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叨叨一如既往,没个重点,可林蝉听得一直笑。
抵达药店,景晔没有下车,林蝉自己去拿药。虽然考试感冒十分不幸,好歹他只是喉咙干,拿了点消炎药和抗生素,免得影响后续。
考点附近有一所小学,午后放晴,短暂的阳光罩在深绿色树梢。临街的另一侧,几栋房子只露出最上面两层,水泥石桥搭出另一个出口,是重庆随处可见的建筑构造——从三楼进门,再上三楼,然后就到一楼了。
一楼外,半边悬空,有点旧时代吊脚楼的味道,改装成一家西餐厅。
景晔带林蝉来这儿吃午饭,给他点了好消化的汤,味道不太重的牛排,特意嘱咐一定要八分熟,吃不上味道不要紧,千万别拉肚子。
景晔跟店员嘱咐完,目送人走了,一回头,对上林蝉笑嘻嘻的表情。他一时间错开目光,小声装生气:“自己身体都不在意……”
“你不是很关心我吗?”
林蝉双手捧着脸反问他,语气毫无紧张感,因为感冒,鼻尖有点红。
窗外阳光落在林蝉的头发上,随着他肢体轻微幅度的动作,稍稍一跳,落进眼瞳,折出流光溢彩的灿烂。
笑容也灿烂,林蝉看景晔表情从难看到平静再到些许急促、由黑转白再转红地转了一圈,喊他:“哥哥。”
“啊?”景晔拿玻璃杯遮住下半张脸。
“你一直在外面等我啊?”
景晔被问倒了,露出为难的表情,先兀自气短三分:“我……又不知道你考多久……反正没什么事做……怎么了?”
“没。”林蝉没深入,这话题便到此为止。
“我真的很高兴。”
他每次总试探着朝景晔走两三步,然后维持着随时缩回安全区的距离,只要势头不对,立刻胆小鬼似的逃跑。起先没觉得这么做不对,现在懂事了,知道好像太过放肆,也太自私了一点。
林蝉反省过自己,觉得不太好,不能再这样下去。但那天,景晔隐约透出一点对他的包容,就让快消失的占有欲如同星火燎原,死灰复燃了。
景晔是他最早最早喜欢的人。他仗着景晔的纵容,一次一次地过界——
以前是这样,现在,他也想这么做。
林蝉有一点不为外人知晓的野心,他直觉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在人为,或许是年轻人的痴心妄想,但他本来就还年轻。
景晔喜欢男生还是女生有什么要紧呢?
反正最后,景晔喜欢他就行了。
第16章 红色感叹号
感冒药迅速发挥了效用,也可能是意志力作祟,本以为下午的色彩考试会混混沌沌地敷衍了事,林蝉的脑子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甚至比平时发挥得还要好一些。
只是结束时起身太猛,林蝉有点头晕,连忙撑住了桌面。他知道自己这时脸色不比中午好到哪儿去,撑着把卷交了,背起包出考室。
站在走廊里吹了一分钟风,他好不容易把那阵难受捱过去,刚吐出一口气,张小兔咋咋呼呼地跑过来。
联考对他们而言算是第一场大型考试,任谁也不敢不重视。
现在结束,张小兔和林蝉并肩往外走的这十来分钟,又和其他同学汇合,说话声交杂在一起让他有点头痛。他不由得放慢脚步,不知不觉就吊在了最后面,是成群结队的人流中一个孤零零的黑点。
“哎,林蝉!”张小兔转过头,“我们晚上去吃蛙蛙,要一起吗?”
