵挂之后,白苏子作风更是日渐狠辣,无正阁中人,最怕的是喜怒无常的巨子,第二怕的,便是无情毒辣的白苏子。
“不。”司徒玄温文一笑,纠正道,“除了江陵疫病,他倒是还做了另一件善事,他以自己——”
话未落音,幼清的卷尾镖破空,径直刺入司徒玄的前胸,堵住了他此后的话。
司徒玄被刺得一顿,大片的鲜血自他前胸涌出,他捂着自己的伤处,呆愣愣看着常歌攥着祝政的手,忽而顺着石壁,缓缓滑了下去:“常歌……”
常歌满目警惕地看着他。
司徒玄朝他伸出带血的手:“你能……过来一下么。”
常歌分毫未动,祝政反略微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常歌被祝政遮挡的严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司徒玄靠着墙,惨然笑了数声。他胸前血涌不止,连说话都费力许多。
他艰难道:“早知如此……你何必赠我大氅。”
常歌稍稍皱眉:“什么大氅?”
此言一出,司徒玄坐在地上,冷笑数声:“什么大氅……”
他初见常歌,是落雪之后的清晨。
常歌一身红衣,站在冰天雪地之中,胜过怒放的蔷薇。
当时常歌见他穿着单薄,解了自己的大氅给他披上,常歌蹲下身子给他系上大氅系带之时,火红的袖子里探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腕,时至今日,他仍历久弥新。
这段记忆于他来说,犹如心上烙印。可对常歌来说,却是举手之劳,雁过无痕。
“……原来一切,不过一场空梦而已。”
他猛地咬牙,抢身朝石床扑去,幼清的卷尾镖已追至身前,深深刺穿了他的小臂,司徒玄强忍着伤,死死按下了石壁上一处极不起眼的凸起。
听得一阵轰隆之声,机巧运作之声从天顶上传来,石壁四侧如花瓣一般徐徐盛开——整个石洞居然是一个巨大的机关!
随着石壁的移动,白玉般的石顶噼里啪啦朝下掉,天顶失去了支撑,整个塌了下来,听得一声“先生小心!”祝政被死死朝外一推,火红的蔷薇和荆棘瞬间塌倒一片。
祝政心底一寒,全然不顾身侧坠落的雕花白石,他徒手拉开眼前的花藤,手上被刺划出无数细小伤口,指尖也被扎得生疼,眼前的荆棘条刚被拉开,他率先看到了常歌漂亮的眼睛,紧接着便看到了常歌前襟的血迹。
幸亏石洞墙壁四周立着青铜花棚,巨石砸下之时,花棚虽然形变,勉强还能抗上一二,即使如此,常歌也被过重的负担压得伛偻,他轻咳了几声,朝一侧斥道:“还愣着做什么,带他们走!”
幼清吓得双目圆睁,他身边躺着被砸得头破血流的泽兰。常歌一训,幼清忽然如大梦初醒一般,打了个激灵:“主君先走!此处,此处我来!”
说着他便要支着朝下溃塌的花棚。
常歌又急又气:“快走!”
此时整个石壁仍在旋转,天顶只会愈发崩溃的厉害,眼见着常歌身形渐溃,祝政竟又稍稍低头,钻进花棚下方,同他一道撑起了不大的空间。
常歌刚要开口拒绝,祝政冷着脸,简短道:“让士兵撤出去,找舅父。”
幼清惊吓得愈发厉害,支吾哆嗦不知如何是好,祝政厉声道:“快!此乃王令。”
方才石洞内的士兵统共只有数十人,还能动的拉着动不了的,两三个一组,迅速出了溃塌的石洞。
若是以往,常歌定会挨个点着人数,数着是不是都出去了,最后他再妥当断后,可今日他的心乱得格外厉害,只望着咫尺之处祝政的面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一位士兵撤了出去,常歌终于稍稍舒了口气,他顺着顶上的花棚摸到了祝政的手,同他对视一眼,打算二人一道放手,趁着最后些许空隙迅速逃至洞外,此时,地上倒着的泽兰忽然抬手,猛地抽掉花棚的其中一根青铜柱,顶上的白石倾泻而下,瞬间压塌了整个花棚。
常歌听得幼清在外惊叫了一声,那花棚溃塌的太过突然,震耳欲聋的声音滚滚而下,似是持续了一年那么长。
“主君……主君,先生……”上方传来稀里哗啦的翻找声音,他轻动些许,底部瞬间溃了不少,常歌慌忙制止:“别,不要随意乱扒,石头还是活的,你一动下面溃的厉害!”
幼清惊道:“主君,你还……活着!”
常歌简短道:“按先生说的办,找舅父,他之前在贺兰山凿过军道,有经验!”
“好……好!”
听得幼清跑远,常歌的心绪稍稍定了定,这才注意到颊侧温热柔和的气息。
他的眼睛也适应了黑暗,祝政的轮廓一点点被勾勒出来,常歌念了许久许久的温存正在咫尺之处,一直注视着他。
方才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情急之下凭着本能反应,将祝政一把拉至身下,死死护住。幸好他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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