“不了,我……”
“哦对,你感冒了。”张小兔理解似的笑笑,有意无意中让林蝉生硬的话语没说出口,“好好休息呀,晚上给你发美食照片——”
“张嘉慧。”林蝉严肃地喊她大名,停顿后一眨眼软了语气,“你们吃开心。”
张小兔攀着身边一个女同学的肩膀,朝林蝉吐了吐舌头。
他们一起走到门口,排着队挨个给池念汇报自己的心路历程,话多如张小兔,恨不能从早说到晚,一向好耐性的池念都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轮到林蝉,他两手插进外套兜里,简明扼要地答:“正常发挥。”
池念说那就好,他似乎还要再叮嘱林蝉两句话,可张小兔和另外两个男生一涌而上,把池念强行拖走,拉他一起去吃饭。
林蝉:“老师好,老师再见——”
老师、同学都离开了。
过了刚结束考试的时间点,考场的人、等着结束的人少了一大半,零散着聚在一起聊天的,表情沮丧的,雀跃不已的,形形色色的人越来越少。
林蝉转过头,街对面的停车位上,景晔不知何时下车靠在路边等他。
还是戴着那副框架眼镜,头发乱蓬蓬的,表情有点懵。找到林蝉时,景晔迷茫的眼神缓慢聚焦,然后朝他幅度很小地挥手。
林蝉眨了眨眼。
从初中开始林芳菲就没给林蝉开过家长会了,外婆和外公坐在一大教室的父母辈里格格不入,时间久了,除了偶尔林满川有空回重庆,家长会,林蝉的课桌总是空着。还有考试,他没有怎么被接送过,没有同学陪,那就自己回家。
最初还会失落,会有点孤独,后来渐渐地习以为常,也不是很有所谓。他知道没人接住自己,不回头就好了。
但现在……
红绿灯变换,林蝉轻快地跑过斑马线,跑向景晔。
“怎么不在车里等?”林蝉扣上安全带,表面再镇定也没藏住言语间的欢快。
景晔虽然并非专业演员出身,跟了几个剧组,自己下过苦功,捕捉得到别人的内心活动。尽管林蝉以为把快乐掩饰得很好,但在他看来几乎溢于言表了。
想了想,景晔没有撒谎也没打太极:“本来在车里等,但我看别的家长都凑到门口了……那就下车等吧。”
“你又不是我家长。”林蝉嘟囔了一句,迅速捋平翘起的嘴角。
景晔:“喔,你不稀罕呀。”
林蝉一愣,居然短暂地没有接话,只盯着自己的手指。
“好啦。”景晔后知后觉有点暧昧,声音地拐了个话题,“刚和老师同学聊了那么半天,怎么没跟他们一起走?”
林蝉:“你怎么知道他们邀请我了?”
“大考后聚餐是传统美德。”景晔随口跑了一句火车,看林蝉眼角弯弯地下半张脸藏进衣领,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和他们关系不好?”
林蝉几乎失笑了:“没有,我的同学关系处得很不错的。”
景晔说这样啊,他把车开上大路,轻松地给林蝉报菜谱:“爷爷奶奶说庆祝你考完,今晚炖了鸡汤,感冒了别吃太油腻……”
林蝉大约心情真的很好,被景晔用这种口吻“教育”了几句也不生气,甚至乖乖地应了,反而让景晔有点不知所措。他认真开车,掌心有点出汗,抽空瞥了一眼林蝉,奇怪地想:难道之前阴晴不定真的是压力太大了吗?
开上高架桥,冷风从一条为了透气敞开的窗缝吹进来,景晔刚想问冷不冷,林蝉扭过头,眼神亮晶晶地问:“对了,你吃不吃糖?”
景晔“啊”了一声:“什么糖?”
“这个。”林蝉一直揣在兜里的手抽出摊开,“给你留了个青苹果的。”
色彩考试开始前,他遇到张小兔,随口问了句糖还有没有剩。张嘉慧可能是甜食重度爱好者,直接掏了一袋新买的,撕开让林蝉自己选。
张小兔的出发点是关怀病患还是无差别播撒甜蜜已不可考,林蝉挑了挑,拿了两颗。
荔枝的已经被他吃了,剩下青苹果,他留给景晔。
景晔看见透明包装纸上的名字,桃花眼的眼角斜飞,有一点温暖的绯色:“算了,你吃吧,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你记得?”林蝉心口轻轻一热。
“对啊。”景晔回忆少年时的语气很轻很柔,仿佛讲了个静悄悄的故事,“我家超市的糖罐儿都是被你们吃空的。奶奶后来知道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是好朋友,所以是她默许的……”
“为什么给我两颗?”
景晔的话断了拍:“嗯?”
沿江公路,头顶上,一辆轻轨正划破黄昏渐起的薄雾。
林蝉问:“每次你都给我两颗,为什么?”
“这个啊……”景晔偏头略一思索,说,“最开始拿给你什么口味都接着,但后来我发现你好像特别喜欢荔枝和青苹果。”
林蝉低着头,眼睛里的光黯淡一瞬,可心跳却没有放慢跳动的频率。
“每次都那么看着我……选也选不出更喜欢哪一个。”景晔说到这儿,情不自禁地笑,“那就都给你好了。”
掌心里的青苹果糖静静地躺着,随车颠簸的幅度偶尔一颤。
林蝉拨开糖纸,递到景晔嘴边执拗地要他吃。
景晔:“哎真不用,唔……我开车……好吧,你别举那么高,挡视线!”
好歹把糖果含进去了,林蝉目不转睛地观察景晔的表情,想从他脸上找到点什么情绪林蝉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不希望景晔一直出于“朋友”和“哥哥”的立场让着自己,可又忍不住想问,“我要什么你都给吗?”
林蝉没问出口,他喉咙动了动:“甜吗?”
“好吃。”景晔怀念地说,因为含着糖有点口齿不清。
联考结束,林蝉找了个周末,正式搬入了景晔家。
尽管说着“不要和你睡”,最终仍向现实妥协。只是毕竟两个大男孩了,不像小时候能随便凑合,景晔好说歹说,让老妈铺了两个被窝。
对于一向喜爱林蝉的景家父母而言,这算得上年尾的一件大事。叶小蕙起了个大早,把景晔从卧室的床上拎起来,重新换了套床品,还和奶奶一道把家里大扫除了一次,而爷爷和景君涛则去菜市场,预备让涛哥给小林做个接风宴。
平时叶小蕙下厨,遇到隆重的场合一般还是得景君涛出马。景晔赞同老妈的说法:老爸做的饭就是比别人好吃。
但把林蝉借住等同于过年,景晔真心觉得太夸张了。
在叶小蕙拿出特意给林蝉买的新枕头时,他终于忍不住,靠在卧室门框说:“妈,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林蝉啊?”
“嗯?”叶小蕙专心致志地装枕头,闻言说,“长得可爱又懂事呗!你啊,但凡有人家的一半听话也不会让我火大……”
到后面又是些陈词滥调,景晔听得耳朵起茧子,趁机要逃。
“去哪儿啊?”叶小蕙刚才还敷衍了事,这时又把景晔抓个正着,“你去小林家,听说今天他舅舅来接外公外婆,帮忙搬行李去!”
景晔:“舅舅肯定带了人……”
叶小蕙柳眉一竖:“去不去?”
景晔干脆利落地朝叶小蕙一拱手,抓起衣架上的外套,二话不说得令去也。
到林蝉外婆家的小区要绕一段路,景晔路过超市时进去拿了两根棒棒糖——最初遇见林蝉时,他就拿了个棒棒糖,但那天一切都尴尬至极,他的棒棒糖也并没有送出去——自己吃掉草莓牛奶的,把咖啡味揣进袖子。
单元楼外的拐角处停了一辆X7,景晔认出好像是林满川的车。四处没见到熟人,他站在树下,思量着。
和家长们寒暄能免则免,干脆发个消息让林蝉拿东西直接跟他走好了。
景晔咬碎了棒棒糖,拿出手机找和林蝉的对话框。
自从他发现无论自己发什么林蝉都喜欢回复那个“愉快”的小黄脸并莫名觉得背后发冷后,景晔就不怎么给林蝉发微信了。
一遭被蛇咬,景晔固然没那么严重的后遗症,短时间内联系林蝉能用别的方式就用别的方式……不过他忘了自己的QQ密码,否则就算这种情况,他也不太想打开微信,原因无他,聊天记录的上一条,还是小黄脸。
景晔闭了闭眼,说服自己:“没事了,真人见到你不还是客客气气的,怕什么表情包?”
打字,按下发送,希望借此治好愉快小黄脸PTSD。
流泪特猫头:到你家楼下了,东西收好了吗?
红色感叹号。
系统提示:你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十二月底的正午,江风从水面吹向陆地,树叶沙沙地响,太阳隐去了踪迹。景晔打了个哆嗦,抬头,黑框眼镜后满脸不可思议。
被拉黑了……?
他又怎么林蝉了?!
第17章 就像拥有寂静
换作其他人,大约会当场因为这没来由的拉黑而暴跳如雷,再不济,也得膈应好一会儿才能冷静,进而质疑对方:你到底什么毛病?
景晔也许真的天生脑子缺根弦儿,又或是没什么心眼,骤然发现自己被林蝉拉黑了微信,反应竟和当初莫名其妙被喷了一脸的“渣男”如出一辙——没气,也不愤怒,只有点摸不着头脑。
是手抖了?他推了把快滑到鼻尖的眼镜,咽下自己的吃惊,再试着发了一个消息。
流泪特猫头:又生我气啦?
依然是红色感叹号。
[你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景晔凝视这条系统提示两秒钟,将自己这一个月以来和林蝉相处的每分每秒都翻来覆去检讨了一遍,依然无从知晓他到底是什么时间、又是做了什么被拉黑。
倒真的从头到尾都没顾得上生气。
景晔能屈能伸,微信走不通,就直接发短信去。
当代社会,移动网络无比发达后短信箱里的有效信息便大大减少,大部分时间,手机短信都被各类购物广告和扣款通知塞满。景晔翻了翻通讯录,找到林蝉的号码时,发现他们居然有过发短信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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